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输常有时会感到恍惚。印象中的公输班向来不是如此,在曲阜时,公输班一向以温和谦逊示人。公输常不知道公输班都经历了些什么,但身逢乱世之中,什么悲惨的遭遇也不会令公输常感到诧异。
“谁能相信这是浴血甲的首战呢?你们做的非常好。”公输班满意地点头,脸上洋溢着掩盖不住的兴奋之色,“眼下浴血甲的生产工艺越来越成熟,很快我们可以制造更多的浴血甲,收纳更多的弟子。到那一天,三桓又有何可惧?”
“家主英明。”公输常恭敬地说道。如今这支流落在云梦山间的小小流亡公输家已经将自己视作正统,公输班自然毫无疑问地当选为新一代家主。曲阜公输家在他们眼中已经堕落,早已不复往日荣光。三桓甚至可以轻易任任用或罢免曲阜公输家的工匠和弟子,所谓的家族已经名存实亡,依然沦为权贵的附庸,这是骄傲的公输弟子们无法忍受的。
也正因如此,每日来投奔公输班的弟子也越来越多。他们大多都是在儒子离的引荐与保护之下秘密来到云梦山,甚至还有人私下逃离曲阜,一路追寻公输班的总计,风尘仆仆赶来投奔。他们是公输班对抗三桓最大的底气。
“到下月,我们的浴血甲储备量可以上升到四十具,放在战场上足以抵挡一支数百人的兵马。”公输常低声道,“掌握了这样一支力量之后,家主下一步准备怎么做呢?”
公输班闻言沉默下来。如公输常所言,在云梦山纵横家的大力扶持下,在诸国为官的纵横子弟纷纷动用自己的关系网,向云梦山输送来了打量的铁器、工具和工匠,随着浴血甲的产量稳步上升,儒子离近来也开始在一旁旁敲侧击地暗示,公输家眼下应该做些什么,以回报鬼谷子对他的扶持。
公输班知道他们的意思。眼下三桓正率领鲁军大举南侵,滕国与墨家正在苦苦支撑,正是需要外界支援的时候。公输常显然是被儒子离私下吩咐过了,才特地来试探公输班的口风。这也是为什么公输常会特别提示“足以抵挡一支数百人的兵马”。
“区区四十具铁甲,能做的事还十分有限。”公输班淡淡回答。在积蓄到足够的实力之前,他还不愿轻易将浴血甲投入战场。
“恕在下直言,四十具其实也不少了,若是利用得当,也不失为一支奇兵……”公输常还想再劝,公输班的脸色却冷了下来。
“此事我自有筹划,你无需多言。”
公输常有些失望地垂下脑袋。此番询问,他并非完全是替儒子离试探口风而来。昔日在曲阜,他也曾与那些朴实的墨家弟子朝夕相处,对于墨翟的才华和学识更是深感倾佩。如今听闻墨家有难,他内心也盼望着公输班能立刻提兵前去支援。
“家主难道忘了昔日与墨家的情谊了吗?”公输常轻声问。
公输班的身子明显颤抖了一下,脸上的神色从震惊、惶恐再到气愤,随即对公输常大声呵斥道:“你难道当我是忘恩负义的小人么?”
公输常缩了缩脑袋,见公输班正在气头上,一时半刻也未敢答话。
公输班似乎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很快收敛了怒意,冷冷说道:“我说过,此事我自有筹算,你告诉儒子离,我感激纵横家的帮助,我自然会以我的方式报答他们。但我公输家的家事,请儒子离先生不要随意过问了。”
“可……”公输常还想说话,被公输班挥手打断了。
“墨家曾经与公输家有过情谊,我永远不会忘记。但这份情谊还没有深厚到要拿我全族人的性命去报答的程度。在积蓄足够的力量之前,浴血甲不会轻易出动。至于墨家……他们能不能挺过这一次的劫难,全看他们自己的造化了。”
说罢,公输班不等公输常回答,径直背身离去了。其余公输弟子重新戴上头盔,整齐地列阵,跟随公输班而去。公输常呆呆站在原地,看着公输班离去的背影,忽然觉得自己好像不认识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