噗地一声,烛火熄灭。突然围拢过来的黑暗,铁幕一般,仿佛整个世界也在一瞬间被谁一口吹灭。这沉重的逼迫,如同万仞之下的深水,要把人肺里仅存的一点儿气息也挤出来,全身骨骼碎化成泥,谁也无法独自抗拒这个人世的重压,除非互相偎着抱着,除非互为骨架支撑,否则铜头铁臂也撑不住、撑不住的……连理来不及多想什么,他的人已经在她怀里。她张开两臂紧紧搂着他。她手指上还绕着那根断线,血红的黄丝线末梢垂着银针,刺了他的肩膀,然而谁也不觉得,谁也没工夫觉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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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把头深深埋入她胸前号啕大哭。那儿还有一道旧伤痕,九爷的手泽还未曾从她身上完全消失,连理感到胸膛疼痛的压迫,是哭不出来、叫不出来的闷痛,那疼只是盲目地一路钻进心里去……她抱住他的头颅,听到自己一遍遍无力地重复:“文爷,不哭,你要保重身子。夫人和小少爷还指望你呢。文爷,不哭,不哭……”
他在哭号间还说了些什么,她听不清楚了。黑暗中充满一种气涌如山的巨声,虽则静夜中只有他们两人,好似有一整台戏班子在敲锣打鼓,那震翻天庭的嘈杂,塞满人生一切空白。
连理觉得自己向后倒去,被扣在钢铁的镣铐里,一直倒向炕上去了。身底下硌着坚硬滚烫的黄土坯,土也在烈焰中烧成了砖,一砖一瓦,铁案如山,比历代的皇陵更牢固。只有这黄土才是千年万代,永垂不朽。一切活着与死去的人的归宿。一切的冤屈到了那儿,都将安睡了。她推拒着,然后挣扎着,就在黄土之上,红火之外,双手双腿下死劲缠住了身上的男人。昏乱与迷惘中她听到心里有个声音在小声地叫着不行,但更响的是那台虚空之中拼命敲打着的锣鼓,金石灭裂,天地玄黄,有人声如猿唳,嘶破喉咙地哀唱:实指望封侯也那万里班超,到如今——生逼做叛国红巾,做了背主黄巢。恰便似脱鞲苍鹰,离笼狡兔,折网腾蛟。救国难谁诛正卯,掌刑罚难得皋陶——
男人在她身上哭泣,他边哭边冲撞着她,她没觉得这情景的滑稽,只是竭力抬起身子向他迎去,她听到自己喉间也发出兽类般的低吼,落入网罟的野兽,你分不清它是在哭泣还是咆哮。连理和他厮缠作一团,这个世界已经疯了,只有借助同样的疯狂才能暂时躲开它咻咻的追捕,才能自那令人崩溃的锣鼓声中逃离。
——怀揣着雪刃刀,怀揣着雪刃刀,行一步,啊呀哭、哭嚎啕!
她呜咽着,张开嘴,在男人肩头咬下深深牙印。
连理终于实至名归,做了文家二夫人。
第二天见到王氏,她羞惭万分,眼睛也不敢朝她看,然而王氏笑咪咪地拉起她的手,一字不提昨夜相公宿在那房里的事,只亲热地唤着妹妹,叫她和相公同去用早饭。饭后又抱了一床被枕到她屋里,齐齐整整铺盖好,好象她生来就在他们家同侍一夫般地自然。连理立在门边,手足无措,看着王氏忙碌,想过去帮忙,又趔趄着不敢前行,声咽喉涩,喊了一声夫人,下文就此堵住了出不来。其实她自己也不知道下文该说什么。
王氏铺好床,拍拍枕头,回身,对她笑了:“妹妹要是不嫌弃,我比你大几岁,以后就叫声姐姐吧。”
“夫人……”
“这么说,妹妹是嫌弃我了。”
“不不,夫人,我不是这个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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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没什么好争的啦。”王氏笑颜更舒,“妹妹又温柔,又细心,以后有你帮着照料相公,我是再放心不过的。如今咱们可真正是一家人了,妹妹,你和我一样是文家的媳妇,若是你还改不了口,可就见外了。不信,你问问钦儿。”
七岁的文伯钦在门外探头探脑,眼睛圆溜溜地,不知道大人在说些什么。听见母亲呼唤,便进房直奔连理,拉住她的手仰脸道:“连姨,你给我绣的那大老虎呢?你说今天就给我的,连姨不能骗人!”
