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很有意思的女性吗?”
“哦,与一般女性不同。你那一边可有所得?”
森都压低声音说:“武藏先生,我是受松平伊豆守1 之托,去查究由利公主和岩田富岳的身世,兼探在那里进出的浪人的。”
武藏也悄然说:“是不是与耶稣教有关?”
“当然,而且让浪人的势力增大,在幕府也是伤脑筋的。”
“不错。”
“我曾到富岳住过的出羽国去过。”
“我也去过两次,为了伊织的事……你有没有打听到什么头绪?”
“一点也没有足以否定由利公主非足利将军孙女的证据。我看这当中必有什么蹊跷。我还听说公主有一个同胞兄弟。但知道这件事的,怕只有岩田富岳一人吧。”
武藏点头。
“伊织似乎也有一个姐姐。我曾探知伊织的父亲名叫田原久光,也有说是田冈八喜郎的,总之是足利家臣。而且,据我看来,那人也非伊织的生身之父。”
森都抬头说:“噢,这可有些眉目了。我到村里的寺院去查过富岳追荐道场的旧账,有田原久光的神位。那人就是富岳的哥哥。”
“哦,这个我也知道。但仅此而已,这以上的事,纵使富岳知道,也只是口说无凭。现在足以为证的唯有系谱,而系谱上,只有公主,却没有弟弟的名字。”
“可不是吗?”
“森都!”武藏的声音虽是低沉,但他仍以坚定的语气说,“所以,公主与伊织之间纵有血统联系,也不可能说得明白了。再则,即使能够,对他们又有何益?他们所走的路子不同,我不愿做无益的追究,徒使两人迷乱。他们最初见面,互相感到血亲般的关切,有这一线自然的感情联系,便尽够了。”
1 松平伊豆守:名正永,字信纲,事德川家光,有殊功。
“不错。”森都深为首肯地说,“我对伊豆守也索性不提,这对伊豆守也未必有何用处。”
接着他又说:“可是……”
却又不说下去。
六
武藏目不转睛地望着森都说:“还有别的什么问题吗?”
“伊豆守殿下实在不高兴那些浪人的作风,对于其他老中的利用富岳以毒攻毒的政策,尤为不满。因为这样一来,越发把富岳捧高了。”
“那倒是的。”
“当然,富岳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人才,想该不致妄图叛乱。但长此以往,将来难免有第二、第三个富岳出现,保不定没有难缠的人物。据我推测,伊豆守大有斩草除根之意。”
“哦哦。”
武藏默默点头。
武藏尚未见过伊豆守,但早就听说他是将军家光的宠臣,才智出众,人品逸群。
森都继续说:“伊豆守殿下要我去洗刷公主的身世,就是想找她的纰漏以便下手。这还得顾虑其他老中,虽并不简单,但迟早总得发动。
到那时,公主当然也……”
“是吧,这才是政道之常哪。”
森都却满诚挚地说:“我看公主倒是正派的,能救她便好。”
武藏率直地接口说:“据我看,公主也正想脱离富岳一伙。”
“那是再好也没有的了。”
“可是这就危险了。主水的凶刃不会放松,富岳也是不肯轻易放过的哪。”
“就是这个,就是这个……”森都眨着眼睑,连连说道。
武藏吁了一口气。
“森都,可惜我又无能为力,除非富岳一伙向我挑战。否则,我走我的路,公主同我只是萍水相逢,擦肩而过,旋即分开了。伊织也一样,倘在江户还好相助,但不久就得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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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藏先生,在你却也没奈何,永远是那么匆匆一晤,便得离别……唉唉!”
森都叹息。
接着,他又一本正经地问道:“可是武藏先生,听说将军家有任命之意?”
武藏低声地笑说:“哈哈哈,森都!那只是传闻罢了。在这三四天内,我便打算离开江户,回京去了。”
“呀,原来如此。我也心想,到这个时候武藏先生竟会……好生纳闷哪。”
“森都,能这样说的只有你哪!目前你大概不会离开江户吧?公主还得请你暗中看顾点吧!”武藏诚恳地说。
七
自从提起仕宦的话以来,伊织的心中充满着新的希望。尤其自与武藏去拜会由利公主之后,心境更为开朗。
首先所得的,是应变时的心术。最初,他预想着最恶的场合,抱着必死的决心。那时武藏却说:“那固然不错,但有时却碰上更高的境地。
为什么呢?人生往往会遭遇到预想不到的事态。”
而且他亲身体验了这一经历。由利公主有亲弟,自己有胞姐。岩田富岳知道自己双亲的姓氏。也许由利公主便是自己的胞姐。那时,他万想不到公主会提起自己的身世的。此一事,使伊织知道不一定预想最恶的场合,能抱必死的决心,便算得是勇者的了。
伊织也曾怀疑由利公主,也许就是自己时刻怀念的姐姐,心里不由得发生动摇。而武藏竟泰然吟道:“天地间唯我独在,自我创始!”
伊织闻此棒喝,从迷梦中豁然开朗,着着实实地把握住自己了。于是,他便对由利公主,姐姐也罢,不是姐姐也罢,能视为一般的人,而纯朴地相对了。
伊织对由利公主,仍抱着血亲的热意,可是他再也不想去知道真实的关系了。
森都去了之后,伊织奉武藏之命去探视黑田左膳。左膳原未受什么重伤,早已起床,与浪娘竭诚欢迎伊织的来访。黑田的夫人已故,家中尚有长子正光,是十六岁的少年。现在一家人,连厮仆们都把武藏视为娇客,倒是使他颇为局促不安。
好不容易,挨到傍晚才辞了回去。
到了六本木智证院门前,寺内跑出来一个年轻的武士——“伊织先生!”
