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行天回到楚府,差不多已快到子时。
跟一直等候的军师都彝叹,管家文笃璜,雒十文先进行了一番长谈,然后,召集更多的人一一说话:家人,佣仆,食客,武士。
然后所有的人都忙碌起来。
等到一切事情都交待得差不多了,寅时也差不多快要过去了。
桑落落下,正是一天中最黑暗的时刻。
楚府中重要的人物都重新回到大厅,等着楚行天说话。
楚行天一一扫过这些跟随他三年,五年,七年甚至十多年的伙伴,目光温柔。
他点点头,站起身,仿佛在这一瞬间下了他一生中最大最因难的决定,他的脸上忽然有了一种解脱的轻松和崇高的愉快。
他换了一种平静的口气问沉默立在一旁的文笃璜:“都办好了吗?”
“是的。”文笃璜很快地回答:“你名下的一切房契财产,都剩下最后一些不重要的手续,然后就会过到阿野名下。”他虽然不明白楚行天为什么要这样做,但作为一个忠心而尽职的管家,他还是不折不扣迅速地为楚行天办理了一切。
“好,很好。”楚行天眼中闪烁着一种嘉许的笑意,转身看雒十文:“你呢?”
“所有的资料都整理好了,你要我转告他的话,我都记在心里。”雒十文躬身回答。
楚行天沉默半晌,幽幽叹气,然后轻轻挥了挥手:“你们走吧,现在这里没你们的事了。你们,都下去吧,不用你们陪我了。”
所有的人躬身退下。
他看着他们慢慢离去的背影,这些他共同患难过几十年的忠心朋友,忍不住喃喃道:“扶倏大神保佑你们,我的朋友!我也会时常祝福你们,时常想着你们,我亲爱的朋友!再见了!”
他的眼中忽然有了浓浓的伤感。
等到他们已经走了很久,他的情绪已经慢慢平静,楚行天然后挥手示意拿多过来。
“去把我房间里那把刀柄上烧焦了一点的那把武士刀取来。”他简短平静地命令。
拿多很快取了那把刀来。
楚行天从拿多手中双手将刀接过,用一种很感伤的手势和眼光轻轻抚摸着,从刀身到刀柄,从这面到那面,然后再用一种很庄重很恭谨的态度和动作,仔细地把它系在腰上。
然后他淡淡开口:
“今天我收到了雒十文送来的一份报告。”
拿多眉毛抖了一下。楚行天继续说:
“昨天午时,墨七星逃出锁河关,到了小五一个姑姑那里,后来却给一人救走。
“那人雒十文已经查了出来,这人是一个秘术师,当然,极有可能是假冒,他的名字叫阿鲁。”楚行天轻声笑了:“昨天下午就是他从通知了墨七星,然后昨天晚上又和墨七星一起到了雁落,而且参加了今天下午的战斗。”
楚行天忽然结束了他的谈话。
他抬头望向厅外,长夜漆黑,星月无光。
他一直没有侧过头看一眼拿多。
过了很久,他才收回眼光,淡淡地看着面无表情地拿多,淡淡地说:
“带我去见墨七星,可不可以?”
墨七星此时已经坐在窗前,看着窗外漆黑的天空。
他一夜都无法入睡。
楼高阳派人告知,今天将安排他和清月堂的喻明秋和苏鹰愁两位堂主见面,墨七星向他们证实刺杀符赤阳和雷积石都是楚行天一手策划,那么,他们将对被囚禁在清月堂的雷野进行审判,有可能是处死。如果雷野无法证明自己没有参与。
他一晚都在想,他该不该向清月堂两位堂主证明?
或者,这本不是问题,不用纠结,没有什么该不该的。
他要对付楚行天,能够除去清月堂这个楚行天的最大帮手,再好不过。尤其是雷野号称北海第一武士,鸾镜剑士,武功不在他下,这样轻而易举地解决这个难题,求之不得。
可是,他就真该这样做?这样断送一位年轻人的性命?
