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州·木石之墟-第二章、人与鬼_废文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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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人与鬼(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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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个腿有点跛的小安子,你还记得么?”花婶问。

“我记得。”云湛说,“安林,在我们那帮孩子里年纪最大,右腿天生有点儿跛,但是行动很灵活,翻墙爬树比我们都厉害,而且胆子还很大。”

花婶叹了口气:“他就是胆子大才撞了鬼了,被吓得疯疯癫癫的,到现在脑子都还没医好。不过也算因祸得福,反而躲过了打仗。”

“撞鬼?吓疯了?”云湛皱起眉头,“怎么回事?”

“就在你搬离杜林城后不久,有一天晚上,他不知道半夜跑哪儿去游**,回来的时候就疯了,老是嚷嚷见到了鬼。”花婶说,“具体我也说不大清楚,不过你可以去找他,他还住在老地方。”

安林的家距离花棠家不远,走不了多久就到了。这间树屋虽然还没有废弃,比起周遭的邻居们来说仍然显得破旧不堪,甚至连门都掉了一半,不过大概是因为家里没有什么值得一偷的,也就没有人去修。

按照花婶的说法,安林的母亲在十多年就去世了,唯一的哥哥也在那场叛军的起义中丧生,现在和老父相依为命。安林的老父亲在城中一位贵族的家中做厨工,夜里才能回家,现在家里应该只有他一个人。

走向那扇破烂的木门时,云湛的眼前莫名浮现出父亲的房门的影子。都是这样仿佛分隔阴阳的薄薄的门板,门外是正常人的世界,门里是病人或疯子,而云湛自己,在时光流转了二十年之后,仍然需要敲响这样的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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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安子,你在吗?”云湛轻轻敲门,轻轻说话,唯恐声音过大刺激到屋里精神失常的安林。

很快地,门里传来一个粗鲁而不耐烦的声音:“谁啊?谁在喊我?”

“小安子,你还记得我吗?”云湛依旧小心翼翼地说,“我是风蔚然,我们小时候一直在一起玩,那个被你们嘲笑‘贵族吃的东西还不如狗’的风蔚然,你还记得吗?”

“风……风蔚然?”安林的声音带有几分惊奇,“真的是你,那个跟在我屁股后面等着我烤花鼠分给你吃的风蔚然?”

安林还记得自己!云湛大喜,从刚才安林说的话来判断,似乎他也疯得不算太厉害,至少记忆还没有完全糊涂。也许真的能从他那里打听到些什么。

“对,是我,就是我,风蔚然!”云湛提高了声调,“我是专程来看你的。能让我进来吗?”

安林不吭声了,许久没有回答,云湛的耳中却听到了一阵奇怪的声响,像是安林在拼命挣扎着,和房里的东西相撞。云湛有些奇怪,又敲了几下门,安林依然不回应,但从房屋的后方传来隐约的门窗碰撞的声音,紧跟着是咚的一声闷响。

安林跳窗逃跑了!云湛一下子反应过来。他连忙一脚踢开那扇破门,闯了进去,果然房内空无一人,后窗大开着并且还在晃动。

云湛也跟着从窗口跳出去,只见一个只穿了一条裤子的青年人的背影正在向远处疾奔,从那一瘸一拐的跑步姿态来看,毫无疑问就是安林。他大步地追了上去,安林听到脚步声,跑得更快。

两人穿行于树屋区之中。羽族传统的树屋都是依托森林而建,屋在半空,人在高处,这一追一逃撞断了无数枝叶。安林虽然精神出了问题,跑跳纵跃的身手却半点不逊色于往昔,而且他对这些密林高处的道路十分熟悉,让云湛更加难以追赶。云湛一面咬紧牙关穷追不舍,一面在心里纳闷:安林不是已经认出我来了吗?为什么还会那么害怕?

好在杜林城本来很小,这片树屋区面积有限,安林慌不择路,一路逃到了密林的边缘,再继续往前就是相对稀疏的树丛,安林没办法在高处奔跑跳跃了。他只能收住脚步,回过身来,绝望地看着云湛,一双眼睛瞪得像要裂开,眼神里满是惊恐。

“小安子,是我啊,风蔚然!”云湛脸上带着友善的笑容,说话声音柔和得像在哄孩子睡觉,“你还记得我的啊,我们是好朋友,别害怕,别怕了。我不会伤害你的!”

“不!你是他的儿子,你是鬼!”安林大叫起来,“他是鬼,你也是鬼!”

