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真是墨家的刺客?”儒子离一愣,“可是……他们为什么要杀你?墨家又是如何知晓此地秘密的?”
“你这是两个问题。”公输班道,“墨家若是真的要杀我,理由太多了。我仿制墨家的机关术,为了清理门户,他们该杀我;我在曲阜时极力主推浴血甲,害死墨家不少弟子,为了血债血偿,他们该杀我。我最近才知道,墨翟的亲密挚友,一个名叫宁吾的宋国落魄贵族之后,在战场上披着浴血甲战死了,为了宁吾,墨家也该杀我。”
“若真是如此,我甚至认为墨家的刺客不是来的太快,而是来得太迟。”儒子离道。
“但刺客不是来自墨家,我可以肯定,绝对不是。”
“为何?”儒子离一愣,“所有证据可都指向此事乃是墨家所为。”
“那你觉得墨家是如何知晓此地秘密的?”公输班反问。
这个问题显然把儒子离问住了。沉思片刻之后,儒子离道:“纵横家自然会将此人来历查清楚的。”
“不必费心了,此人乃是三桓家的刺客。”公输班斩钉截铁道。
“三桓?”儒子离皱眉道,“何以见得?”
“你们纵横家的前弟子田齐,不是正在那孟武伯身边做事么?”公输班道,“他既知晓云梦山的能耐,又知晓我的身世,加上近来公输家的弟子不断外逃,不知去向,只需要稍加推测,便能猜出个大概。有这么大一个内鬼,三桓怎么可能不怀疑云梦山?”
“果然是因为田齐。”儒子离无奈地叹气,“如此说来,我推测,大概是田齐让刺客伪装成出逃的公输弟子,告诉他进入云梦山中的道路,这才被他摸到了鬼谷大门前,并且骗过了无名。”
“而田齐显然不会知道,那些公输弟子是在曲阜秘密蛰伏的纵横家把关过后才引荐到鬼谷来的。他让刺客直接来云梦山谷找我,因此你们才会查不到此人的来历。”公输班补充道。
“好一个三桓,养的刺客也是胆大包天。”儒子离不由感到后背发凉。
“三桓家刺客的本事,我是有所耳闻的。”公输班眼里也流露出几分敬畏之色,“毕竟是把持鲁国多年的老世家了,府上养几个死忠的刺客也不是什么新鲜事。”
接着,公输班略带些嘲讽地笑了笑:“不过,也只有三桓能想出如此恶毒卑劣的招数,让刺客在事情败露之时伪装自己来自墨家,企图将祸水引向别处。也正是靠着这一套法力诈术,他们才能稳坐鲁国第一权臣的宝座。”
两人闯过茂密的树林,最后来到了一处悬崖边。面前是起伏的群山,群山之后的万里平原,一整片辽阔天地在两人面前无边无际地延伸开来。
“好一片壮丽河山。”公输班高声赞叹,“若我是一国之君,我也想要亲率千军万马,向着天边不停地征服,再征服,直到所有疆土都臣服在我脚下。”
“宏伟的志向。只不过,古往今来,还没有哪位君主能做到这一点,连历代周天子也没有做到。”儒子离淡淡回答。
“正是因为前无古人,这项事业才显得如此无与伦比。”公输班笑了笑。
“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儒子离道。
“今日我杀了三桓一个刺客,无异于直接暴露了我的所在。明日他便会派三个,五个,十个刺客。先王血脉啊,多么诱人又危险的身份,三桓绝不会允许我这个威胁游离在他们的控制之外。”公输班轻声叹气道。
“若是担心安全,这一点你大可以放心,鬼谷自然会确保公输家诸位弟子的安危。”儒子离道。
“子离兄怎么又改主意了?你不是一直在催促我向三桓动手么?”公输班怪笑道。
“是啊,今天之前,我的确这么想。”儒子离坦然承认道,“但今日一番分析下下来,我认为三桓在鲁国依然有着不小的力量,绝不是现在的公输家可以抗衡的。”
“可继续留在此地,日后三桓的刺客纷至沓来,鬼谷子先生大概也会想要把我轰走吧?”
“老师的心思,旁人还是不要妄加猜测了,那也不是你该担心的事。”儒子离道,“你不是需要时间积蓄实力么?我们也不逼迫你,你踏实待下去好了。”
“多谢子离兄的好意,不过,我想我是时候该走了。”
“走?走去哪?”儒子离一愣。
“无论去哪,都比困在山中坐以待毙要好。三桓既然已经找上门来,我也该有所应对了。”公输班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流露出坚定的神色。
“公输兄若真的坚定了决心,我也不多加阻拦,眼下倒是有一个合适去处可以推荐给你。”儒子离道,“我们此刻正朝向东方,沿着东边的大道,一路东行,那儿有一个刚经历过战乱的小国,还有一个你的故交。在那里,也许你能进一步壮大自己的力量——当然,你也可能被你的故交杀死。”
“我知道你说的是何地了。”公输班反应过来,神色略显复杂,“可我不知道,自己还有何面目前见他……”
“你自己说的,天地辽阔,想要一直征服到天际尽头。”儒子离道,“可你若是连昔日并肩作战的盟友都无法再次团结起来,又拿什么去谈征伐天下呢?”
公输班沉默下来,默默咀嚼着儒子离的话。两人并肩望向远方,晚夏的落日正在缓缓坠落,即将沉没在天际,余晖却将广阔的天地投映成一片血红,仿佛这万里江山,都浸染在一片翻滚的鲜血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