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简直是胡闹。”公尚过重重一拍桌。墨翟注意到,面前并肩站着的一排墨者明显地颤了颤,目光下意识地朝自己这边看过来。
墨翟叹了叹气,朝探头探脑的墨者摊了摊手,示意自己也无能为力。墨家的规矩凌驾于墨子之上,公尚过作为家法的执行者,在惩戒这方面的权威无人可以比拟,纵使是墨翟也说不上话。
“谁给你们的胆子,去替墨子答应吸纳那些滕军将士?招揽墨家弟子岂能是如此随意草率之事?你忘了你们进入墨家时是如何层层遴选的么?”公尚过带着怒气发问。
彭武生缩了缩脑袋,见同伴们都无人应答,这才小声说道:“我也是见大家一片赤诚,不好凉了他们的心……”
“什么一片赤诚?”公尚过恶狠狠地瞪眼,“喝了一夜的酒,谁知道说的是不是真心话?你们连这点基本判断都没有了吗?我平时是怎么训练你们的?”
彭武生心里不由感到一阵不公。昨夜他们喝了一夜的酒不假,可那清水一样的酒能把人喝醉么?公尚过甚至都没有见到昨夜大家的真诚和热情,就一口咬定他们皆是酒气上头而说的胡话,未免太过武断。
“恕在下直言,在下在加入墨家之前,只是国都贵胄家的佃户,平日里连饭也吃不饱。”彭武生斟酌着用词说道。
“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公尚过微微皱眉。
“在下的意思是,在下出身贫寒。墨家弟子人人皆出身贫寒,或者说,不是墨家弟子生来贫寒,而是唯有贫寒人家,才会义无反顾加入墨家。”彭武生慢慢捋清楚了思路,语调也渐渐抬高。一旁的墨翟认真地听了片刻,隐隐反应过来,嘴角露出一丝笑纹。
“把话说清楚,别藏着掖着!”公尚过眉头皱得更紧。
“我认为,墨家设立规矩,是为了筛掉心怀不轨的宵小之徒,让更多认可墨家兼爱大道的贫寒子弟加入我们,而不是划出一道高墙,把所有贫寒子弟挡在墙外!”彭武生大声道,“昨夜那些滕军将士,我相信他们对墨家的认可是发自内心的,我也是农家子弟,知道什么样的眼睛不会撒谎!”
公尚过一时间愣住了,呆呆看着彭武生,随即又将目光投向其他墨者。所有的墨者都昂首挺胸目视着前方,对彭武生的言论表示了无声的认可。就连一旁的墨翟也忍不住连连点头,脸上满是赞许之色。
“好啊,原来你们早已经是串通好了。”公尚过瞥了墨翟一眼,怒气微微散去,又颇有些无奈地叹叹气,“可就算墨子认可,你们打算以何种形式让他们加入墨家?口头上许诺一番,而后呢?万一国君以他们是墨家弟子为由头,不给他们发饷了呢?国君和墨家的命令同时到达的时候,他们又该听谁的?”
彭武生等人被公尚过连续的质疑问住了,一时间不知该如何作答,只得茫然地彼此对视。
“行了,这些问题也不是他们能考虑的,你也太为难人了。”墨翟知道这时该自己出来打圆场了。他朝茫然失措的墨者们挥了挥手,示意他们先离开。彭武生等人惴惴不安地走出房门,公尚过仍在后头嘀咕:“不把他们问住,他们还以为管理这么一大摊子事是个轻松的差事呢。”
“好了,他们也是一片好心。”墨翟淡淡笑了笑,很快又恢复了严肃的姿态,“方才墨者们提出的意见,我认为是具有一定可行性的。”
“墨子的意思是,参考昔日墨家与公输家的合作方式?”公尚过思索道。
“我想,应该要比那时还要再进一步。我大致有了一个初步的思路,你容我先想想,一会放到军情会议上再做讨论。”
“军情会议?”
“是的,昨天深夜,国君的使者已经到了,耕柱子亲自护送使者到来,前来传达国君的命令。”
正午时分,墨翟与公尚过赶到将官府邸时,众人已经都到齐了。国君的使者乃是滕国大司空,名义上说起来他应该是墨翟这个滕国少司空的上司,只不过由于战事来得太匆忙,两人还没来得及私下见过面。大司空一副慈眉善目的模样,闭着眼坐在角落默默养神,三城将官则坐在另一侧。吴子桓见了墨翟进门,开心地朝墨翟挥手致意。之前的并肩作战让吴子桓对墨翟产生了极佳的印象,回来后他便立刻向老将官进言,下一次出城袭扰,还请务必保持现有的搭配。
老将官也在人群中,只不过与那大司空一样,也静静坐在原地闭目养神。两人左右相对,好似两尊石像。墨翟见两人如此姿态,不由微微皱眉,隐隐嗅出了不寻常的味道。
一旁等候许久的耕柱子此时迎了上来,向墨翟与公尚过行礼过后,墨翟将耕柱子拉到一边,低声问道:“老将官与大司空二人,可是发生过争执?”
耕柱子一愣,脸上流露出敬佩的神色:“墨子果真慧眼如炬……确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