魅生·十师卷(下)-紫颜002_废文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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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颜002(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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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颜再度注目镜中,香气如浮云,随风舒卷身形。看着烟气生灭,他的心静了下来,再细细推算眉梢眼角流露的吉凶。奇怪的是,一现而隐的凶兆此次已没了影踪,像是紫颜因疲倦看走眼似的,千姿尊贵已极的面容,正在嘲讽他的谨小慎微。

紫颜情知这凶纹甚是狡猾,便对镜横眉竖眼,可费尽心机,这堂皇的面容再没有丝毫变化。当他再度回忆千姿的容颜,这一抹凶纹也像是凭空遁去了,仿佛一切,是他的错觉。

思前想后,他仍是摸索颜面,在先前显现凶纹之处,牵肌而动。无论如何,他要把点滴的破绽,湮灭在萌芽中。整理良久之后,他沉吟着走到龙床边,锦被红如烽火,心中委实难静。

紫颜失眠了半夜,更漏声声如战鼓,他不知千里之外的千姿,是否安然无恙。

黑暗的夜色中,白羽雕弓,笳声剑影,俱在眼前呼啸飞舞。那是他不熟悉的修罗战场,真正血肉横飞的厮杀,敌我、胜负、输赢、生死,热血与黄沙最终混成一色。

他被拉入一个浑浑噩噩的梦中,极度渴望苏醒,但梦境混沌没有尽头。他像是隐形的魂魄,孤独地穿行在疆场,热乎乎的血液飞溅到脸上,不多时,锦衣染成铁黑的血衣,沉重得令他迈不动步子。

远处一个绝世的身影,提刀独立,紫颜想高呼他的名字,那人蓦然回首。

千姿的脸上蒙了一层青气,他神情复杂地凝视紫颜,张手欲呼。青气宛若游龙纵横,傲慢地于他面皮下逡巡,只一个呼吸,千姿便如折断了的旌旗,湮没在朦胧的青雾里。

紫颜冷汗迭出,却见桫椤悲苦地抱了一个婴孩,在他面前恸哭。一时风云变幻,金殿上,百官朝他下拜,他悚然摸出一面小镜看去,他依旧顶了千姿的容颜。

他就是北荒独一无二的帝王。

不,这不是他想要的结局。紫颜无动于衷地对了跪拜的臣子,甩袖离座。

可是,桫椤哭泣着拦在他面前,阴阳沉了脸,言说北帝一去,北荒必乱。紫颜漠然听着,直至诸师匆匆赶至。墟葬坚持寻千姿遗体埋入皇陵,保佑苍尧和北荒安宁,皎镜称疫疠又有蔓延之势,此时绝不可大乱,更不可有战争。艾冰忧心忡忡请侧侧传信,禀告说西域不甘受挫,重组联军陈兵边境。

如此种种,无非想逼他继续戴着假面,撑起千姿罹难后的苍尧国事。千姿若不能回来,他就要做一辈子的皇帝。

涔涔冷汗浸湿锦被,紫颜惊呼而醒。多少年来,不曾心乱若此。他颤抖着摸索出????赠予的香袋,取了一味合香放入玛瑙熏炉中,良久,一丝久违的沉静香气迤逦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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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用力撑手按在脸上,这张面皮,这种人生,他,不想要。

一直以来,他修改容颜,隔岸观火看他人命途辗转。对他而言,只需修剪去自身厄运,人生就可完满。未曾想今次偶一失着,竟介入千姿与苍尧的家国大运中,牵一发而动全身,再不能如从前逍遥物外。

他非太上忘情,如果千姿真走到那一步,他究竟要如何选择?

