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止,我见证了这三个故事,看遍了三界最凉薄的心,品尝过了所有恩怨爱恨。那些海誓山盟、念念不忘,终究在逝去的岁月和变幻的人心里,碎成了齑粉。
一路北行,季节也由秋转冬。越是向北,前路就越是酷寒无比。这冷意并不仅仅来自天气,更是一种深入骨髓的湿寒。
或许便是因为这种湿冷之气,一路上人烟越来越罕见。遇见的人们口耳相传,说那北地是妖的修炼之所,不少妖类练成了大妖,为祸人间,使得人仙公愤;又说曾见流光电照,大约是上天派来收妖的上仙。
素时记得景止说过,妖界的生存环境极其恶劣,却不知竟到了如此程度。虽然地锦和松香都是修仙之人,但真要遇上十分强大的妖怪,是否能全身而退?她不知道。
在进入北地之前,素时十分郑重地与三人开诚布公地商量了一下,可谁都没有退缩。
“姐姐,我不是小孩子了。我自己做的选择,自己会负起责任。”鱼丸说。
“我答应那人,一定会保护你们。”地锦说。
“不走。”松香说。
素时轻轻喟叹一声,正要说话,鱼丸急急打断:“姐姐,不要再劝了,再劝也是浪费时间。”
“我不是要劝,”素时微微一笑,“只是想道声谢谢。”
萍水相逢,复又离去,是多么寻常的事。那些海誓山盟过的人,真正到了危难关头,也未必能做到不离不弃,生死与共。所以,一声“不走”,才那么弥足珍贵的。
车轮滚滚前行,鱼丸和松香靠在一起睡着了。素时抱着狐狸灯,撩起车帘,坐在了赶车的地锦身畔。
“松香睡了。”对上地锦瞥来的目光,素时淡淡说道。
地锦立刻别开脸去,面颊上微微泛起红色。素时轻声问道:“你预备永远不让她知晓吗?”
地锦低下头,许久没有说话。素时轻声叹息:“你知道世间多少人,不过求一个两情相悦。又有多少人两情相悦,不过求一个片刻相守。”
地锦望向素时。他眉目生得十分平凡,可此刻那黑眸熠熠生辉,竟让一张脸陡然发出光彩来:“素时姑娘,你可知升仙台?”
这是素时第二次听到这个名字。
她点头道:“听说过。十里修罗场,一线升仙台。人与妖从升仙台跳下,便可升仙。”
“是。可失败者,魂魄将永不入轮回;成功者,却也会忘却尽了前尘往事。”
素时依旧不解:“那又如何?”
地锦的声音里有一丝痛楚:“松香,是注定要升仙的。”
素时一时怔住。地锦苦笑道:“人人都道修仙好,却不知修仙背后,也有极其灰暗的规则。各门各派之中,每隔二十年,就会选拔优秀的弟子,跃下升仙台。其中修行高者、为善多者,便会得道成仙。此举已是约定俗成,这些弟子们没有选择的权利,唯有接受。否则若是全都退缩了,本门中仙人越来越少,便无法在修仙界立足。”
素时愕然摇头:“竟还有这种规矩?”
“是。我们门中唯有两个上仙,与其他门派相比人单力薄。况且松香与我不同,是本门中法力最强之一。更难得的是她心思纯澈、毫无邪念。”地锦说到松香,嘴角不自觉地带了笑意,“她的家人,也一直希望她能得道成仙……”
他转头望向素时:“若你是我,明明知道她有一天会忘记,还会表明心迹吗?”