追上去把他叫住了。
“……”
伊织默然回顾。
“这里有封书信……”
青年武士把信送到伊织面前。
“那是?”
“是。岩田富岳先生的。”
“不要!”
伊织不屑一瞥地,顾自走了。
“伊织先生,请你一定过目,信上据说有关足下的重大事情。”
“……”
“伊织先生!务必……”
青年武士纠缠着不肯离开。
伊织的额角浮上青筋。
“混账!”
他大声一喝,扭腰避开。同时,疾如迅雷的拂鞘一击!青年武士手上的信封,离手指仅一线之隔,被斩成两段,飘落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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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呀呀!”青年武士茫然望着伊织的背影渐渐地远去。
八
翌日,忠利侯着新太郎来通知武藏,将军家光已决定于二月初一召见武藏。
浪人馆的岩田富岳也从土井侯处听到了这一决定。富岳因那天以来由利公主缄口不提武藏的事,只得亲自去叩访老中的府邸,继续反对武藏任命的活动。但为时已晚,连与富岳有特别关系的土井侯都说:“大势所趋,已无能为力。我也是赞成任用武藏的哪!”
土井侯虽在小笠原家夜宴之际,知道武藏不一定愿意出仕,但他相信倘是将军面谕,必能慨然承诺。
前一夜富岳虽紧瞒着同伙拟向伊织合拢,但也失败了。他原想偷偷与伊织晤谈,告诉他是由利公主的嫡亲弟弟,同是足利家贵胄的苗裔,从而拉为己用的。
但伊织对此,毫不关心。
“好,现在只有转向公主身上动脑筋了!”
他下了决心。近日来他与公主颇有龃龉,告诉她这一新事实,也许能弥补彼此间的裂痕。碰巧由利公主居中斡旋,能与武藏言归于好,倒是于己有利。他甚至这样异想天开起来。
富岳从土井家回来,就此去叩公主的房间。
“公主,武藏任命终成事实,将军家已决定二月初一召见了。”
“唔……”
公主的反应极为冷淡。
“可是公主,富岳有一事不得不奉告。”
“啊,什么事呢?”
“就是公主有一个嫡亲的弟弟。”
公主讽刺地说:“我不是没有兄弟的吗?”
“这个……富岳实在另有苦衷,所以过去一直不曾向您告知……”
公主断然拦住了他的话。
“不必啰唆,我不愿听。纵使我有弟弟,既不在一起长大,则无异陌路。现在你就是告诉了我,我也不感兴趣。”
“可是,嫡亲姐弟又作别论,此乃人情之常。”
“哼,那么又为何一直瞒着我呢?”
“这,这,这个,却有种种原因。”
“好了,好了,我不愿再听下去了。纵使那个弟弟像伊织那么有望的青年也好……”
“唉唉!”
富岳不觉大吃一惊。
“岩田!我以为你也是个了不起的人物,但武藏先生出现以来,贬了品级了。”公主说着,哑然而笑。
九
主水的心情愈见恶劣,只要一提起武藏的名字,便瞪眼裂眥地痛恨,大言不惭地吼道:“我誓必手刃此獠!”
他每天沉浸在酒精之中。明知道愈是焦躁,由利公主会愈是远离自己,而他对公主的情焰也愈炽。再则,他对由利公主的恋情也完全变了质了。
——迎公主为妻,携眷前往八代城到任。
这一梦想,已经毫无踪迹了。现在有的,只是憎恨与情欲交织而成的地狱之恋了。
今天也是一早,他连富岳回来都不知道,对着阿光酗起酒来。突然,他脸浮薄笑,手按刀把,眼中闪着疯狂的凶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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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光!”
“唉。”
“我杀了你吧。”
“唉,请吧!”
阿光用满溢热情的目光,仰头望着主水。阿光知道主水对由利公主的热恋,但还是一样地爱他,她甚至视主水的痛苦为自己的痛苦。她倒是真心地以死在主水的刀下为乐。
“哈,哈,哈,你这傻子,我怎能舍得杀你?要杀的是另一女人,同武、武、武藏一起……”
“主水先生,算了吧!带我同到九州,也像现在一样,我会永远服侍您的。”阿光含泪说。
“哦,迟早总得到九州去,但现在却不能,男儿的意气,岂能罢休?哼,武藏那厮!”
正在这时,岩田富岳用力推门进来了。他刚在由利公主处碰了钉子,脸色很难看。
“松山先生好乐!”
说着,他一屁股坐了下来。
“哟,岩田先生!请恕放肆……”
“松山先生,咱们的时机成熟了!”
“您说的是?”
“武藏那厮,将军家已决定二月初一召见,任命已成定局。”
“什么,二月初一?只有三天了……计将安出?”
“首先是召集人手,当然都要选一流一派的剑客。足下想必也有知音?”
“当然,三四个,特出的人才。”
“请即联络。”
“知道了!但时间与场所呢?”
“那就非慎重研究不可了。对方是在厮杀中成长的武藏哪,怎能大意?明天早上,赤星和吉田,还有足下,咱们好好地商量吧。”
说着,他举起桌上的酒杯,一饮而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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