幸好,一切只是他一场噩梦,想是这富贵烟云,于他终究沉如枷锁,不觉神游天外。堂皇深宫,万般不得所愿,不如趁早归去。

于此之际,他蓦然发现,上天种种安排背后的深意。当初的抛弃与远离,成就他无双绝技,对天改命的抗争,修来了此生的福分。如今,命运又揭开神秘的一角,叫他看见,锁于宫阙中的身不由己。

他想,原来到最后,他与背离心愿的宿命,只想达成和解。曾经的绝望流离,塑就之后坚毅的心灵。如果未来还有逆境在等待,他想努力看清,最终花开月落的真相。

紫颜睁眼望着冰凉彻骨的金帐,一直到天亮。

次日午时,桫椤于沉柏殿大宴。

殿宇以柏木为梁,沉香涂壁,郁然的香气使人不饮自醉。数百宫女穿了锦绣罗绮,将珍馐美味络绎不绝送上,又有玉人乐者于席间歌舞,彩袖飘摇渺渺若仙,使人如坐云端。唯独北帝千姿不见踪影,桫椤不能久累疲倦,邀酒几巡过后便歇息去了。

正当众人疑虑北帝身在何处时,朝臣与来宾们听到了令人震惊的消息。

“前方飞鸽战报,北帝千姿大胜敌军,迦夷王认输,以王子为质入苍尧,伐虏军胜利凯旋!”战报在登基后传来,如春风瞬息拂过千里,有人意气风发只待乘风,有人却是激灵灵打着冷颤。

世人只当千姿匍一登基,就星夜兼程横越千里御敌,如有神助,却不知盛典上那个根本不是他。这是最大胆的猜想也不敢预料的事情,偏生那人能丢下登极的荣耀,毅然追去了远方。

长胜宫中的侍卫与宫人们目瞪口呆,清早尤见过北帝悠闲地在芳华园中漫步,午时便听到这奇妙的捷报,仿佛皇帝是如神明一般的存在。沉柏殿中响起此起彼伏的恭维声,即使是知晓千姿早早亲自出征的重臣,也是心驰神往,感佩皇帝登基大捷,光宗耀祖。

至此,西域诸国不敢再窥北地,北荒赢得了从容大展宏图之机。

此后暗地里有流言四起,说千姿是龙神下凡,胁生天翼,瞬间能飘忽万里,各地慢慢有了北帝生祠,拜求庇佑。北荒诸王听多了泽毗传出的各种妖异消息,越发没了异心,唯求千姿能信守承诺,不涉诸国内政。

紫颜不免失笑,先前种种忧虑,与昨夜的噩梦,一齐倒退无踪。既是大胜,千姿想来安然无恙,西域人吓破了胆,未来便能太平一阵。如此,他可以卸下妆容,回复自由身,天阔渊深地遁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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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宫时,桫椤特意赶来相谢,紫颜凝视她的面相,不见丝毫烟尘氛氲,想到千姿就要凯旋,不由微笑。

“王驾回程后,我与侧侧就会辞别王城筹备各处绣院,小皇子的衣饰物品,到时我等自当送来。”

“先生费心。”桫椤顿了顿,明眸闪过一道光,忽道,“若日后先生有暇重返苍尧,我想让孩子随先生修习一年。至于他学到多少,随缘就好,不为技艺只为修心。”紫颜允了,桫椤瞳剪秋水,轻松一笑,仿佛解开了缠绕的缰绳,放飞了心中的千里马。

及出得宫去,紫颜回到天渊庭,妍妍草木灼灼春花,比往日更加娇艳,侧侧倚门相迎,一眼便是归乡。

“长生和镜心在里面。”侧侧盈盈看来,果然还是这容颜顺眼,千姿的容光太过刺目。紫颜不急着进屋,站在她身前细看了一会儿,嘴角勾着浅笑。

侧侧嫣然笑道:“做皇帝滋味如何?”