忘记?素时怔怔看着地锦。她仅仅是想到景止会将她遗忘,便觉自己置身于漆黑的永夜中,胸口痛楚难当,犹如受千刀万剐。她的双手不自觉地抓紧了怀中的狐狸灯,那灯仿佛察觉到她的情绪,“噗”的一声亮了起来。
火光荧荧,在极冷中传递着源源不断的温暖。素时望着那灯,不禁轻轻笑了。
一魂一魄,他在。他不会忘记她。
“我是胆小,我是怯懦,我是不知争取。”地锦叹息一声,目光望向远方,“只是既然已来不及‘不相见’,那至少可以‘不相恋’,至少可以‘不相思’……”
素时听着他的话,怔怔出神:“原来是这样……”
所以,景止同他一般选择若即若离;所以,那一吻之后,他抹去了她的记忆。
地锦转头看她:“也有人这样对你吗?”
素时点了点头,抱紧怀中的狐狸灯:“嗯,便是我此行要寻之人。”
地锦沉默了一会儿,轻声说:“那么,他想必真的很爱你。”
素时垂下眸子,一滴泪水无声滚落。
他懂得自己,因此便也懂了景止,懂了动心时发现不可能的那种哀恸;懂了明白自己所爱之人也爱着自己却不能开口的那种荒凉;懂了逼所爱之人忘记自己的那种绝望。
两人都没有再说话,静静望向前方。此处已荒无人烟,远远地却能看到数根巨柱直插云霄。在这偏僻之地,如此匠心雕琢之物实在有些违和,让素时与地锦二人都微怔了怔。
“是仙家之物。”地锦突然道。此刻马车已经走近,他们可以看到石柱上刻着无数符咒纹路。
“仙家之物?”素时的目光一沉,“原来镇妖之说竟是真的!”
地锦点了点头,闭眼感受了一下石柱的仙力波动:“是个结界,为了将北地圈禁。里头居住与修炼的妖类被困在其中不能挣脱,也不知是怎样一副互相厮杀的血腥景象。”
素时神色一凛。地锦看向她,宽慰道:“别怕,我总会护得你们周全。”
素时向他感激地点了下头,眉心却依旧微微蹙着。仙、人、妖三界之间,磕碰在所难免。只是当人与仙对妖的欺压到了一个程度,而妖又不甘屠戮要强势反抗,那么三界中,一场腥风血雨是否避无可避?
在她的沉思中,马车与那高高的石柱擦肩而过,终于进入了结界之内,踏上了妖界的领土。
他们一进北地,空中就下起了银白色的雪。片片晶莹的雪花落在发上眉间,片刻就冰凉地化开。车帘一掀,松香从里头探出头来,伸手接了一片,随即便用手肘捅醒一旁的鱼丸:“鱼丸鱼丸,醒醒,下雪啦!”
鱼丸揉着惺忪的睡眼,也探出头来,被迎面拍上来的雪花冷得一颤。在众人的笑声中,鱼丸撇着嘴道:“就知道欺负我……咦,有妖气?”
他这话一出,拉车的马儿便是一声长嘶。地锦忙将马拉停,警觉地四下巡睃。松香脸上的笑容顿消,长剑也已然出鞘。
一只庞然大物悄然出现,从他们车后绕到车前,瘦骨嶙峋,浑身覆满黝黑的毛,生着一条下垂的、蓬松的尾。素时低声叫道:“黑狼妖!”
刹那间,爱戏弄人的黝晖,单纯善良的白月,沉静无言却深爱妹妹的白灵……景止的第三个故事又浮现在她脑海里。而她眼前,一道法术已从松香指间落到那狼妖身上。松香明显存了一丝善意,并未想要取它性命,只是缚住了它的四足。黑狼哀嚎一声,滚倒在地上。
素时脑中电光石火闪过一个念头,急忙叫道:“封住它口!”可她心念转得再快,却终究是迟了一步。松香愣了一下,那黑狼妖便仰天长啸起来,声声啼血,在无垠的寒意里传得极远极远。
“不好!”素时心中一凛,欲要策马退避。那马儿突然双膝一跪,竟是骇得站也站不住了。
骏马倒下,马车倾覆,松香急忙用法力将四人送出车外。他们站成一圈,警觉地四下望着,却见灌木的阴影里渐渐冒出了更多黑色的身影。一头,两头,三头……竟有足足三十多头黑狼妖。它们的眸子死寂冰凉,踏着北地玄霜一般的寒意,一步步向他们逼来。
素时双目一眨不眨地盯着它们。她犹记得景止说过“妖界生存环境极其恶劣”,可从来没想过竟会恶劣到如此地步。几乎每一头黑狼妖都骨瘦如柴、背毛凌乱,有的口边还留着风干的血渍。
因为结界吗?