连理脸上本已羞红,被这孩子一说,更是红得连窗外那株桃花都给比下去了。她摸着钦儿的头,不知该怎么对孩子解释。王氏却已轻喝道:“别尽磨着你连姨——嗳,钦儿,以后别再叫连姨了,叫二妈,记住了么?”
连理的脸已快埋到衣襟里去了,钦儿拽着她的手摇晃几下,看看母亲,问道:“记住了——为什么要叫二妈?”
王氏含笑把他拉过来:“娘问你,你喜不喜欢连姨哪?你想不想叫连姨永远都在咱们家?”
“喜欢连姨,连姨给我做大老虎——”孩子又把刚被打岔开去的那件事想起来,叫道,“连姨,我的大老虎呢?”
“你要再喊连姨,就不给你做大老虎了。”王氏唬他说,“钦儿,娘告诉你,你连姨是咱家的人,跟娘一样疼你爱你,还给你做大老虎,你以后得叫二妈,这样连姨就永远都不离开咱家了,永远都会陪钦儿玩,你要是还叫连姨,她会生气的,一生气,就不理你了,我看你那时怎么办?”
“我叫我叫!”钦儿吓得急忙挣脱母亲的手,奔去抱住连理双腿,口口声声唤道,“二妈,二妈!二妈你别走,你在我们家呆着,我听话!二妈,你别走行么?”
孩子小脸儿急得通红,连理被他摇撼着,片刻,缓缓蹲身搂住了他。
“我不走。钦儿别急,我不走,我……我永远都不走了。”
孩子响亮地在她面颊亲了一下,开开心心喊道:“二妈!”忽然转转眼珠,自以为做出很机灵的样子,“——那我的大老虎呢?”
连理掌不住,和王氏一同笑了起来。
虽然最初的几日,再见到文旭安的时候,仿佛反而比从前更僵,连句话也不好意思同他说的。在无预想的情形下突兀地有了肌肤之亲的一对男女,彼此间矜持审慎的距离已经消失,亲切与默契却还没有到来,常常会有这样的奇异的隔阂感,是一个短暂的断层。他也像是尴尬得很。那之后的十来日,他没再到她房中过过夜。
然而这难堪的陌生终于过去。清早起身,连理对镜梳妆,她现在不施脂粉,蓝花衣裳,青布粗帕包着头发,耳上只有两点米粒大的金塞子,防着耳洞长死。她看去和王氏娘子一模一样,贤淑、安静、好脾气的——在这座城池中,她不过是芸芸众生某一人家某一扇门后的妻室。某某氏,自古女子出嫁从夫,无论曾经有过怎样**的闺名,她的骄纵淘气的或是惊涛骇浪的青春,于此也就悄然死去了,“恍如隔世”。女人一嫁了人,无一例外地变成面目模糊的贤妻良母,一个个穿着青的蓝的月白的秋香的黯淡衣裳,成为男人身后柔和而不起眼的背景色。她已经习惯于这没有身份的身份,并且十分安心。能够湮没在人海中被人遗忘,这结局,对于她大约是难得的恩赐。终于尘埃落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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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终于能够尘埃落定。
连理向镜中望着,用骨针沾了水分开头路,在脑后熟练地挽起扁扁的不触目的髻子。她有一头极为浓密的长发,披散下来的时候像漆黑的瀑布,惊心动魄,就是梳起来也一样盛丽,硕大的云髻,光滑冰凉的发丝丝丝分明,如同行行诉说着天宝遗事的诗篇,那褪淡了的富贵气象,叫人觉得在这发髻上是该当插着掉了几颗石头的八宝嵌翠金步摇,走一步玲玲轻颤,仿佛含着说不出来的许多故事。但布帕一裹,一切也就悄无痕迹地泯然了。
她只是一个没有故事的女人。再寻常不过的人妻。
连理把手按一按那帕子,静静看着镜里的人。镜中映出背后的炕上,丈夫还睡着未醒,她要在他起身之前帮忙大姐为他准备好早餐,今儿好象已经稍迟了些,现在她做什么事都有点笨拙,半旧的妆台离她一尺多远,因为她的腹部已经高高隆起。
这是意想之外的一件喜事。大夫本来说她的病即使好了,日后只怕难以产育,但药一直吃着,丈夫和大姐不吝惜银钱,什么滋补就给她买什么,每七天一次的贝母炖鸡是一定少不了的,现在她的身子已经康健得很了。
