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昨天玩到什么时候?是一起回来的吗?”
三个孩子哆嗦着,说他们和樊龙玩了会儿,然后就回家了,樊龙不想回,他们也没管,
“你们玩什么了?”
“树枝。”
村长带着三个孩子,来到他们玩过的地方。
“在哪儿玩的。”
“就在这。”陈安泽指着小树林旁的空地道。
昨夜的雪已经把昨天的痕迹盖住了,地上本就高低不平,在雪的覆盖下显得诡异,如同几十个太平间的死人盖着白布,被凌乱地丢在地上 “二子,把雪扫开。”
村长一句话说得人们心里慌张不已,他们似乎已想象出樊龙冰冷的尸体就藏在某一个雪包下,人们扫开积雪,发现一张被冻成紫茄子的脸。 然而事实没有,全村人把山脚下一圈的雪全部清扫开,都没有见到一丁点人影.
陈安泽那三个孩子这才一口气喘匀了,只要樊龙没有死在这儿,那么他们就不用承担责任。
“我说了吧,我们就是一起玩来着,樊龙回家晚。”
村长沉默了,只好对村里人宣布樊龙自己走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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樊龙本来就是个傻小子,谁也猜不透他的心思,如果说他某一天走丢了,村人并不会太惊讶,毕竟傻子找不到家这种事,村里时常发生。 后来,人们慢慢忘了这件事,而樊龙的妈妈却彻底疯了,她找不到孩子,于是离开家,四处流浪,寻找自己的儿子。
陈安泽他们三个小孩也并不认为这是自己的错,只是跟家里说:
“是啊,他当时是躺在雪地上不肯动弹,可是下雪了,天冷了,他总是知道回去的呀,再说了,你们不也没发现他冻死在那儿。’ 樊龙走丢的事渐渐被淡忘,冬去春来,山上的树又开始发芽了。
只是今年这些树长得有些奇怪,槐树新芽的颜色,竟然是血红色的。
这些也还没有人注意。
真正打扰到这个村子安宁的,要从陈安泽的死说起。
陈安泽死得很突然, 一天夜里,陈安泽的父亲听到院子里总是传来沙沙的摩擦声,跟风声混在一块,如同风中树叶乱撞。
第二天,他在卧室发现了儿子的尸体,死相惨不忍睹。
陈安泽扭曲地躺在**,嘴巴脱臼,从嘴中生长出一块粗壮的树枝,顶着绿芽。
他眼睛瞪得奇大,眼角嘴角撕裂出血,鼻子嘴巴里淌出的大片鲜血染透了床单,不知道是喘不过气被憋死还是被自己的血呛死的。 陈安泽爸爸抚床嚎啕大哭,妈妈看见这骇人的一幕,当即晕倒。
陈安泽死得过于怪异,以至于家里秘密办了丧事,夜里发葬,陈安泽的妈妈哭着骂丈夫做了亏心事,这才害死了儿子。
男人扯了自己两个嘴巴,发誓再也不放高利贷,他们认为儿子的死,是放高利贷招来的祸患,也不敢报警,更不敢声冤,反倒是自己把事情压下去。 陈安泽暴毙,王小圈忌讳了几天,然后去找大闹,打算加入他们一帮。
大闹新从电视上学了一个名词——保护费,他问身边的小孩保护费是什么意思。
王小圈说:就是你收了一个人的钱,然后就保护他不让别人欺负。
“谁敢欺负我大闹的人?”大闹舔着棒棒糖说。
“重点不是欺负谁,是收钱——”王小圈接着补充。
“那好,你们当我小弟都给我保护费,不当我小弟我就把你们当坏人。”
众人怒视王小圈,然后背着大闹把王小圈打了一顿。
王小圈交了钱,还是没被保护,他独自出来散步,路过那座山丘时,他加快了脚步,因为想起樊龙就是在这里失踪的。
路边开着一朵鲜红色的喇叭花,王小圈停下来,他见过紫色的,白色的,却还没见过如此妖艳的红色,比其他颜色都要鲜艳,好像专门生在路上让自己
多瞧一眼似的。
“把花摘给妈妈,她一定喜欢。”王小圈掐下那朵红色的喇叭花,朝家里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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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里没人,王小圈手里捏着越来越蔫的喇叭花,在屋里急得来回转。
门口有脚步声。
“妈——”王小圈跑到门口,进屋的却是大闹。
他现在最怕的就是大闹,大闹自从学会了要保护费,尝到甜头,于是天天追着身边的孩子要保护费,现在无论是谁看见王小圈都要骂他一句。 大闹竟然追到家里来了。
“你该交保护费了。”大闹面无表情地道。
“我,我昨天才交了呀?’