一位年轻武士,优秀的武士。
雷野很可能跟十年前的仇恨无关,他只想对付楚行天,雷野一直不在他的名单上。
而且,雷野昨天在报国寺才放了他,而且,他还是小五的哥哥。
可是,他若不趁机解决雷野,以楚行天的手段,缓过气来解决掉清月堂内部的问题,清月堂就会成为楚行天手中最锋利的刀,不是墨七星,哪怕再加上这群西越人能够轻易对付的。
他的复仇计划,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够完成。
突然之间,小五的样子浮现在眼前,还是初见的时候,她从天来河岸直冲而来,飞扬的长发,清丽的面容,满天风雪中琴声铿锵,劲装袅娜的女孩儿冲着她焦急地嚷,惊醒沉浸琴音中的他。
每当想起小五,他心里就涌起一种难以言喻的欢乐,这是他跟衣白云从来没有过的。
衣白云太冷了吧。她是医生。
小五就是一团火,热情,大方。
衣白云看惯了生离死别,心里装了太多的事和情感,所以拼命地克制自己,压抑自己,偏偏墨七星也是肩负着重任,所以他们互相吸引又努力保持距离。
小五就不同了。
小五的心象天空大海,清静无垢,一下子就能够吸引住他,也能够包容他,他觉得跟她在一起,就像是一场甜蜜的梦,虽然空幻,虽然会醒,却身不由已地沉醉下去。
是的,她是楚行天的女儿。
墨七星心里一悸,忍不住默默叹气。
此时此刻,他非常怀念天枫的曼陀铃。
然后,曼陀铃就在这里轻轻悠悠地响起。
天枫弹了一个长长的前奏,然后开始吟唱:
远远远远地高过海面?
高原上安静躺卧着的?
象**一般清澈的湖水啊?
骨努岭下是我们失落了的?
西越海
被别人取走了的金银?
我们会唤叫着去夺了回来?
被别人取走了的马匹?
我们会骑上更快的马?
再去抢了回来?
被别人轻易取走了的西越海啊?
怎么从来没听说有哪一个子孙曾经
为她流下过一滴泪来??
一曲歌罢,余音袅袅,黑暗褪云,晨光初现。
天枫从他的屋子里走出来,对着墨七星的窗口躬身说道:“先生,你应该打赏。”
墨七星站起身,笑笑摇头:“非常遗憾。”
他走出屋门,正要说话,另一边屋门推开,阿鲁出来冲墨七星嚷道:“你至少得先给我们道歉。”
“我有什么可道歉的。”墨七星看着阿鲁一副不满的样子,故意逗他。
“你还没做错?大家说好了去进攻楚行天的老巢,你却半途而废,不,几乎是临阵脱逃,你说你该不该道歉?”
“但是从结果来看我是正确的。你看看现在,还有哪一样不是最好最满意的?赤阳帮与清月堂混战一场,雷野被囚禁起来,我们阴差阳错地避开了楚行天那个老狐狸的陷阱,应该说,正是我挽救了你们!”
“楚行天设下陷阱又怎么样?我们还有拿多!这一招隐蔽的杀着,不一定失败的就是我们。可你倒好,为了一个女人……”
“你们不懂,我这三年漫游洛洲大陆,只学会了一件事,那就是:为了爱情可以放弃一切。想一想,连武烈王玄天,也因为一个女人,而舍弃了大胤朝万里江山。”墨七星做出一副严肃而庄重的样子,半真半假地叹道:“你们部族没有这种伟大的情怀,不懂得爱情的崇高无上!”
“爱情,我们不懂?”阿鲁气愤了:“我们西越人是最懂得爱情的部族。我们西越人对爱情的忠贞是举世闻名的,你听说过没有?”
“我只听说过西越人的浪漫和野性。‘西越女郎’这个名词在洛南,在大多数人的心目中代表了什么?”墨七星冷笑。
“那是对我们部族的误解和诬蔑!”阿鲁的脖子都胀红了:“我们的生活是一种燃烧的信念,我们的爱情熔化着两颗相依相偎的心灵,当忠贞成为我们部族的信仰时,所有的灵魂都是充实的,所有的生命都是健康而活力奔涌,啊,多么伟大而高贵的部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