素时想起郑城中,饥饿的阿俭狼吞虎咽地吃着干粮的模样,一颗心便微微颤抖起来。她再抬头时,突然发现了一件更为可怖的事情——夕阳,落下去了。
天空渐渐从血一般的红色变为深蓝。四野渐渐变暗,素时听到呼啸的风里传来松香微微急促起来的喘息声。
她知道,因为雀蒙眼,松香看不见了。
四人中,松香是唯一一个法力精深之人。若她看不见,那么他们……素时伸出手去,抓住了松香的手。这一次,素时的手要更加温暖些。她的另一只手里,狐狸灯也骤然变得更亮。松香在那微光里拼命睁大眼睛,试图看清近在眼前的威胁。
一声嘶鸣,来自头狼。片刻间,群狼如黑色汹涌的浪涛般向四人涌来。松香双手掐诀,长剑化作一道流光在身遭聚起凌厉的罡风。那风如片片利刃,向最近处的一头黑狼妖割去。它发出痛苦的低吼,退让,却没有撤离。
因为饥饿,面前的四人已是它们眼中的食物。只有死亡,才会终结对食物的渴求。
黑狼妖并不是普通的狼,它们的身躯坚硬、獠牙锋利。它们的利爪上凝着妖术的流焰,更没有一丝一毫的惧意。
法力的消耗让松香的脸色渐渐变得苍白。她用几乎失明的眼睛和耳朵拼命捕捉着四周狼群的动静,却终究是百密一疏。一头狼突然从他们斜后方跃起,一口咬住鱼丸的大腿。松香的长剑骤然向它砍去,却立刻有另一头狼直向她扑来。狼妖并不愚蠢,知道这群人中要先解决最具威胁的松香!
一张血淋淋的口出现在面前,松香的长剑来不及回防,双手中的法力也还在护卫着素时与鱼丸。她怔怔地瞪大眼睛,只觉得眼前一片黑暗。她想——或许跃下升仙台,也是这样的感觉,可能魂飞魄散,不复存在。下一秒,她听到素时和鱼丸的惊呼声,她感觉到一股无比强大的仙气陡然爆发开来。
是的,无比强大。修仙多年,她对仙力的敏感早已刻入灵识。就像素时可以轻易分辨出茶叶的优劣一样,松香从那法力的波动中就能感受出——这是一个近乎上仙级别的人物。
乘虚?一衾?她的脑袋里快速闪过这两个名字。可当她回过头去,眼前却是一个她绝对想不到的人。
——地锦。
他向来低下的头颅,已抬起;向来微缩的胸膛,正挺着。那规规矩矩束着的道法门派高冠,不知何时已落到地上,散下的青丝随罡风猎猎飞舞。他的面目依旧平凡,但那双云遮雾绕的眼睛里,却闪着无数璀璨的星火。
“破!”地锦双指成剑,一股极其巨大的灵力骤然激射而出,将扑到松香面前的狼妖弹飞数尺之远,一时间鲜血迸流。
他没有容情。
松香怔怔地望着地锦。为什么?他有这样强大的灵识与仙力,为什么一直隐瞒?为什么他宁可被欺负、被嘲弄、被讥笑,也从来不表现出来?
他明明可以痛快地打那些人的脸,他明明可以成为弟子中最最优秀、最最强悍的那一个!为什么?