所以在嫁给他一年之后,桃花再开的时候,连理生下了一个女孩。
全家最高兴的要数钦儿,他早就盼着娘能再给他生个小弟弟陪他玩了,娘没有生,二妈生了,那也一样。虽然是个小妹妹,稍微与期盼有点距离,不过也不错了,那天一大清早钦儿就兴冲冲地跑到二妈房里来,他打定主意要自告奋勇把小妹妹一手带大,教唆她不穿裙子,穿裤子,还要教她上树、游水、捉蛤蟆、打架……一切男孩子拿手的功夫。
结果他只在门边扒了个头,还没瞅见小妹妹长什么样子就给轰了出去。钦儿扁着嘴想哭,但是看见爹爹他就不哭了。爹爹和他一起在院子里等着,娘已经在二妈房里忙了一宿,钦儿想,既然连爹爹也给轰了出来,那自己似乎也没有什么可委屈的。反正他们早晚会让他看小妹妹的,他十分笃定。
文旭安和钦儿父子俩被允许进屋时,新生的女婴已经洗濯干净裹在襁褓里。钦儿看到二妈躺在炕上,苍白得像死人一样,可是她脸上一直带着微笑。
好象娘看上去和二妈一样疲惫。钦儿觉得娘很偏心,因为她只把小妹妹抱过来给他看了一眼就递到爹爹手里,他咬着手指拿不定是否应该抗议,这时娘已经把他牵了出去。钦儿不甘心地努力扭头想看清楚小妹妹究竟有没有上树打架的潜质——那个皱皱巴巴、通红通红、瘦弱得好似小猴子的小东西,实在令他担心自己的大计,她还一直在那儿哭,扯着嗓门哇哇大哭,到底是女孩子,真不怕羞!
钦儿双手扳住门框死赖不走,最后他看到爹爹抱着小妹妹,坐在炕沿,伸手向二妈脸上擦去了什么**。小妹妹引吭高哭,就她嗓门大!钦儿刚想高喊小丫头片子不害臊,耳朵一痛,已经被娘拖出门去。这回哇哇大哭的换成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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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几天以后他听说,小妹妹有名字了,叫小茶。
爹爹说这是二妈的意思。二妈说,在她的老家,小妹妹出生的时节正是春天新茶上市的日子。信阳毛尖,什么绿、什么香的,反正茶这种东西小孩子是不让喝的。钦儿忽然想起从来不知道二妈的老家在哪里,不过当他再次看见二妈的时候也就忘了问了。
那时他已经把小妹妹的名字叫得很溜。他欣慰地发现,原来这小猴子一样的东西吃饱了之后小手小脚也是很有劲的,就连他几乎都抱不住她,将来她一定会是一名上树好手,替做哥哥的挣足了脸面,嘿嘿。
“小茶,到哥哥这儿来!”
“小茶,你想玩这把大刀吗?想玩就叫哥哥,叫呀!”
“哎呀小茶,哪有你这样拿着刀刃的!你想自杀啊?”
“小茶!别哭……你别哭!……哦,小乖乖,好妹妹,你别哭,乖小茶,小祖宗,哥扮个孙悟空你看,你看!像不像?……求求你别哭了……”
王氏和连理听到响动急急从厨房里出来的时候,看到三岁的女童坐在地上,手里举着树枝和鞋底扎成的大刀,放声大哭,米缸盖子掀着,大米撒了一地。钦儿在旁满头大汗,反搭凉棚,金鸡独立扮成齐天大圣逗她,此刻急得抓耳挠腮,更像猴子了。二人不禁又气又笑,连忙上前喝住两个孩子,连理拿柳条簸箕收拾大米,王氏便抱起小茶,见她哭得气堵喉噎,忙拍着背哄她,一边责问钦儿这是作什么祸。
“小茶拿大刀拿反了,扫着自个儿眼睛了。”钦儿嚅嚅道,加上一句,“我告诉她要拿刀柄,她不听,非要拿刀刃……”
“啊?!”王氏惊呼,瞥见小茶满脸泪痕之中似有血痕,吓得魂飞魄散,慌忙以手拭净细看,还好眼仁没事,树枝尖利的末端只是在孩子右眼下方面颊上划了浅浅一道伤口,擦破点儿皮罢了,血丝犹渗,滔滔的眼泪也冲不尽那一缕红。她抬手照钦儿后脑勺上给了一巴掌,骂道,“你这作死的东西!一眼不见,你就闯祸!叫你带着妹妹好好玩,你怎么把她脸弄破了?这可怎办?你不用哭,哭也没用!书不念,字不写,一天就知道作祸,等你爹来家看我不告诉他打你!”