紫颜回想昨日种种,与求道朝生暮死的虔诚不同,丹墀金殿上的绝代风流,尽化作古往今来的烟云兴废。他幽幽叹了一口气,道:“龙椅的做工不错,可是,没有你做的绣花坐褥靠背舒服,实在是硌手了些。”

侧侧听出他言语里萧索的意味,星眸一转,微笑道:“说起来,想把你困在我的绣院里,是大材小用了呢。”她不忍见那偷天换日的易容术就此消磨在针线中,他的熠熠光彩,理当夺目于人前。

紫颜想起昔日对千姿说过,要有一双能战胜神明的手,如今千帆过尽,坐看云起,是时候从心所欲地游于艺。

“谁说在绣院就不能易容了呢?你裁丝衣,我绣颜面,合起来便是‘天衣无缝’,天生一对。”紫颜妙目一转,晶指如笔在空中勾画,“再加之传红的画境、????的香术、丹心的器理、元阙的布局、霁月的乐韵、皎镜的医略、墟葬的阴阳、夙夜的天机——你我皆可化用至技艺中,进文绣坊就可感悟诸多至理妙处,不信有谁不能成材。”

侧侧遐想届时绣女们一个个霜绮玉容、香衫烟貌的情形,笑道:“如此一来,文绣坊便是人间仙境。”

她心下大安,紫颜终于跳出藩篱,不再拼取一时一地的得失。纠结在他心中的往事,或许随了他历劫而归,也如旧衣裳一般弃忘了罢。她如此期许着,目送他洒脱步入房中,修长的身影踏出一片海阔天空。

屋内,镜心穿了侧侧用紫烟罗新制的一件轻衫,白纱连裙,显得容光胜玉。她正在长生额骨上轻按,薄衫蝉袖拂过他的脸颊,吹皱一池春水。见到紫颜进来,长生深深吸了口气,道:“少爷,你终于回来了。”脖颈通红如血。

紫颜朝他挤了挤眼,长生被他笑容所激,反而缓过气来,镇定地扶了镜心坐下,替紫颜沏了一杯茶。紫颜点头笑道:“我到夙夜那里打了个弯,为你求了一件好东西。”他从怀中取出一只丝绣小袋,小心拿出一片薄似蝉翼的透明面具,非晶非玉,看不出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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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心用手轻触,讶然道:“这是何奇物?像是活的一般。”长生端详半晌,想起夙夜游历诸界,必有奇异的宝物,不由心喜道:“既是夙夜大师送的,莫非可以定颜?”紫颜点头,他思虑多时的最大难题,便是求不得固定容颜的好材质,昔日夙夜踪迹缥缈无处可求,他寻遍天下,未见有何物适合。

今次他苏醒后,为长生求药,夙夜携宝而来,说起东海深水处一种雪琼胶,是无数微小虫鱼吞吐藻类后形成的胶质,或可与肌肤相融。为便于贴附肌肤,夙夜指物赋形,将它变幻成贴服脸面轮廓的面具,正是三人面前轻若梦幻的这张脸。

“雪琼胶毕竟不同于肌肤,想要牢牢生长在你脸上,我们仍需寻思万全之计。”

长生呼吸渐顿,朝思暮想的机会即将来临,又能与紫颜、镜心协力联手,陡然有了斗志。他脱口说出几个想法,如何净面,如何固脂,如何防皱,如何祛瘀,如何着色等,在皎镜门下所学,使他对内服外治的用药亦有心得,写了几味汤药食膳并外敷药物请紫颜斟酌。镜心对海胶颇有见识,特意指点胶体牵引定型之法,连紫颜也是受益匪浅。

三人琢磨到月上中天,定下长生易容后调养用药的方子,各自歇息去了。耗神在长生的事上,紫颜但觉愁肠稍舒,宫城里忧心的一幕,似乎真的随了昨日梦魇而去。

过后,长生禁食两日,紫颜与镜心焚香沐浴,开始为长生易容。????特意燃香相伴,侧侧与傅传红不忍见血,于明间里焦急候着。

一帘幽香曼曼飘过,长生嘴中缓缓饮下醉颜酡,体味醺然欲醉的滋味。香魂犹如入梦,似幻还真地凝视镜中风月,明鉴另一段人生。

这一次与往常的易容全然不同,其他人是舍弃了本来面目,要一张重生的脸。

长生却是一直以来描画容颜为生,如住在皮囊里的一只鬼,再美的色相都是浮在空中的楼阁。如今,终于捡起从娘胎里带出的那张脸,怎不让他感慨万千?