“你身上没钱了?”大闹也不管屋里有没有人,径直走进屋。
“我——我——”王小圈一步步后退,颤着嗓子道:“爸,爸——”
“别叫了,你家里没人,对不对?”
王小圈眼一热,泪水顺着脸颊涌下,“我能不能不交保护费呀——我凭什么要交啊,你又不保护我!
王小圈心想来个鱼死网破算了,自己家还能怕别人吗?
但其实这是他第一次觉得这个房子如此没有家的温暖和安全感。
“你的喇叭花是我的,你摘了我的花,要交钱,”大闹一步步逼近王小圈,他不敢和大闹对视,步步后退,直撞到墙,才唯唯诺诺地说 “你怎么说着喇叭花是你的?我从路上摘的!又不是你种的!”
“就是我种的。”
王小圈被气得头晕,他还没见过这么强词夺理的人,什么叫是他种的, “那你叫它一声它答应吗?’
“喇叭花。”大闹开口道。
王小圈心中好笑,大闹怎么也跟樊龙似的,傻得天真,竟然—
突然,手中的喇叭花兀自动起来,红色的花瓣一张一合,花蕊发出吡呲的响声,淌出一丝红色的**。
“啊!”王小圈扔掉喇叭花,被吓得双腿发软, 一屁股坐在地上。
大闹面色阴沉,冷冷地发笑: “咯咯咯咯咯——”上下两排牙齿来回碰撞发出生硬的响声。
喇叭花掉在地上,花头忽然一转,朝向王小圈, 一下一下蠕动着向他爬去。
王小圈尖声叫着,涕泗横流,扑腾着两条腿缩向墙角。
大闹和喇叭花一同朝扑向王小圈。
人们发现王小圈的尸体时,他靠在墙角,七窍喷血,手里握着一朵红色的喇叭花。
邻居路过他家时,曾听到了王小圈大声叫喊大闹的声音,不过他以为是小孩子闹着玩,闹恼了打起来,没什么大事,于是也没进屋看看,谁知道好好
的一个小孩就这么没了。
但是大闹一家两天前就出去旅游了,王小圈出事的那一天,他们根本没回来。
王小圈父母为他大办葬礼,孩子走得太突然,爹妈哭得双眼红肿,几次晕倒过去。
这还不是更离谱的事,最奇怪的要属葬礼第一天晚上,狂风大作,把设在户外的灵堂顶吹飞,人们惊慌失措,忙去捡灵堂的顶子。 可等众人回来时,王小圈的尸体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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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场所有人来来回回地翻找,村子里灯火通明,每个角落都细细寻找,却不见王小圈的死尸。
村里人心惶惶,都说这是风水不好,闹鬼了, 一年不到的时间,连着死了三个小孩,更可怕的是有一个的尸体还弄丢了,谁都怕诈尸,忽然出现在自
己家里。
村子自发筹钱找来一个大法师,给村子做法事。
村委会的人挨家挨户要钱,说是给大师出的钱越多,神就会越保佑他。
终于要到我家里,我一看记账单,给多少的都有,几千块的,甚至一两万的,谁都怕神不保佑自己,于是舍得出钱,也是,这几桩命案搞得村民们都
睡不好觉,只能逮到什么拜什么。
我正色拒绝: “我不交钱,不用神保佑。”
我一听那大师自封什么天光宝刹神威无敌大法师,如此尴尬的名讳, 一听就是江湖术士。
村委会的人沉着脸道: “你不交钱,到时候神不保佑你,鬼来把你收走了,徒给村子添晦气!”
“我死了也是我自己晦气。’
那人白了我一眼,“你趁早别在这儿住,真是给我们找倒霉。”
“我自己在这儿租的房,凭什么不让我住?”
我忽然瞪起眼来,觉得这人欺人太甚,凭什么非要我交钱,我也不需要那烂神保佑我。
后面那人把主事儿的人拉走了。
第二天做法事,我虽没交钱,不过也想凑过去看个热闹,那道士穿着一身亮眼的黄袍,在一张巨大的横幅前走来走去,有模有样。 再一看横幅,原来是写着村里人的名字,交了钱的有份,没交钱的自生自灭。
道士没什么手段,就念了几句咒语,往太极剑上喷一口水,随后命人把横幅在香坛内点着了,如此结束。
众人低声唏嘘,似乎都觉得这几千几万花得有些亏了。
我也觉得无趣,转身回家,路上经过山丘旁的土路,这条路比地面高出一截,专门把村子和山丘隔开,以防山上的雨水雪水淌下来灌进村子里, 正走时,忽见地上有一连串血迹,有规律地朝前方延伸去。
这是什么东西的血?
