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本武藏全传(肆)-逆风_废文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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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风(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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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她那弱不禁风的纤丽中,蕴藏着寒梅一样的美丽、芬芳和清高品质。这使铃姑不得不为之心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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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阿通,却天真地、无邪地把铃姑所说的谎言认了真。她说:“真是的,铃小姐虽那么说,但痛失亲夫的悲痛,我是深为同情的。不论输赢,兵法家所走的路是险峻的,要不然,也难做兵法家之妻了。也真难为你,提得起放得下……”

“可不是吗?现在我唯有皈依菩提,所以这次来熊本,也专为到这本妙寺进香来的。”

“那真难得,我给你引见日遥上人和妙舜师吧。”阿通深深地受了感动。照理,自己与小次郎的侍妾,原是势不两立的仇人,而今竟能如此互诉衷曲,莫非是菩萨的指引?虽说为了悲恋而备尝辛酸,虽说在人海的狂涛中浮沉过来,但阿通身家清白,而所交结的又尽是上流人士,从来没有见过须得提防的虚妄之人。这样的一个阿通,在江湖中打滚长大的铃姑眼中,简直是个小娃娃一样。而阿松所知道的铃姑,也只是个侍候着名誉极高的小次郎的家庭主妇罢了。

但谈话之间,铃姑竟也为阿通的纯情所感动,看了她那弱不禁风的病体,不禁惹起一缕同情。

“唉,可怜!这个样子,纵使缚得住武藏的心,怕也难以白头偕老……”

所以虽然满口谎言,却也有情,半小时后铃姑辞去时,竟也赢得阿通和阿松的完全信赖。

铃姑也对两人起了好感,第二天、第三天都一连往访。虽然嘴巴上说的仍是满口荒唐,心里倒是真情实意的。阿通对她也渐渐地推诚相见,把拒绝武藏的事一五一十都告诉了铃姑。

“唉唉,那也太过那个……”

铃姑把两眼睁得大大的。

“可是,我那时的情绪,除此别无良策。就是今天,想起自身的罪孽和菩萨的慈悲,我仍认为自己没有做错。”

“可是,通小姐,你好刚强,是用菩萨代替了爱情的。武藏先生一定恼了?”

“那当然……可是武藏先生这人,到不得已时是斩钉截铁的脾气,绝不拖泥带水。这时怕是早已把我忘得干干净净了吧。”

铃姑认真地摇头不表赞同,而且以教训的口吻接口说:“不,通小姐!武藏先生也是男人,男人的相思绝不如此干脆,而又是那么热爱着找了来的……”

“不,不会的。”

阿通悲戚地说。眼中满含着幽怨的神色。

“武藏先生是别有心上人的,长冈佐渡老爷的养女悠小姐!”

“哎?”

“实则是细川兴伙殿下的嫡女。”

阿通说了之后,愕然,放低声音赶紧追加着说:“铃小姐,这是秘密的自己话,请不要向外泄露……”

“哦,听说是老成的公主,但十六岁正是情窦初开的黄金时期,私恋武藏也非绝不可能。身份虽则悬殊,只要武藏赢了柳生,今后便是名副其实的天下第一兵法家,做了将军家的武艺师范,就是侯王的身份,且是偏袒着武藏的长冈家,这件婚事却也不是绝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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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后,铃姑踏着本妙寺的石磴回去时,一路上这样自忖自想着。

“兴秋殿下虽因反抗德川做了浪人,但现在正是如日初升的细川家的公主,当然非通小姐所能匹敌。假如为此,通小姐的放弃武藏,却也难怪。唉唉,怎样好呢?”

铃姑也同阿通一样,对悠姬惹起深深的嫉妒。假如没有佐渡撑腰,武藏与小次郎的决斗便难成事实。当时铃姑便已抱怨佐渡,现在却更深刻了。而阿通竟把应守的秘密,对这铃姑泄露了。

铃姑回到米屋町的旅舍,已是上灯时分。开了房门——“呀,铃小姐,回来好迟!”

正靠在桌上写字的鸭甚内,回头叫道。

“哟,甚内哥,几时回来的?”

“午时过后便回来了,铃小姐早已出去……”

“嘻嘻嘻,这倒不劳关怀,最紧要的是武藏怎样了?”

“在北岳的深山歼灭怪兽,就此失踪了。但放心,绝不会死。做好了一件事,就此一去不回头,是武藏的一向作风。大概是翻过椎叶山到了日向,要不然便是越五家庄直奔阿苏。因留你在此,所以先赶回来了。

可是铃小姐,武藏与丸目藏人佐彻斋的比试,好像费了很大的劲呀。”

“不过,仍是武藏胜利吧?”