紫颜心绪起伏。多年来,长生受流离之苦,紫颜刻意地给出一张脸,令他望见至高处的黑暗抑郁,而紫颜也因此从容游走皇权的威严之中,解开心结。

不能原谅,却可以相忘。

让这十丈软红,就此尘埃落定。

削肌整骨,透脂凝血,镜心为长生洗去浮尘,轻罗脉络,将附着的面容剥离开来。她看不见血腥,却清晰摸索到皮、膜、筋、脂、脉、肉、骨,并指如刀,精确地牵拉肌肤。如慢弹古调,轻拨清商,紫颜以丝线收束皮下的筋膜,把剪开的血肉表里贴附在新制的面具上。

这是神圣的时刻,改换冰姿,妆成玉质,如仙家点石成金。两人配合无间,镇定地沾蕊匀檀,指下血污仿似琼瑶美玉,在针刀下闪烁熠熠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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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生一动不动凝视妆镜,之前紫颜问及他是否要亲眼目睹全程,犹豫片刻后,他选择了坦然面对。香雾烟云中,眉间丽色渐被血色染污,原本澄净至极的明颜,如花破月残,撕开了致命的伤口。

他的记忆陡然转回至那一年,不堪收拾的痛楚,如当头一盆雪水,冻住了从前的人生。自此,他就是被摘落花枝的残叶,在风雨中呼叫,在苦海中飘摇,孤零零苟且偷生。长生忽地大叫一声,浑身颤抖,拖了摇摇欲坠的身躯,拍开紫颜的手往外逃去。

大滴的汗水自他身上冒出,血肉模糊的脸面反复折磨他的心,他只想远远离开,再不敢看魂伤梦碎的那段往事。

有了醉颜酡的麻醉,长生的躯体并不吃痛,可是心底里尖刀在磨,每滚过一遍就是一个伤口。让他再次目睹面容被损,压抑多年的创伤再度重现,是今次易容施术最难逾越的关口。镜心听到他奔跑的声音,忍不住开口唤道:“长生,不要走……”

他迷乱的心头闪过一道辉光,脚下略慢,紫颜一手捞住他,用银针刺入云门、内关、合谷几个穴位,令他安静下来。长生凄然看向少爷,浑身酸软,无力欲坠,紫颜扶他回软榻上躺了,叹道:“先破后立,向死而生。你当这是另一个自己,冷静旁观就好,过了这关,往事再不会是你的心魔。”

长生瞥向镜心,她克服了眼盲之疾,而他需要更多勇气驱除心病。他闭上眼,浮浮沉沉地飘**在黑暗中,紫颜的手温柔拂过他的面容,替他止血祛瘀,????翻手撒下新香,疏疏落落如细雨轻抚心头。

镜心喃喃轻诵,古奥的语音不知在说些什么,奇妙的音节如打开一道远古的大门,长生的心情竟很快平静下来。他安静地体味萧然若寂的心情,依紫颜所说,旁观自己的畏惧与悲伤,感受幼时那份无助,回顾这一路来的颠簸坎坷,渐渐有种释然。

“少爷,我将来也可能成为你么?修成一颗不动心。”

“你就是你,不要迷信什么偶像,做自己就好。心就算动了又何妨?不是动摇就好。”

“少爷,如果忘不了过去的不幸怎么办?”