云湛一惊:“他?你是指我父亲吗?他早就死了,怎么会是鬼?”

“他怎么不是鬼?我看见的,我亲眼看见的!”安林继续吼叫着,一条长长的口涎从嘴角亮晶晶地垂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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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湛定了定神:“那好吧,你说你亲眼看见的,我不信。除非你能说出来你看见什么了,凭什么就要说他是鬼。”

安林的喉头蠕动了一下,发出几声哽噎似的怪声。他的双腿由于恐惧而不停颤抖,终于支撑不住,两脚一软坐在了地上。

“他明明死了!葬礼上是我陪着你眼看着他被放进墓穴的!”安林的声音凄厉得像受伤的野狼,“可是怎么会留下一个头!还说话!”

安林有些语无伦次,但云湛听懂了他的意思:“留下了一个头?下葬之后,你看到过我父亲的头?不可能的,他被发现去世的时候就已经完全腐烂了,脸都烂掉了,你怎么能认出他的头?”

“所以他是鬼!死了还要守住自己财产的恶鬼!”安林近乎声嘶力竭,“我没想干什么,就想着反正他死了,你搬走了,房子还没卖出去,想要去翻翻看你家会不会还有什么可以换钱的东西留下来。我晚上进去的……很黑……没人看见我……然后我就看见了他!绝对是他的脸,我见到过的……但是只有头!他的头就挂在半空中,看到了我,还眨了眼睛!他是鬼!他怕我偷你家的东西!他是恶鬼!”

云湛总算从安林这一番混乱而情绪激烈的讲述中理出了头绪。在风靖源去世并下葬、自己跟着家仆陈福离开杜林投奔雁都之后,失去主人的风宅托给了一位本地商人代售,在售出之前原本空无一人。一向胆大且鸡贼的安林想要到人去楼空的风宅里碰碰运气,看能不能偷到一点儿还能换钱的家什。于是他选择了一个深夜,黑灯瞎火地潜入风宅,不料却撞见了“鬼”,就此受到刺激,被吓得精神失常。

而他所见到的那个鬼,正是已经去世的家主风靖源。在那个命运注定的暗夜里,安林看到了风靖源死而复生,却仅剩一个头颅——但那个头颅是活的!还能看人和眨眼睛!

“你说他的脑袋挂在半空中,是什么意思?”云湛看出安林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有些不忍心再追问,但事关重大,却又不得不继续问下去。

“我第一眼看到,脑袋是浮在空中的。”安林似乎已经脱力,声音反而变小了,“再仔细一看,有几根线……有几根线吊着……一个脑袋……几根线……鬼!”

这最后一声喊叫又骤然变得响亮。安林从地面上奋而坐起,不顾一切地向着云湛猛扑过去,张开嘴露出焦黄的牙齿,看样子是想狠狠的咬云湛一口。云湛叹了一口气,侧身一闪,在安林的脖子后面轻轻的切了一下。安林两眼翻白,再度倒在地上,晕了过去。

云湛看着安林缩成一团的身体,轻叹一声:“对不起了兄弟,我父亲的错也就是我的错, 害得你变成了这样。无论如何,我一定会给你一个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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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湛把昏迷的安林送回了家,在他的床铺下塞了一枚金铢,郁郁地离开。此后的几天里,他奔走于杜林城及附近的几个羽族村落,终于又找到了几位当时的玩伴,却仍然没有任何人能向他提供有用的信息,告诉他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所有人的记忆都停留在风蔚然离开的那一天,从那一天起,这父子俩仿佛就从杜林城的世界里永远消失了。而关于安林发疯的事实,也并没有人能提供更多的细节。

而雪香竹,既没有把他赶走,也没有催促他早点查清案件真相,反而每天好吃好喝伺候他,还想办法给他弄来了不少肉食。但云湛清楚,雪香竹待他的礼数越是周到,就越说明了她绝不会轻易放过这个案子。辰月绝不会容忍自己的人被连续杀害而袖手旁观。

这一天夜里,云湛陪着雪香竹喝了几杯闷酒,突然间恶向胆边生,跑到花房里抄过了一把铲子,直奔风靖源的墓地而去。他借助着酒精的力量狠狠地压制住自己对掘开亡父坟墓的内疚,挖开了墓穴,打开里面的棺材。棺材里有一具早已只剩下白骨的尸体,倒是既没有少了身体也没有少了头。