我蹲下来细看,地上浮土中印着两排脚印,其中一排还带着血迹。从脚印大小来看应该是小孩子的。
我心中隐隐担忧,循着血迹向前走去,血脚拐进了一处窄小的胡同。
我走进窄小阴暗的青砖胡同,只见不远处蹲着一个小男孩,搂着肩膀啜泣。
血脚印到他身下,戛然而止。
“小朋友,你怎么了?是你的脚流血了吗?”我蹲下来轻拍他的肩膀。
小孩把脸哭花了,抬头看着我。
我瞧他左脚下渗出一滩血液。
“走,我带着你去医院。”
“疼—”
“脚疼?”
“嗯。”他点头。
“来,哥哥背着你。”我对他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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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孩子背到身上,我急急地朝诊所走去。
“你家里人呢?怎么一个人出来乱跑?脚是怎么伤的?”
“我家里没人,爷爷奶奶赶集卖菜去了,爸爸妈妈去田里浇地了,没人管我。”
“也没人和你玩?”
“跟我一块儿玩的都死了。”背上的小孩颤着嗓子说道,
我一愣,后背发凉, “你叫什么名字?”
“马憧憧。”
果然是了,同陈安泽、王小圈关系最好的就是马憧憧,那两个孩子死了,就剩下马憧憧一个。
我心里咯噔一下,不由得担心起这个孩子来,会不会有什么东西在作崇,对着三个经常在一起玩的孩子进行报复:
最有可能的就是樊龙了。
我虽然不经常涉足村里的事,但为了积累写作素材,会经常和街上的大妈唠唠嗑,对村里发生的事也有一点了解。
当然关于樊龙的鬼魂报复这三个小孩的事纯属是我瞎猜。
“你的脚怎么回事?”
马憧憧打着哆嗦把受伤始末告诉我。
今天家里没人,他实在无聊,可是又没人一起玩,于是自己出来溜达溜达,他在村子里转了一整圈,见到大闹那一群人就绕着走,他听说了收保护费 的事,绝对不想掺和进去,于是走到村子外的土路上。
他仿佛听到有人在叫他的名字。
那个声音他再熟悉不过,是自己的妈妈。
“憧憧,快来帮帮妈妈—”
马憧憧激动地跑到土路边,看着土坡下的人,正是妈妈,她倒在地上,在挥手叫自己。
他知道爸爸妈妈去浇地了,为什么妈妈忽然出现在这里?
正是这么一犹豫,在坡底的妈妈已经晕过去了。
“妈!妈!”马憧憧奔下土坡。
土坡上是很脏的,人们把生活垃圾都倒在土坡上,因为村里的垃圾回收站太远,住在这附近的干脆把生活垃圾仍在土坡后面,村民们看不到,自己也方 便。
从土坡去到坡底需要踩着大片五颜六色的垃圾下去。
马憧憧心里只想着妈妈, 一脚踩在一片碎玻璃上,玻璃片扎进肉里。马憧憧叫喊一声,坐在地上,自己抽出玻璃碎片,鲜血汨汨流出。 疼痛感让马憧憧的脑袋忽然清醒,土坡之下哪里有自己的妈妈,只有一大片盛开的红色喇叭花。
马憧憧顾不得刚才的幻觉,从垃圾堆里爬起来,泪水自己在往外流,可他并不想哭反而格外镇定, 一瘸一拐地往村子里走。
他觉得自己的脑浆要凝固成一坨了,根本无法思考,不知道去哪里,不知道向谁寻求帮助,脚底还在痛,他只是漫无目的地走,拐进巷子里,他忽然想
到:
自己会不会就这样一直流血,然后流干了,自己就死了——
马憧憧忽然脚下无力,倒在巷子中,靠着墙低声啜泣。
后来便遇见了我,背着他一路医院诊所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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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石巷幽深清凉,两边的石墙两三米高,围墙内住着人家,这条胡同没有户门,孩子们最喜欢在巷子里直来直去地追逐。
明明出口就在不远处,可我背着马憧憧,脚下越来越沉重,每迈出一步都好像踩在棉花上,轻飘飘没有力道。而自己的身体移动得也越来越慢,全身的 气力在迅速流失。
“马憧憧——马憧憧——”我轻轻唤背上的小孩。
他的脸垂在我肩膀上,已经睡着了。
“别睡——不能睡!听到没?”我晃着肩膀来摇动他的脸。可马憧憧已经昏过去,毫无反应。
看来不知道什么时候我和马憧憧已经进了迷魂阵了,他岁数比我小,体力自然也跟不上,大概早就昏迷了。
我不敢声张,原地蹲下,把马憧憧放在地上,我体力损耗也很严重,不能再往前走了,否则还没走出迷魂阵,自己也得先交代了不可。
今天出门没有拿夜行图,不过唐刀冰红是随身带着的,我将宝刀握在手中,左右环顾,却无任何异常状况,胡同比较长,前后两个出口在我眼中就是两
点模糊的白光。
“奇怪,从我刚进胡同到刚才,明明一点感觉都没有,到底是什么时候中了迷魂阵的?”我心中琢磨,眼神移到马憧憧身上, “难道是他?”