“把它看作一个伤疤,既已结痂,其实,就是好了呀。就算忘不掉,只要你不害怕,也就不会再疼了。”

当雪琼胶如噬梦的怪兽,牢牢咬住了长生,所有与损毁面容相关的悲哀往事都沉入脑海深处,再不会泛起沉滓。长生自觉丢失多年的命运,绕了一圈后褪去张牙舞爪的狰狞,乖顺地藏匿在这旧貌新颜中。

紫颜注视这张清秀的脸,它锁在光阴中太久,如今初嫩如新芽,禁不住风霜。

于是他抬手塑颜,在其上添一程历练,一腔热血,将这些年来长生走过的岁月悉数刻下。

一张旧面,焕然心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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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行清泪涌出,长生潸然涕下。

紫颜留下调好的桃仁膏与玉屑膏,与????静静退了出去,余下镜心与长生两人相处。侧侧见紫颜神色喜悦,道:“终于了却你一桩心事。”紫颜长叹一声,压在心头多年的大石瞬间被击碎,余下的时光,便是把这些碎石一块块捡了丢弃出去。

????蹙眉叹道:“没想到这针刀动起来,和皎镜剜骨割肉也没两样,早知如此,我就不去看了。”傅传红为她拭去额头上的细汗,道:“既是如此,去喝一杯压惊如何?”侧侧道:“他以前为你我易容,都是调脂弄粉的风雅事,但若真想长于皮肉上,非要见血不可。”

????摸了摸脸,心有余悸地吐了吐舌头,“罢了,好在制香师驻颜只凭香料,要让我这样刀里来血里去地走一遭,不如鹤发鸡皮过日子。”侧侧掩口轻笑。

当天,长生不时恶心呕吐,镜心一直在旁照料,毫无不耐。有雪琼胶完美地黏合,他的容颜没有一丝修饰过的痕迹,一颗心也渐渐平复如初。

次日中午,萤火听说长生恢复旧颜为之欣喜,特意赶来为他祝贺。卓伊勒及丹心、元阙等好友亦来恭喜,众人在院子里摆起酒筵,长生终于大好,亲自做东相陪。长生与萤火、丹心、卓伊勒、元阙、炎柳六人一桌用膳,璇玑、玉叶、珠兰唐娜围了镜心另开一桌,其乐融融。

卓伊勒好奇地望着长生的面皮,伸手欲抚,道:“这才多久,就长结实了?”

丹心啪地打掉他的手,“去,不要欺负长生,好容易有张脸,不能再弄丢了。”

炎柳哈哈大笑,认真地望了长生道:“老实说,雪琼胶极为昂贵……有剩的没有?”长生道:“少爷向夙夜大师求的,要不然,我替你求一份去?”想到夙夜的手段,炎柳头皮发麻,苦了脸道:“算了,叫墟葬去要,再怎么说,他要成亲,夙夜总得送礼。”

元阙一人喝着闷酒,长生知他心思,特意敬他一杯,小声说道:“照浪现今半死不活,你想开一点。”元阙点了点头,圆脸上布满哀伤无力,语声低沉地叹道:“我没事,过了这阵就好。”

他得知爹爹的身份后,一意想寻找其下落,不想听到爹爹早已身亡的消息,万念俱灰下,唯有复仇能支撑他的精神。没想到如今,连复仇也成了泡影,一时空虚寂寥,竟是全身力气都散了似的。

丹心瞥了元阙一眼,痛心疾首地道:“百工司就要开张,看你那个颓废样子,哪有我半点风光?要不要打你一顿,让你清醒清醒?”元阙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这厮想逗他开心,就该软语温言,像这样满嘴质问,鬼才有好心情。

“长生,你给他易个容,扮成照浪,我捅他一刀,就清净了。”他如此吩咐,眉眼里果然添了精神。长生瞅见元阙多了一丝流动的生机,暗朝丹心使了个眼色,叹气道:“你既是心情不佳,通天城黄金宫想是不能去了。那里以金为木石,建筑上颇有精到处,我看,不如我绘了图纸给你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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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阙听了神往,踌躇片刻,终不忍舍。丹心摩拳擦掌地道:“黄金宫是个宝库,上回我拿到的金册御书上记载的阿焉尼大典,有不少述录匠作炼器的心得,可惜我所获不全。这次禀明了于夏国主,一定要都拿到才好,想法子通译传世,可谓一场功德。”