饥饿的狼妖们凝眸望来,眸中染上了新的情绪——憎恨。狼是群居动物,将家族看得极重。因此一只受了重伤,其余的即便再饥饿也不会吃它的尸身,反而会更加团结。
饥饿,以及复仇。
只是它们已然明白了地锦的可怕,没有贸然上前,只在原地打着转,似乎在想着对付他的办法。
这片刻喘息间,松香夹带着哭意的声音轻轻响起:“师兄……”
她望着他,如此熟悉,又如此陌生。
为什么,你比我强大那么多,比所有同门弟子强大那么多,却从不曾表现出来?我帮你救你,在你眼中,很可笑吧?
她的眼睛里有淡淡的绝望。深爱一个人,得不到回应那也没什么关系,可至少留一份尊重啊。自己那所谓的喜欢、所谓的在意、所谓的保护,在这一刻想来,竟都是如此愚蠢可笑。
她的骄傲已经被碾成齑粉,可偏偏,她是那么骄傲的一个人。因为除了骄傲,她在他面前早已一无所有。
地锦望向她,眸子幽深如晦暗的古井。他说:“师妹,抱歉,这是我的秘密。我不愿告诉任何人。”
是的,任何人。她也只是任何人中的一个。
松香沉默了片刻,脸上竟堆砌起了微笑:“好,我知道了。师兄,我不会告诉任何人的。”
她此刻的笑容,看在素时眼中,只觉得比哭还要疼痛百倍。
我心匪石,不可伤;我心匪席,不可卷。明明彼此相爱,却要如此折磨,谁又不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狼群骤然发出了低低的呼号。一道腥风吹过,头狼分众而出,优雅地迈着步子走到狼群最前端。随着它的脚步,那身躯亦不断幻化着——一双耳朵消失了,狭长的面孔化作人类那棱角分明的脸;四足变为直立,身材高大而矫健;唯有一双冰冷如雪的瞳,还是狼时的模样。
素时心念一动,上前一步,对头狼拱了拱手:“抱歉,我们四人无意冒犯,只是来寻故人的,见一面之后便立刻离开。不知可否行个方便?”
头狼的眼睛微微眯起,向他们倾倒的马车望了一眼。
“马车上有口粮,你们可以尽数拿去。”素时立刻道。
头狼想了想,终于开口:“你们伤我的兄弟……”
“它要吃我们,我们难道要坐以待毙?!”松香脸色极差地说道。素时附和:“妖界的规矩,不就是弱肉强食吗?”
两个少女语声娇憨,倒令此刻的肃杀渐去。头狼想了一想,那眼中的霜寒悄然化去了一半。
素时心里定了定,又声音清脆地道:“那些上仙不分青红皂白,便将你们困于此地,实在是不妥之极。”她指着松香与地锦二人,“他们乃是修仙之人,门中弟子千万,与几个有来头的上仙也是极熟稔的,此番回去,定与他们分说分说。”
鱼丸看着姐姐,明白姐姐是在明里商量,暗里威胁。只是姐姐骗人的时候眼睛亮闪闪的,当真是十分好看。
头狼的目光在素时白纱微遮的脸上停留了片刻,开口道:“我名黝勤,姑娘如何称呼?”
素时心中一紧——他便是故事里的黝勤,那个说出“吃完了,就走出去,去更远的地方,占有更多的土地,吃更多的生灵”的狼族首领。
“素时。”她报上名字。
便在此刻,云破月来。一轮皎月悬在空中,银辉洒落,那白纱面罩隐隐泛出月华,让她的面庞平添一丝绝艳。黝勤的目光深了一分:“素时姑娘,是来寻哪位故人?”