马憧憧脚受伤这件事本身就怪异,或许是他身上沾染的邪气也影响到我了?
正思考时,手中的唐刀冰红剧烈颤动起来,我左手立即扶上刀鞘:
“来了——”四下扫望,却无任何妖魔鬼怪的影子。
难不成这妖精会隐身?
宝刀刀身颤动的频率越来越快,刀尖向上举。
我立即会意,那怪物在我头上!
足下发力,向前蹬出,整个人向前滚翻,瞬时宝刀出鞘,举在眉前,防备怪物突然袭击。
举目观望,果然从胡同上方垂下来数十条毒蛇般扭动的枝条藤蔓,那些藤蔓本来就要到达我头顶了,结过不料我忽然闪开,举刀自卫,反倒把怪物吓了 一跳,缩回两米多高的围墙上。
那些绿色的藤条不肯离去,盘踞在墙头,缓缓移动,如捕食者环伺即将到手的猎物。
我抬头望着天,试图起身走两步,既然发现了怪物的踪迹,只要宝刀在手,那么他们便奈何不了我,没准能找个突破口逃出去。
现在每挪动一步都要消耗巨大的体力,刚走了两步,我就开始气喘,背后冒汗,我一手捏着唐刀冰红, 一手支撑膝盖。
而那几十条藤蔓则始终不紧不慢地盘绕在我上方。
我心里非常明白,现在局势对我大大的不利,就算站着不动,体力也会慢慢流失,再不想办法,终究会把自己耗死。
可又总不能跳起来进攻。
这是我第一次感到连思考都费劲,每多想一句话,就牵动全身的筋肉疲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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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我眼皮沉重,双膝落地。
头顶的藤蔓再也把控不住,开始向下俯冲。
我预料到危险,登时用手肘把上半身撑起来。
那些藤蔓又立即停在半空,十分狡猾谨慎。
我脑中忽然大亮,既然这样,我就装死,到时候杀你们个措手不及。
我右手抄在身下,假装昏倒,匍匐在地,闭上眼睛,溜着一条缝观察它们动向。
这群藤蔓下到离地面半米多高时,忽然转变方向,朝马憧憧的身体抓去,每五条藤蔓连接缠扭在一起,藤蔓顶端连成一根尖刺,扎向地上的马憧憧。
这是要一击致命!
想不到这些藤蔓畏首畏尾的,动起手来异常狠辣,人命关天的时刻,我浑身疲惫感全无,立即从地上跳起,挥动唐刀冰红,将一根根藤蔓全部斩断,被 斩断的藤蔓顿时垂萎,水分迅速挥发,变成干枯的黑藤。
适才从身上流走的体力又缓缓注入身体内,说明那些迷魂阵已经被破了。
马憧憧仍倒在地上,半睁着眼看我,嘴巴一张一合,我俯下身去, “你说什么?”
“疼……脚疼……”
我再看他的脚,还在流血,斗大的青砖已经被血液浸透了两块,再这样下去没被妖怪杀死也要失血过多而亡了。
我背起马憧憧, 一路狂奔出了胡同,把他送进诊所包扎,好在伤口并不很深,消消毒,打一针破伤风就好。
一切忙完了,这才又把他背回家,等着爸妈回来跟他们交代一声。
马憧憧坐在沙发上,看着地板出神,我心中也有不少事要问他,只是看他现在耷拉着脸,心情不好,不方便过问。
他脸色越发难看,定是想起来什么不好的事,惨若白霜。
忽的,马憧憧哭出声来。
我愣在沙发上,轻声哄道: “你怎么了?有什么事跟哥哥说,我能帮的一定帮你好不好?先别哭了。”
“哥哥,你说我会死吗?”
我又一愣,完全没料到这个小孩子张口生闭口死。
“你瞎说什么呢——不就是脚被扎了一下,死不了的——”
“我不是——我不是说这个——”马憧憧已经开始抽噎了, 一句话也说不连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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