“快给我拿蜡烛过来!快!”云湛恶狠狠地对着守墓人吼道。守墓人看着云湛这一副足足能把他生吞活剥的神情,哪敢不从,慌慌张张地托着烛台给他送来了好几根点燃的蜡烛。

云湛几乎整个人站在了棺材里,借助着烛光仔细地辨认着剩下的这副白骨。骨架的身体部分和云湛记忆中父亲的身材差不多,而他也并不记得父亲的躯体上是否有足以在骨头上留下痕迹的旧伤,看了许久也无法得出肯定或否定的结论。

他只能把焦点聚集在颅骨上,这一看很快就发现了问题。这个颅骨的主人似乎长过虫牙,牙齿残缺不齐,留下的也都歪歪斜斜,十分糟糕。但云湛记得,许多年前,当父亲偶尔咧开嘴冲着自己短暂地露出笑容时,那一口牙齿是整齐的。

这果然不是风靖源的尸体,至少头颅不是。云湛得出了这个意料之中的结论,却让自己的心情更加沉重。父亲果然是假死的,但他为了什么要假死,甚至于要骗过自己的儿子,又是为了什么变成二十年后这样的样子,还依然成谜。

这个难解之谜在两天后终于得到了初步的解答,尽管只是初步的,却的的确确给云湛指明了一个他之前完全没有意想到的诡奇的方向。那是他派往南淮城的迅雕终于回来了。迅雕的身体还在半空中,云湛就已经看见它的脚爪上绑着一个小小的包裹,知道那是佟童为他找到的资料,激动得一头碰在了窗框上。几天之前,在从辰月教斥候那里听说了发生在南淮城的那起惨案之后,他立刻派迅雕给佟童送去了字条,要求得到相关资料。之前他和邪物署有过好几次成功的合作,和佟童等人的交情不错,知道自己这个要求一定会被满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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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把早已准备好的一块牛肉扔给迅雕,迫不及待的解下包袱打开,里面果然是佟童为他精心整理的各种资料。只看了几行字他就愣住了,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再低下头仔细看看,一时间竟然感到有些手足发凉。

“所以真相是这样的吗?”云湛看着窗外早已物是人非的宅院,“父亲,你真的变成这样了吗?”

三、

在对九州百业的整理搜集过程中,我见识过许许多多离奇古怪却又真实存在的行当。比如在澜州山区一些沟壑纵横的人羽混居区域,专门有羽人拆掉联通两座山的木桥,然后收费带人飞越峡谷,以此敛财,被不少当地人族蔑称为“扁毛骡”。比如在殇州的某些珍稀药材产地,采药人往往要给一些人族掮客付足保护费,才能得到采药的机会,因为掮客们才懂得如何和夸父进行沟通、保证外人不被雪原的守卫者捏成肉饼。

还有些行当虽然源远流长、其本质却是骗人的。比如流行于宛州一带的所谓“亡魂转生”,养活了不少干这一行的导亡师。但事实上,有据可查的导亡师全都只是装神弄鬼的骗子,而灵魂这种东西是否真的存在,迄今也还没能得到证实。然而人心需要慰藉,生者对逝者的思念可以寄托在虚无缥缈的“导亡”中,导亡师们也就不会缺少存在的理由。

我还接触过一些十分危险的职业,譬如一直笼罩在恐怖迷雾之下的尸舞者。人们对于这些操控死者的怪物充满了畏惧,但如果真的和他们有过一些接触,就会发现他们无非也只是一些为了生存而跋涉挣扎的人,也有着凡人的生与死,爱与恨。

但有一类人,直到现在我都对他们知之甚少,甚至于从来没有和他们当中的任何一员当面交谈过。我对他们的全部了解,都只是来自于极其有限的文字资料以及一些无法验证可信程度的他者转述。

那就是偃师。

所谓偃师,指的就是能够制作出可以行动的人偶的工匠——这种人偶通常被称为“傀俑”。这一行当的起源已然不可考,只留下一些无法验证的传说。譬如《晁闻集略》一书中曾经提到过,最初的偃师并不以创造傀俑这种没有生命的人偶为目的,而是雄心勃勃地想要集合九州六族的精华,创造出一种全新的生命。

“魅的头发象征精神,人类的头颅象征智慧,河络的心脏象征创造,羽人的躯干象征轻灵,鲛尾象征征服,夸父的手足象征力量。”这是书里所记述的这种创造的理论依据。很显然,这只是一种彻头彻尾的空想,固然带有某种血腥的诗意,却断然不具备现实的可操作性。