“黝晖。”
素时知道黝勤与黝晖素有嫌隙,但她的确无法说出第二个名字来。黝勤脸上掠过一丝兴味:“原来是黝晖。只是可惜了,他已不再是我们中的一员,而是我黑狼族的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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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话音落下,脸上的表情陡然变得极其凶狠。身后的三十头狼亦蠢蠢欲动,空气又凝重肃杀起来。
“马车上的干粮?你们在吾等眼中,亦是干粮!”黝勤向前一步,声音冰冷。
“弱肉强食?此时此刻,你我之间,谁弱谁强?”黝勤又向前一步。
“修仙之人?吾等宁死,也不会对他们摇尾乞怜!妄图灭我族类,此仇不共戴天!”黝勤再向前一步,已经逼到了素时面前。
“丫头,你很有意思,我不会让你死。”他嘴角的笑容阴森,“至于其他人,你们分着吃了便是!”
一言落地,群狼发出一阵咆哮,蜂拥而来。它们玄冰般的眸子染上赤色,周身妖气缭绕,泛着淡淡鲜红的焰芒。松香急运灵力与众狼缠斗,地锦以指为剑,一道法术照着黝勤的面门直击而去。他快,黝勤也不慢,如闪电一般迅捷的身影一侧,五指成爪,那红色的妖力便源源而来。
地锦的仙术刚硬,黝勤的妖力却绵软。二力相交,地锦只觉得自己胸口一滞,气血翻涌。黝勤森然一笑:“修仙之人,汝法力再深厚,也不是仙人,不能跳脱瓶颈,与我相斗,终究还是嫩了些!”
随着话音,他拼命催动妖力。地锦的身躯微微颤抖,却一步也不肯退。
他不能退!不能!
地锦的面色苍白,黝勤却尚有余力,他哈哈大笑,转头望向地锦身侧。不知何时,素时已举着地锦的长剑向他直冲而来。
“小丫头,不错,我没有看错你!”
黝勤一笑,五指成爪。素时只觉自己的身躯仿佛被操纵着一般,那长剑“当啷”一声落地,随即她被一股力量带到了黝勤面前。
他的笑意很深,似乎十分满意她的坚强与无能为力。他右手一扬,素时的黑发披散,外衫破裂,露出纤细的锁骨与裹着娇躯的中衣。她那似乎永远平静坚韧的脸颊上终于露出一丝无措,映着那白纱变作的合欢花,越发的凄艳娇媚。
“告诉我,你又能如何?”黝勤的笑意更烈。在他眼中,这少女已是瓮中之鳖。
素时的身体很冷,目光却更冷。她手无寸铁,张口便向黝勤那只与地锦法力相撞的手狠狠咬去。这法力岂是凡人的血肉之躯可以承受,黝勤不欲她死,下意识地缩手,随即便被地锦迎面而来的灵力击了个正着。
“好!很好!”黝勤脸上被罡风刮出三道血痕,他不怒反笑,掐住素时的喉咙,一道红光闪过,素时的腿骨发出“咔嚓”两声可怖的碎裂声,随即她便跪倒下去,像一只破布娃娃般委顿在地,扬起无数暗尘。
“姐姐!”鱼丸的一声呼喊划破长空。他被牢牢护在松香和地锦身后,绝望地看着素时的方向。他恨自己,恨自己帮不了姐姐,救不了姐姐。他曾那么害怕自己不是凡人,可此时此刻,他多么希望自己是一只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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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宁成妖!吾宁成魔!
鱼丸的眼睛闭上又睁开,已是猩红一片。他感受到比上一次更加澎湃的力量充斥在身体内,叫嚣着想要汹涌而出。出来吧,他在心中无声嘶吼——出来吧,无论我将会变成什么样子!