“是她自己弄破的……”钦儿万分委屈,奔去抱住连理,哭诉道,“二妈,娘打我!呜呜,我不是故意欺负妹妹的,二妈,我马上去写大字,我写二十张!你别让爹打我,呜呜……”
“你甭哭,哭也没用!”王氏怒气未消。钦儿闻言死死搂住连理,更不肯撒手。
连理将地上的米扫起,折入米缸,直起腰来道:“大姐,别说钦儿了,孩子已是吓得可怜。”走向近前扶住女儿的脸细瞧了瞧,摸出帕子替她擦干泪痕,“不碍事的,皮肉小伤,一会上点药就好了。小孩子们淘气,打打闹闹也是常情。小茶乖,娘抱抱,不哭啊……噢,小茶是乖宝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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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接过女儿来拍着,王氏道:“不是这么说,若是个小子,打打闹闹倒也没什么,可小茶是个女孩家,将来长大了,她还要出门子、许人家呢。这伤好了便罢,若不好时,破了相,可如何是好!女儿家脸面这是一辈子的事,都是钦儿不好!”说着又伸手向钦儿欲打,他号哭着逃到连理身后,打死不敢出来。
“大姐,你别急,别打孩子。我看小茶这伤甚轻,她爹书房里好象还有点白药,赶紧给她上了,不至于落疤的。”连理按住王氏的手,笑道,“——就是万一真破了相,若在外头,那也难说了,可咱们……小茶日后长大了,难道……”她顿了又顿,几番踌躇,脸上的笑容终于敛去,轻声叹息,“反正我是宁愿把她留在身边。将来咱们老了,留一口吃给她,还有她哥哥照顾着,总不会饿死了她。难道大姐你放心把她从这门里送出去……我是想透了,孩子跟着咱们落在这陷坑里,那是没法子,小茶真要一辈子在文家门里,倒是她的福分。只怕不能。不嫁男人又怎样?再说——这年头,女孩子相貌好了,其实也不是什么好事……”
王氏不由得眼中酸热,握住了她的手,说不出话来,半晌方道:“妹妹你放心,小茶是咱家的女儿,咱们活着一天,总要护住她一天。就是老的没了,她哥哥还在呢——钦儿,你在娘跟二妈面前发个誓,你一辈子不许欺负你妹妹,你要保护她,一辈子——你说呀!”
钦儿自连理背后露出半张脸,愣怔着眼,听这意思娘是不会责打自己了,只不知她的话是什么意思。他警惕地攥住二妈的衣裳,说:“我再也不跟妹妹玩打仗了。这大刀还给你,娘别打我!”
两个大人反被他逗笑了,连理摸摸钦儿,又看看怀里的小茶,低声道:“可怜的孩子……爹娘不该把你们生出来……爹娘也没本事护你们一生一世,只望你们长大后逢凶化吉,多福多寿……”
小茶在娘怀中抽抽噎噎,渐止住了哭泣,此时忽然一咧嘴,又放声大哭起来。王氏和连理都吓了一跳,只恐她伤口疼痛,却见小茶张着小手乱舞了一阵,竭力要去够钦儿上缴给母亲的那把“大刀”,小身躯一纵一纵,叫道:“我要……我要!小茶拿大刀,跟哥哥打仗!呜呜,我要!……小茶拿大刀,打妖怪!”