“不,那也不尽然。我是见了彻斋的高足神濑军助,知道了详细的过节……”

甚内把眼睛投注在刚才所写的那本厚厚的手订本上:晨,偕武藏至一武村切原野访恩师彻斋的隐居。入门,见恩师适在前院,追而禀报,师装聋不闻。

甚内把从军助所听得到的笔录读到这里,嘻嘻地笑着说道:“铃小姐,这彻斋老是装聋的能手,不愿意听的话,任凭你如何大声也听不见。这时他与军助之间的对话,答非所问,真是妙不可言。而在这时,武藏却不知缘何,突然离开,自顾走掉了。”

“就这样结束了吗?”

“不,这才开始。”

甚内把笔记本子继续读下去,最紧要的地方,军助也是事后听彻斋说的吧,用军助直叙的语气,把当日的过节一口气记录下来。而且在各要点,插入甚内自己的批评。那是一篇很好的比试的记录和批判,当然是甚内的精心之作。

“真了不得!”

铃姑感叹着说。

“可不是吗?提起彻斋,因他躲在山国小藩,年轻一代很少有人知道,但是他是比柳生石舟斋更高的出名剑士。可是武藏也真了不得,进退疾徐的精妙没有毫厘之差,乘隙而进的气魄真是前无古人的必胜之诀。”

“甚内哥……”

“唉,等着,听我说嘛。那武藏与彻斋比试之后,功力又增强了好多。当然,这是我的失着,不能赶在他之前去控制住彻斋哪。”

“嘻,那真可惜。功力如果再增强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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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我原是早已有点警觉到武藏兵法的弱点的。他的剑是杀人剑,为兵法而有的兵法,只是为磨炼一己之剑,只是为增强自己一人的兵法。在挑人作战时,没有正邪善恶的界线。在他的眼中没有人性,也没有道义。只是为了一人的修业,而竟残忍地剥夺人命。他的剑欠缺着利人利世的兵法上之根本理法,是所谓杀人剑。”

“哦,真难懂。”

甚内却得意扬扬地接着说:“所以,我一直在想,假如站在热爱人类、恪守道义的慈悲之剑,即真的活人剑之前,虽以武藏之强,势非一败涂地不可。只可惜当世没有那样热爱人群,为正义与人性而奋起的高超的剑士。”

“甚内哥,这样说我也懂了。你是说世上尽是些微不足道的野心家,但能够见到这一点,甚内哥也真够伟大的了。容貌虽不高明,眼睛却够犀利的。”

“嘻嘻嘻……你这算是称赞我是不是?”

甚内拿手帕揩着鼻尖上的汗珠,苦笑着。

“当然,是大大称赏!”

“好了,好了。而彻斋,就是巧妙地攫住了武藏的这一空隙。”

“哦,就是刚才笔记上说的,那个什么金刚王宝剑吗?”

“对了,彻斋向大地上所击的那一锹,一击万法生,百魔自粉碎。

这还用得着去看个别的敌人?真所谓阴阳乾坤尽在其中矣!”

“呵呵——”

“所以彻斋一变而为孜孜耕种的农夫,就是暗示他那无心的一击足以粉碎一切,同时也是扶生一切的、万世不坏的活人剑。那时武藏倘或不知死活进击,彻斋的锹子必定粉碎武藏那颗蓬头了。可是好武藏,竟一触而悟,领会了破邪降魔的活人剑——金刚王宝剑的真谛。他之所以发心歼灭为害人民的猅猅丸,即在于此。”

“哦,那就麻烦了。”

铃姑皱着眉头。但甚内却朗声笑道:“哈哈哈……铃小姐,不必担心!这以后才有趣哪。武藏的剑既已染上人性,顾虑世道,便不会像过去那么单纯了。他的剑绕上人情,缠上义理,正是我们的进攻目标。”

“原来如此。甚内哥,我佩服的不仅是武藏与彻斋,对甚内哥的研究心,尤为钦佩,竟那么细心写下武藏比试的情节。”