元阙忙道:“你懂匠作?不懂可译不精确。”他听得心痒难熬,胸臆间悲痛略减,情知这两人一唱一和,于是顺水推舟。丹心一拍他的肩膀,“自然非你去不可,我和璇玑说好了,这回要在里面住上十天半月。”元阙道:“既是如此,不如禀明了北帝趁早出发,对了,带上百工司的人一起揣摩。”

元阙既已振作,长生越发心安,瞥了邻座的镜心一眼。接下来的日子,便是陪她好好游历北荒山水,想到这里,长生一阵心热。

此时皎镜特意携了丹药来看望长生,看他气色颇佳,安心笑道:“紫颜总算做了一件好事!这下我把医馆丢给卓伊勒,他有你相伴,总不会行差踏错。”长生心中咯噔一下,一脸苦相,皎镜慧眼如炬,远远瞧了镜心一眼,凑在他面前笑道,“你想游山玩水不难,去过了就要收心,乖乖回来帮忙。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这才是人生大事。”

卓伊勒在旁听见,朝着长生扮鬼脸,珠兰唐娜亦是幸灾乐祸地偷笑。长生嘟囔道:“我看你们一个个不是开店就是做官,哪里有所谓十师的逍遥自在?都成了大俗人一般。”

皎镜敲着他的脑袋,哈哈大笑道:“你说得没错,我就是想逍遥自在陪老婆,这医馆才会丢给卓伊勒。他陪你在长生府住了一年,你就还他一年也是应当。别??

??嗦嗦的,北荒这里不比京城,有的是你大展拳脚的机会。”

元阙与丹心闻言看了过来,皎镜瞥见他们,正色道:“还有你们俩,做官之后,手艺必是要荒废的,到时若十师再次相聚,我会直接去请璧月与丹眉两位大师。你们够自信,就来试试,小心被你们师父老子压得抬不起头。”

两人悚然而惊,他们原想得天真,有北帝撑腰下的百工司超然诸国之间,俨然可取北荒财货为他们所用,届时凭借掌下技艺,定可惊天地泣鬼神。皎镜这几句提点,却恰恰指明游走权势与技艺间求取平衡的不易,而他未曾说出口的话更令元阙与丹心警醒。

凌驾众生的高位厚爵,是否会侵蚀两人的本心?百工司究竟是为民牟福,还是会走上奇技**巧的媚主之路?

元阙与丹心皆是聪明绝顶的人物,闻弦歌知雅意,对皎镜肃然而拜。元阙道:“大师放心,小子绝不敢辜负师父的栽培。师父曾教导过,做官必以民心为本,我以前是个匠人,今后也还是个匠人。除了为皇帝盖房子,我更想为天下百姓建造良屋,趁此良机正可走遍北荒,遍览各地风土人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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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心也敛去笑意,认真地道:“我是好玩的性子,建百工司无非还千姿一个人情,帮他立好规矩,**一批人手,顺便自己打造一些好玩的器物。到时功成身退,还是老老实实做我的炼器师,不敢说必然超越老爹,但绝不会丢吴霜阁的脸。”

皎镜白了两人一眼,摇头道:“你们长辈又不在,年纪轻轻就学得满口道德文章,真是无趣得紧。”元阙被他一噎,说不出话来,丹心笑嘻嘻回嘴道:“要不然怎能混个官位?大师的心思我明白,就算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珍奇玩意,我也不会中饱私囊,必让天下人共赏。”