“哥哥是妖怪?!”连理回头瞧瞧那口无辜的米缸,想必那就是妖王的“洞府”,哭笑不得,在小手上轻轻拍了一下:“你们两个小东西,还拿大刀,我说给你爹纳了一半的鞋底哪儿去了,倒叫我找了两天!小淘气,小东西……”
她看着那团柔嫩芳香的、在怀中跳跃的小肉儿,心底里着实爱之不尽。身上掉下来的一块活生生的肉呀!她的女儿,这小人扭来扭去地在这里,散发着没褪尽的奶水气味,小嘴儿叽叽喳喳叫喊着孩子的话语……有血有肉的、活活的一个生命,是她把她从虚空之中带到这世上来的。她不知道该怎么跟她亲近才好,恨不得把她吞下去再度跟自己溶为一体……一边笑骂,不由低头把脸埋入孩子颈间挨挨擦擦,轻轻地咬她,嗅那小身体上暖烘烘的味道。小茶咯咯笑起来了,笑了几声,想起所要的东西还没有到手,又化笑为啼,拼命挣扎。连理把她抱了抱紧,拉着王氏道:“大姐,咱去给她上药罢。我记得那白药好象搁在她爹书房的匣子里头。”回头见钦儿还在一旁胆怯地直瞅他娘,顺势轻推他一下道,“钦儿乖,快去写大字,你爹说话就家来了,你今儿的功课还没做呢罢,回头又叫他说你。快去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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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好写,别毛脚鸡似的,三两笔划拉完了又惦着玩!那字写得好象蛤蟆爬,你爹可不饶你!”王氏威慑着一溜烟跑回房中的小孩,和连理一行走一行议论,“我也记得药是搁在那匣子里头……要是不在那可怎么办?他爹也不知几时才能来家——一早上就走了,这都什么时辰了,就说坐席,也该回来了!”
“今日是寨主娶亲,非比寻常。想来他们这会儿正热闹着呢,这喜酒少说也得喝到上更罢?大姐不必操心了,相公是有分寸的人,寨主又器重他,决不致有何意外的。”
王氏唔了一声:“都说今儿娶的那新夫人性子烈得很,自从来了寨里,成日家寻死觅活、动刀动枪的,相公说,前几天还硬夺了寨主的剑,把他胳膊上砍了一道大口子——这女子胆子太大了!这样一个烈性姑娘,也真不知寨主是怎么降伏她的。说是她不愿意,绝不强逼她呢,今日看来该是心甘情愿地嫁了罢?女人的心也真奇怪。”
“龙寨主是条汉子,满城里,也就他身上还有几分英雄气概。不跟他,还能去跟谁呢?”连理叹道,“——朱家小姐脾气再烈,到底她也是个女人……”
“对了,这朱小姐——我恍惚听说也是什么大家子的千金呢,来历不小的。可惜了,落到这地方,这辈子冤了。你说的也对,不从也得从,她还能有什么法子,一个女人,到这儿就像金子掉进泥坑里,再烈性也免不了给他们糟蹋……”王氏愤愤道,突然咽住声音,飞快地瞥了连理一眼,心中内疚不安。
连理却像是没有听见,只顾抱着小茶快步往书房走,脸上还带着点茫茫的笑。王氏不敢再勾起这话头,二人沉默地走到文旭安的书房门口,王氏撩起帘子,连理抱孩子弯腰进门,那一瞬间她忽然轻声说:“是朱相国的独生女儿,可不是大家千金呢,当今满朝官员亲眷,属她最尊贵了。好象叫什么缨娘,说是他们家本是幽州人,相国夫人去世得早,埋在祖坟,今年清明那小姐是出来替她娘扫墓的,不巧碰上他们,就给劫了来了。”
“可惜了儿的。”王氏顺口重复。
“那也是各人有各人的命罢了。朱小姐原是聘给京师提督的大儿子,听说那人**游**,甚不成器,不过多大年纪,亲还未娶,姬妾倒已置了几房了。真若过了门,也未必称心如意——其实天下事如意的又有多少呢,想来这都是那小姐的命呵。”连理开匣子寻出药来,小茶这会儿倒已经在娘怀里睡着了,她轻轻地替孩子右眼下的伤痕上药,仿佛出着神,一会摇了摇头,“龙寨主的夫人久已去世,这些年来他从不提续弦的话,如今偏偏看上了朱家小姐,大概也是各人的因缘。但愿他能待她好,天下间也少一个受苦的女子。人说——那朱小姐,可是个难得一见的美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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