无垠的黑夜里,骤然亮起了刺眼的白光。一瞬间,空中所有的妖力都消弭于无形。风静,人静,万籁俱寂。大音希声,大象无形,那无边的力量掩盖了世间一切。
黝勤等人的身躯骤然停滞,随后便被狠狠地弹飞出去。他们的口鼻中都鲜血迸流,却都庆幸自己还活着——因为他们感受得到那毁灭般的杀气,以为自己必死无疑。
即使如此,他们也都受了极重的伤,勉强维系一丝生机。鱼丸赤红着眼睛向他们一步步走去,就像曾经他们一步步逼来。
“伤我姐姐,杀!欺我姐姐,杀!辱我姐姐,杀!”他口中喃喃地说着,仿佛念着古老的诅咒。素时眼中迅速蓄起泪水:“鱼丸,不要!”
黝勤等人已无反抗之力,若再杀戮他们,会被苍天所弃,被仙人所诛!
“姐姐,我控制不了自己!”鱼丸发出一声哭泣,随即又是那亘古的咒语,“杀!杀!杀!”
素时双腿皆断,无法行走,只能以手肘匍匐向前。一路鲜血蜿蜒,她终于爬到鱼丸面前,用力抱住了他的双腿。
“鱼丸,鱼丸,姐姐在这里。余一白,睡吧,睡吧……”
素时像平日哄鱼丸一般,轻轻说着。鱼丸的呼吸慢慢迟缓,眼神渐渐呆滞,那周身的杀气也缓缓褪了下去。
“姐姐……”鱼丸喃喃地道,“我……我的力量……怎么会……”
素时无法回答,唯有未被白纱遮住的一只眼睛,不停地落下泪水。
疑问、怀疑、畏缩、恐惧,最终都被对姐姐的担忧取代,鱼丸望着满身伤痕的素时,拼命汇聚起身上仅剩的一点力量,注入她的身躯里。
伤口愈合,断骨重续,腐肉新生,素时的身上虽然满是尘土,却连一丝伤痕也没有了。
鱼丸安心地闭上双眼,陷入了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
地锦搀扶着松香上前,二人看着鱼丸都说不出话来。这样强大的力量,胜过地锦,甚至胜过乘虚与一衾……他们想问些什么,想说些什么,可看到鱼丸那天真无邪的睡着的模样,终究无法问,无法说。
“鱼丸为什么会这样,这样是福是祸,都无人知道。还望二位能保守这个秘密。”素时抱住鱼丸小小的身子,极为郑重地恳求道。地锦与松香对视一眼,都点了点头。
地锦走到鱼丸面前,背过身背起他。四人相互搀扶着越过遍地横陈的狼妖,向着眼前的合谷步步走去。
启明星跃上苍穹,天亮了。
合谷之下,那曾经最最肥沃的土地,已然成了一片龟裂的荒芜之地。一个少女静静躺在地中,浑身遍布血痕。她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却只剩下极其微弱的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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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姑娘!”素时蹲在她身前轻声呼唤,地锦忙将一丝灵力注入她的身体。
少女嘤咛一声,眼珠慢慢地动了动。
“姑娘,能听到我的话吗?黝勤等人已经伤重,白兔族已然安全了。”
素时温柔的声音让少女的脸上焕发出一丝生机:“多谢……巫者白灵……替族人……多谢你们了……”
白灵!她便是白月的姐姐,白兔族灵力最强的巫者!离想要的东西越来越近,素时的心跳不由得快了起来:“白灵,你的妹妹白月现在何处?”
白灵伸手向一旁指去,声音虚弱:“那处洞穴,藏在那里……”
素时怔住:“可是,她与黝晖,不是已经离开了吗?”
白灵摇了摇头:“傻……丫头,明明已出结界,偏又回来……不愿独自求生……她解开了桎梏,灵力不输于我……黝晖同她在一起……”
难怪黝勤会说黝晖是叛族之人。
白灵喘了口气,艰难地道:“我所剩法力……只够维持结界一刻……若不是你们……多谢了……我族人都在那洞中,还请帮帮他们,让他们活下来……”
她的声音渐渐虚弱,瞳孔扩散,一缕香魂远逝。地锦低低念起了往生的咒语,替她送行最后一段路。
白灵,你没有辜负巫者这个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