皎镜笑骂道:“贫嘴!你就没你爹半分稳重,赶上你爹还早得很呢。”长生忙笑了插嘴:“大师,既是这样说,我也要说老实话。我志在易容不在医理,卓伊勒有珠兰唐娜做伴,我还是陪了镜心精研易容,才能追赶我家少爷。”皎镜瞪了他道:“哼,就凭你重色轻友这样,再过十年也追不上紫颜。”

炎柳在旁小声嘀咕:“说来说去,无非是老的比小的好。”皎镜一双桃花眼飞了过去,炎柳毫无惧色,瞥了卓伊勒一眼,笑眯眯地道:“你也不如你师父,对么?”卓伊勒一愣,瞥了一眼皎镜,不敢作答,拉了长生躲到一边。

长生正为皎镜批评的话惭愧,卓伊勒黑了脸对他道:“你和他顶什么嘴?明面上答应,到时一走了之,谁拦得住你?偏要说实话。”珠兰唐娜道:“师父面冷心热,你们俩别和他对着干。”

镜心在旁听得有趣,移步走来,对长生说道:“若是医馆,总是济世救人的善事。不过你说得是,你我于易容上尚需时日精研,北荒多有奇珍,一路游历想来对易容大有裨益。”长生忙道:“是极!先前我家少爷就收集了不少宝贝。”萤火听见,远远地笑看过来,长生与他对视一眼,不无欷??地叹了口气。

皎镜慨然看着,江山代有才人出,如今,是他们的时代了。

与此同时,紫颜与侧侧、傅传红与????四人图个清静,结伴纵马往城外一游。

此时草长鹰飞,春色万里,苍茫林原上牛羊如云,正是踏青的好时节。

侧侧与????皆是一身紫烟罗纱衣套白绢襦裙,清丽如双花,傅传红一路目不转睛,等到歇息时,迫不及待取了笔墨,将绢素摊在草地上,洋洋洒洒画了起来。

他寥寥几笔,点染异彩,便有一对翩翩佳人,天真烂漫跃马绿茵之上,眉眼宛然如见。

紫颜随身携了一支长笛,洒然如牧童吹奏,其声渺渺恍如出世,傅传红听了,下笔越发自在。????袖手一招,尘香悠悠****,侧侧搭起架子煮水烹茶,茶香混合了香料,令人心生辽远之意。

四人坐在花树下,谈起彼此游历的事情,景美,人闲,画灵,香静,轻声细语如杨花飘拂在草木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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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斜斜倚着树干,琼粉紫纱,艳光如染,朝紫颜戏谑地笑道:“没想到你当起皇帝来,挺似模似样。”紫颜易容成千姿之事,于十师亦是禁忌话题,众人心知肚明,却没有点破。此刻事过境迁,又在郊外野游,????便无顾虑地说来。

紫颜心头掠过一丝阴影,不动声色地道:“在宫中我见到十三异香,回头替你求一份来。”

????微一沉吟,淡然说道:“自从提炼出茶香,品出淡的空灵滋味,我的心境也淡了许多,随缘就好。”傅传红一笑,他与????感受不同,万重烟水里看出的不是天光云影的轻灵之境,而是春雨乱红的活泼生机。

侧侧犹记着照浪挨的那一刀,摇头道:“幸好他不是千姿,要守着那劳什子千秋功业。”紫颜意兴阑珊地举起茶碗,“喝茶。”三人见他意态寥落,便把话题扯开了去,复又说起长生与镜心,紫颜这才兴致勃勃。

直至夕阳西下,踏遍芳草返身回城。

紫颜与侧侧二人携手回到院子里,酒筵刚刚撤下,一脸红晕未退的长生迎上来说道:“太师命人传了信来,说是刺客始终不肯吐露底细。夙夜大师用了追魂索影的秘法,看出那人与兴隆祥极有渊源。”