“唉,只是为了无论如何要打倒武藏的一念哪!”甚内亮着眼,翻动着笔录的本子。

手订本的封面上,写着“武藏恶业记”五个大字。内容自武藏十三岁的时候一击而毙鸭甚内旧主有马喜兵卫的过节开始,把尔后数十次的比试情形都详细地记载着。

在长崎被武藏断了左臂,在异人馆中治疗时,甚内偶尔感触,开始了这本记录。恶毒如蛇的甚内,既以武藏为仇,想借他人之手打倒武藏,便得随处细心研究了。但他实地所见武藏的比试,仅是吉冈兄弟的三次决斗,小次郎的船岛厮拼,与高田又兵卫在小城道上闪电一击及长崎的混战罢了。于是他把耳闻的只言片语,也细心地笔录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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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出来一看,连自己都出乎意料地竟能通晓各流各派的兵法似的。他不愿歪曲事实,故意贬抑武藏,尽可能用严正的态度,一面批判,一面究明真相。来熊本后,对于高桥街头的阵斗,尤其是对木村又藏的比试,专诚去请教饭田觉兵卫,把当时的实况一一记录下来。

平时对甚内总是冷嘲热讽的铃姑,唯有对这一件事,不禁真心感叹,而且不仅对他那丑恶的面貌,对他的人品都另眼看待了。

“呀,铃小姐,听说你每天匆匆忙忙出去,是上哪儿去了?”甚内把笔记本端端正正放在桌上,瞪着眼说。

“嘻嘻嘻,甚内哥,不必多疑。我碰到阿通了。”

“哎,哪个阿通?”

“哪,武藏的情妇,曾在备后的鞆津养病的那个吹笛女人。”

“哦,那个女人!”

“那个阿通,由寺尾家的女儿陪同,追踪着武藏,住在本妙寺里。”

“哦,原来是这样。但那样的女人,犯不上去寻仇,不要理她。”

“可是,却又不然。当初,我也只是因为好奇,想见面挖苦她几句的。但见了面,方知那个女人也了不得。”

甚内对此,好像不感兴趣似的。

“虽然病得奄奄一息,却给武藏来个硬钉子,把他轰走了。”

“什么?这样狠命赶着来的……”

“参悟女身的罪孽,皈依佛门了……虽是现在也许稍有后悔。”

“这就叫作女人哪!”

“住嘴,甚内哥!我现在却要帮着通小姐的。”

铃姑说着,突然压低了声音:“甚内哥,你对长冈佐渡,做何想法?”

“什么,佐渡?”

甚内耸了一下肩膀。

“你不当他也是仇人之一吗?”

“当然,没有佐渡帮着武藏,细川公也不会答应小次郎先生的决斗了。佐渡的偏袒武藏,令人生恨。但恨有什么用呢?对方是一国的家老,怎能下手?铃小姐,我的想法不同,只是认定一个仇人宫本武藏!”

“那当然,我也只认定武藏一人为唯一目标。但甚内哥,现在却不容你这样了。”

“噢,那又为什么呢?”

“武藏万一做了佐渡的女婿,又将如何呢?”

“女婿?难道那像鬼怪一样的一介浪人?”

“话虽这样说,现在他假如击败柳生,不由他自主,铁定是将军家的武艺师范,而且只要武藏有意——甚内哥,不是你自己说的?”

“哦,那当然。这也是事实。”

“加上佐渡偏爱着武藏,而他的侄女悠姬又私恋着他,这样一来……”

“哦,那悠姬小姐——”

“通小姐在佐渡府中待了那么久,她的话准不会错哪。”

甚内这才相信了。但仍茫然地说:“做了佐渡的女婿,事情便更麻烦了。但我们又有什么办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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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甚内哥。”

铃姑挨近过去说:“这是不能张扬的。悠姬是佐渡的侄女,全是骗人的谎言。实在是细川的一门,兴秋殿下的公主。”

“兴秋殿下?”

“甚内哥怎的不知道?细川侯忠兴殿下的次子,原是秀忠公的近臣,与现在江户的忠利殿下虽是同胞兄弟,但关原之战反抗德川,被逐出本家,现以浪人身份隐居京都。所以甚内哥,他的女儿假如由本家的家老收留,冒称侄女,德川家竟能置之不闻不问吗?”

“哦,不错。”

甚内交叉着手腕沉思了一会儿之后,瘪着喉咙说道:“铃小姐,人的命运真是奇怪。刚才我不是说过的吗,武藏的剑上沾染上义理人情,我们抓住了这点,就可以把他赶进义理人情的泥沼中去。过去他对于政治是漠不关心的,德川也好,细川也好,都无所谓。但我们只要稍耍手腕,就可以使他成为德川的叛徒,造成他的矛盾。”

甚内注视着铃姑说:“可是铃姑!这个主角却不是我。”

“是我?”

“不,唯有京都所司代板仓胜重手下的密探岸孙六,才能担当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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