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的脸上闪过一丝悸动。
正在这时,伊豆守进来了。虽是那么高傲的公主,对伊豆守却也不敢放肆,端端整整地见了礼。
“唷,公主,难得承你枉顾。”
“是这个森都相邀,我也不知就里,莫名其妙地跟着来了。不知武藏先生是否在此。”
“不,武藏不曾来,是我想同公主见面,冒用了他的名字。”
“可是殿下的意思……”
公主的眼中,显得满不高兴。
“对不起,对不起。可是也与武藏有关。千万勿怪。”
伊豆守率直地道歉之后,改容言道:“实不相瞒,伊豆守别有恳托,拟请公主俯允。”
“有事托我?”
“是的,拟请公主暂离江户,前往长崎。”
“哎,往长崎?”
“长崎是天主教的巢穴、走私的基地,意欲借重公主才智,探其真相……”
公主低着头,默然沉思。这一件事,土井侯也曾提过,而且自己在江户住腻了,心里很想到长崎看看。
但这样公然要她去担负密探的任务,却又非得慎重地考虑不可。
不仅此也,更使由利公主踌躇不决的,是岩田富岳近来正接受了长崎商人的委托,要她向老中疏通,放宽对天主教的弹压政策和外国船的进口禁令。
“怎么样,公主?密探的任务不必提,我实在不希望您跟富岳那些浪人混在一起哪。”
公主猛然抬头,断然回道:“老实说,像密探这一类近于阴谋的玩意,我实不感兴趣。这方面殿下如不相强,能听我自由,我可以马上就去长崎。”
“哦,这样很好。”
伊豆守很高兴地点头,但接着怀疑地问:“可是,能否有把握平安离开浪人馆?”
“是的,岩田不会让我离开吧。但我自己既已有此决心……”
公主的眼中,漾着坚决的意志。
“哦,那当然。不过,千万不要大意,听说还有一个叫松山主水的人,是古怪的兵法家哪。”
伊豆守说了后,掉向森都说道:“森都,你做公主的心腹,从旁协助!而且随伴公主同下长崎去吧。”
“殿下明鉴,只要公主不嫌,森都自当效劳!”
“公主,森都乃武藏多年知己,信赖勿疑!”伊豆守再向由利公主说。
不必伊豆守吩咐,自从一见森都,公主便寄以好感了。
“是,森都先生,一切拜托……”
森都面浮微笑说:“遵命。最需注意的,是富岳与主水二人,切不可稍漏口风,让他们知道。”
“是哪,这点可请放心。”
“动身的日子,决定在武藏先生谒见将军那天!最好是断黑之前。”
“啊,那天!”公主欣然叫道。
她推想武藏拒绝了命官,可能也在当天离开江户。
伊豆守也赞许着说:“森都,好见地!可是公主,你可知道富岳一伙为阻止武藏的任命,有何图谋呢?”
“是。我知道他们聚集多人,意在拦击武藏先生。”
“你曾把这一事,告诉武藏吗?”
“不。”公主摇头说,“向武藏先生,多嘴反而失礼。”
“哦哦!”
“这在武藏先生,我想只是家常便饭,不值一笑。”
“正是,正是!”森都掩口说。他的脸上浮上快意的笑容。
六
武藏谒见将军家光的前夕。
一直到现在,武藏对寺尾新太郎和伊织两人,都不曾提起是否接受任命。不,他压根儿连谒见的事也讳莫如深,只是一心绘画,过得很愉快。
新太郎夫人正在赶做武藏的新衣,从夹衫连同上下礼服,外褂上临时染上武藏常用的花纹。
但这些礼服却非武藏要她做的。过去,不论任何场合——就是正式去谒见各国的诸侯,武藏也从来没有穿过礼服,只是同平时一样,白绫袍子外加无袖披褂,是他那独特的装扮。
这一点新太郎当然知道得很清楚,但这一次不同,对方是全国大权在握的将军,而且是公式的召见。他正在心中踌躇之际,忠利侯也想到这点,叫了新太郎去问道:“谒见时不知武藏穿什么衣服?”
“啊,这?”新太郎无法回答。
<!--PAGE 5-->
“当然哪,问你也没用。”他笑说,“可是,假如听凭武藏,依他的作风,一定是便服登殿无疑。总之,非得事先替他打点不可。”
新太郎听忠利侯的吩咐,口头上虽是答应“谨遵钧谕”,脸上显然有踌躇之色。
忠利侯立即察觉,接口说道:“对武藏,只说是我送的。”
“啊,说是殿下送的……”
新太郎这才欣然躬身而退。他想起一国的君侯,对无臣属关系的一个兵法家,竟连服装都想得如此周到,那关切之情,使新太郎也为之感动得眼中热辣辣的。
回家后,新太郎便与他的夫人商量,着手赶做起来,在谒见的前夜,都端整好了。
这时,有人叫门。新太郎夫人出去一看,是一个不认识的青年武士,手中拿着信,说道:“请交宫本武藏先生。”
新太郎夫人却不接信,去通报武藏。
武藏正在作画。
“信吗?”
他掉向伊织说:“伊织,你去取来。”
伊织到门口接来书信,送交武藏,他一看是岩田富岳的反封信,显然是一封决斗的挑战书。
武藏且不拆封,坦然说:“伊织,你去对来人说,知道了。”
“父亲,不要先看看时间与地点吗?”
“不必。”
伊织便依着养父的吩咐去回报来人。
七
那天晚餐,新太郎夫人为武藏设宴预祝,一家人团聚在客厅中。
武藏显得很高兴的样子。
但新太郎以下,连小孩子都不敢提起明天谒见的事。不仅武藏的心意难测,平时武藏的言行便有着不容第三者置喙的凛然的气概。
武藏自己当然也没有开口。他只是时时望着孩子们;最中他意的,是九岁的长男求马助。
武藏眯细两眼说:“求马!怎样,你可喜欢兵法?”
“喜欢,将来也像先生一样强!”
“喔,要拼命下功夫啊。”
“是。”少年的眼中亮着光彩。
“明天分别了,希望大家珍重。”武藏突然满含情意地望着众人说。
“哎,明天?”
新太郎诧异地仰头望着恩师。夫人、求马助、伊织,也觉惊异。
“我打算谒见将军之后,就此离开江户。伊织虽决定出仕,还得随我先回京都一趟。”
“先生,那么任命一节?”
新太郎忍不住开口问道。
武藏微笑。
“新太郎,你以为如何?静下心来看我……”
新太郎目不转睛地望着恩师。
“丢开名利,绝不妥协,心如利剑,专对兵法!”
武藏吟道。
伊织也凝视着武藏。一瞬间,是水一样的静寂。
“是。”
新太郎俯伏回道。
“怎样?”
“我已懂了。”
“伊织呢?”
“是。我也……”
伊织睁大眼睛回道。
武藏深深点头,坚定地说:“所以,明天就是作战!明天的江户城,在我是前未曾有的激战之场。是我的兵法对将军的权威和诸侯的人情的决战。我不知道将军和诸侯将以怎样的手法对付我。胜负之数,未可预卜。”
<!--PAGE 6-->
“我相信先生必胜!”
新太郎接口说。
“喔。”
武藏浮上快意的笑容。
这样,预祝的宴聚一变而成饯别,而且又是庆祝武藏出阵前的夜宴了。
宴聚散后,只剩下父子两人时,伊织问道:“父亲,富岳来的战书,不必拆看吗?”
“不必。听凭他们的意思吧。”
“由利公主不晓得怎么样?”
“伊织!不必空想,有缘自能相见。”
武藏开导着说。
<!--PAGE 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