因与骁马帮有宿怨,兴隆祥遂一心扶植兰伽,在他身上投注大量资本,只求他夺位功成。遇上伏藏的药师馆亦有此心,两边勾结,便定下传疫疠扰乱北荒之举。

这两家本想待瘟疫席卷之后,带头拯救苍生,为兰伽博取名声,取千姿而代之。不想十师北上,无意间破了布局,致使两家功亏一篑,接连失手不提,伏藏更是折损在夙夜手中,药师馆元气大伤。

紫颜净面更衣洗去风尘,伺候侧侧梳洗完毕,这才轻笑说道:“其实那人是谁,只需问照浪就是,过河拆桥这等手段,他玩得最是纯熟。”长生嘿嘿一笑,“少爷还不知道吧,照浪城来了人,想把他接走。太师不想放人,正在和他们纠缠呢!要是打起来就好看了。”

紫颜见他幸灾乐祸,也不去多说,侧侧传了膳食,闻言道:“他毕竟是救你负的伤,你吃完了去看看如何?”紫颜不动声色饮了一口茶,想了想道:“既是你这样说,我就去走一趟。现下也不饿,我去去就来。”往长胜宫去了。

长生望了他的背影,瞧了半晌,不解地说道:“少夫人与照浪有仇,何必替他说话?少爷这一去,太师看在少爷份上,必是要放人的。”侧侧看出紫颜心底对照浪仍有顾惜之意,淡淡说道:“我最恨此人,但他对紫颜始终不坏,今次为紫颜受伤,我不想欠他这个人情,免得将来夹缠不清。不如叫紫颜去,还了这情分,一了百了。”

长生想到镜心与照浪亦有旧,若是阴阳久不放人,只怕镜心也要出头,遂道:“少夫人说得是,我和镜心说一声,免她也去操心,真是无趣得很。”侧侧点头,想到照浪多年来的行径,疑心他是故意施这苦肉计,左思右想了一阵,不得其解,只能放下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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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浪被阴阳拘在昆灵苑,四周布下了无数灵兽,昼夜吼叫嘶鸣。照浪城久未露面的大管事旃鹭手持本国文书,一脸阴沉地在苑外徘徊,太师手下的人紧张地拦在门口,与他对峙。

紫颜一到,太师手下诸人恭敬异常,旃鹭傲慢的神情略略松动,破天荒过来行礼。两人已是多年未见,紫颜想起与他初见时,师父沉香子仍在世,不由微微恍惚。

“先生明鉴,城主奉我国圣旨入苍尧,乃是钦差,又是于夏定西伯,身份尊贵。盛典上更是以身犯险救了北帝,无论如何,不应被拘在此。”旃鹭板了脸说完,冷冷地望着昆灵苑的一草一木,“再过一时半刻,若还不放人,我就动手抢人。”

“放肆!这是什么地方,容你这样张狂?”阴阳一身官服,皱眉走了出来。明面上照浪的确救了北帝,因此破例住在长胜宫中,算是恩典。但两边心知肚明,刺客的确是由照浪精妙易容所扮,真正的于夏使臣那日醉倒在旧王宫中不省人事,照浪敌友莫测的居心,委实令人警惕。

旃鹭冷眼看着,紫颜不得不打个圆场,笑道:“敢问太师,城主的伤势如何?”见是紫颜亲至,阴阳客气许多,说道:“肝脏出血重伤,昏迷初醒,有皎镜大师在里面守着,死是死不掉的。”旃鹭听了更是急迫,靠前走近,紫颜忙道:“依照浪的伤势,如今实不宜移动。我会去求个恩典,让他南归,大管事不必操之过急,再等几日如何?”

阴阳听了,也是无可奈何,一旦千姿回到泽毗,有紫颜天大的颜面,照浪所做的龌龊事情,的确会被遮掩过去。况且此獠手段高明,世人皆以为有人乔装于夏使臣被他识破,将他传成了英雄一般,倘若真的对其不利,谣言沸沸扬扬说起来,把千姿讲成恩将仇报也是不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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