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话有一句没一句的。其中,也有人将脸扭向水面的方向,不想再继续说下去。因为这样的谈话万一被差人听了去,会惹上麻烦的。
但是,民众往往喜欢在背着上面耳目的同时,触及一些这样的事情。没有缘由的喜欢。
“渡船处的严查就是证据。最近之所以对来往行人的检查变得如此严格,据说是因为有从上方来的奸细混入。”
“说起来,最近,好像是有盗贼潜入了大名的府上——因为传出去不体面,所以包括那位大名在内,都绝口不提。”
“那也是奸细吧,一个人再怎么贪恋钱财,也不至于冒着生命危险,去闯大名府吧。不应该仅仅是小偷。”
扫一眼渡船,你便会感觉到这里简直就是江户的一个缩影。有身上还沾着木屑的木匠,上方来的商人,气势凌人的混混儿,还有一群像是从事挖井工作的人,不断和客人们调情的风尘女子,僧侣——然后就是武藏这样的流浪武士。
船靠岸后,这些人一个接一个地汇成人流,朝岸上走去。
“喂,这位武士。”
一个男人朝武藏追来,是船里面的那个矮胖的混混儿。
“是不是掉了什么东西了。这个是从你的膝盖上掉下来的。”
这个人抓着一个荷包跑到武藏面前。这个荷包是红底锦缎的——虽说是红底,但不论是颜色还是锦缎都已经显得很陈旧了,而且还有些闪闪发光。当然,与其说是金线织花闪闪发光,不如说是污垢在闪闪发光。
武藏摇了摇头。
“不是,不是我的东西。应该是船上其他乘客的吧?”
“哦,我的。”
武藏的话音刚落,有一个人迅速从一旁夺过荷包,揣入怀中。
是伊织。他由于站在武藏的旁边,被显得更加矮小,如果不仔细观察,还真不容易发现他。
混混儿不高兴了。
“哎呀哎呀,这再怎么是你的东西,你也不能连声道谢的话都没有,一把就夺过去吧。把荷包交出来,行三次礼再还给你。要不就把你打到河里去。”
四
混混儿的怒火有些孩子气,可是伊织也确实过分了些。“因为还是孩子,看在我的面子上,原谅他吧。”武藏替伊织道歉道。混混儿将目光转向武藏:“你是兄长还是主人,报个名字我听听。”
武藏谦恭地说:“我的名字不值一提。我是流浪武士宫本武藏。”
混混儿一听:“哦?”
混混儿凝视了武藏一会儿。
“今后注意点。”
混混儿向伊织抛下一句带有威胁色彩的话后,便欲闪身离去。
“等一下——”
刚刚还少女般柔和的人的猛然一声大喝,吓了那个混混儿一跳。
“什,什么……”
混混儿的手要拧掉鞘尾般,紧握着腰刀,扭过头。
“报上你的名字。”
“我的名字?”
“问过别人的名字后,连个点头致意都没有,就要离去,你有礼貌吗?”
“我啊,我是半瓦家的,叫菰十郎。”
“行了,走吧!”
“给我记着。”
菰十郎向前倾着身子赶紧跑掉了。
伊织就像获得帮助,打倒了敌人一样。
“真是爽啊,胆小鬼!”
伊织向武藏投去以对绝无仅有的可依赖的人才有的目光,紧紧向武藏的身旁贴去。
“伊织。”
“是。”
“之前在荒原住着,以松鼠、狐狸为邻的时候不顾及礼节规矩还可以,现在到了这样一个人群熙攘的都市,可要注意了。”
“是。”
“人和人如果能和睦相处的话,人间便是极乐净土了。可是人偏偏生来都有善恶两重性,稍有差池,人间就会变成地狱。因此,为了抑制不好的方面,与人交往的时候,要注重礼仪,保持体面。另外,还要遵守法则,无规矩不成方圆。你刚刚的无礼虽说是件小事,却会激怒别人的。”
“是。”
“今后,不知道还会去什么地方。一定要注意这方面。”
武藏为了让伊织铭记在心,又强调了一遍。伊织频频点头。
“知道了。”
包括措辞,伊织马上变得彬彬有礼起来,还不自然地行了一个礼。
“师傅,这个不能再弄丢了。可不可以放在师傅的口袋里啊,麻烦师傅了。”
说着将刚刚遗落在渡船上的那个有些破烂的荷包塞进武藏的手里。
武藏之前并没有特别留意这个荷包,这会儿拿着它突然想起了什么。
“这是你父亲的遗物吧?”
“嗯,是的。原本放在德愿寺里了,今年,住持偷偷把它还给了我。里面的钱原封未动。必要的时候,师傅可以用这里面的钱的。”
五
“谢谢!”
武藏向伊织道谢道。
虽然是段很随意的聊天,伊织的心里依然很高兴。他似乎已经用一个孩子的眼光盘算过自己所侍奉的师傅到底有多穷了。
“那么,我就先借用了。”
武藏恭恭敬敬地接受,并将伊织的荷包放进了口袋。
在途中,武藏边走边想,伊织虽然还是个孩子,但是由于从小生长在贫瘠的土地,守着并不丰盈的稻草,深知生活的艰辛。“生计”这个词已经深深地被植入了他幼小的心灵中。
相比之下,武藏意识到了自己总是轻视“钱财”,将安排生计一事置之度外的缺点。
虽然比较关心经世济民之类的事情,但是忽略了自己的生计安排。
现在就连小小的伊织都要替自己的生计担忧。
这个孩子,拥有着自己身上所不具备的才能。武藏开始佩服起伊织性情中的那逐渐被磨炼出来的智慧。这是他自己,以及与他分别的城太郎所不具备的东西。
“住在哪里呢,今晚?”
武藏漫无目标。
伊织新奇地张望着街两边,不一会儿,就像在异乡中发现了老朋友一样,兴奋地指着前方叫了起来:“师傅,那里有很多马。城里也有马市啊。”
因为这个地方吸引大量伯乐前来,伯乐茶馆、伯乐旅店也毫无秩序地一家接着一家冒出来,所以最近开始被称作“伯乐町”——有无数的马排在街上。
一接近集市,马胃蝇和人的声音就混作一团传了过来。混杂的声音中还夹杂着关东等各种地方的方言,完全听不明白他们都在嚷着什么。
有个带着侍从的武士在其中挑选着名马。
就像世间缺少人才一样,马匹中也同样缺少名马。那个武士最终灰心地说:“回去吧,没有一匹值得推荐给大人的马。”
说罢,迈着大步转过身子。不想,和武藏猛然打了个照面。
“这不是宫本武藏吗?”
武藏也看着他,笑着应了一声:“哦。”
是柳生石舟斋的高徒木村助九郎,他曾很热情地邀请武藏去大和柳生庄的新阴堂,还曾同武藏彻夜论剑。
“什么时候来的江户?没想到在这个地方碰到你,好意外啊!”
助九郎望着武藏,武藏一副风尘仆仆的样子。
“啊,刚从下总那边过来。大和的大先生还好吧?”
“挺好的。但是,不管怎么说,已经是高龄了。”
助九郎紧接着又问:“去一趟但马守大人的府上吧,我想给你引见一下……而且……”
然后不知为什么助九郎望着武藏咧嘴笑了。
“我会把您的美丽的遗失物送过去的。一定要去拜访一次。”
美丽的遗失物。
咦?是什么呢。助九郎已经带着侍从迈着大步朝对面方向走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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