所以根据书中记载,最初的创造者们毫无疑问地失败了。然而,在此过程中累积出的许多和生物构造相关的知识,却让后来者产生了制作机械人偶的想法,而这一想法的可行性就高多了,最终形成了偃师这个独特的行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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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或许是入门门槛过高的缘故,历史上能够真正成为偃师的人十分稀少,可以留下记载的更是屈指可数,而那些零星的记载也往往自相矛盾、难以取信。比如《晁闻集略》对偃师技艺的描述就十分谨慎,只是提到了几位幸运的目击者的所见,称他们见到过的傀俑外表粗陋、行动僵硬,尤其几乎没有什么智慧可言,只能遵从主人的一些很简单的命令。

但在另一些记载中,却有人信誓旦旦地声称,他们亲眼见到了足以以假乱真的傀俑:拥有看上去和真人一样的皮肤和五官,有着惟妙惟肖的神态和灵活流畅的动作举止,言语处事也和常人无异,只有到偃师把它拆卸成零件时,这些人才敢相信,那个方才为自己斟茶倒水表演剑术、和自己谈笑风生的英俊青年竟然只是一个假人。这些人说,这样的伟大造物才配被称之为真正的傀俑——那种没有智慧的充其量算是人偶。

如前所述,这些记载实在难以验证,我所能做的,也只是把它们忠实地记录在这里,供读者参考。我时常忍不住怀想,假若这世上真的有偃师存在,他们会过着什么样的生活?他们所制造出来的傀俑,到底是精巧还是笨拙,到底是可以实实在在地发挥效用,还是只是一堆无用的零件的拼凑?

更加让我困惑的疑团是,假如真的如传说所言,存在着那种聪明到足以乱真的傀俑,他们的智慧到底来自于何方?那一堆木片、金属、矿石、机簧、兽皮兽毛的组合,是怎么样无中生有地产生出意识和灵魂的?而拥有意识的傀俑,究竟该算作是器物,还是算作另外一种别样的生命?

——难道生命这种只有荒和墟才能完成的伟大创造,真的可以被卑微的九州生灵所复制么?

我想,一直到死,我都会陷入这样的困惑中无法自拔。当然,相比起解开心中的困惑,我更加希望的是能够在有生之年亲眼见到一位偃师,亲眼见到一具傀俑。然而九州如此浩渺广大,人生却如此白驹过隙,这个愿望大概是很难实现的吧。

——节选自邢万里《九州纪行·百业录》,来自佟童为云湛整理的资料。

四、

“现场留下的那一只断掌,表面看起来只是普通的人类的手掌,但断口处露出的,却并不是人的骨头血肉,而是木料和金属。它的外皮覆盖着和真人无异的皮肤和肌肉,内里却全都是复杂的机械。”佟童在给云湛的信里面写道,“我把手掌交给霍坚,霍坚只瞟了一眼就吓了一大跳。他马上就告诉我,让我立刻请最好的工匠来检查这只手掌。如果这手掌只是徒有其型,那也就罢了;但如果能确认它有着不寻常的工艺,那可能就是大麻烦了。”

“于是我们专门请来河络的专家鉴别了,证实它的内部构造确实十分精巧,这样的手掌只要有完整的手臂提供足够动力,完全可以像真人的手一样灵活,我们能做的它也能做,而它还能够承受比我们大得多的力量。这样的技术,即便是这位河络专家也没有办法仿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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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坚这才告诉我们,河洛专家仿制不了半点也不稀奇。这样的手掌,只有某一类掌握了极为独特的神秘技艺的人才能够打造,他们可不仅仅只是做出一只手掌,而是能够制造出外表和人完全一样的机械,并且听从他们驱使!这样的人群,被称之为偃师,而他们所制造出来的机械人偶,则被称之为傀俑。霍坚在追忆了一大堆风流韵事之后,告诉我们,他年轻时曾经在殇州的天池山脉里无意间遇到过一位偃师,并且亲眼见到了跟随在偃师身边的傀俑。那位偃师当时可能是为了修理,把傀俑的一只脚卸了下来,断面就是那样,没有骨头,没有肌肉筋膜,而只有金属和木头构成的零件与机簧。”

“我立即去翻找古旧的文献,但能找到的和偃师与傀俑有关的资料极少,最详细的描述或许就是那份邢万里的九州纪行。除此之外,其他一些零零碎碎的记录无非都是重复上面的话,而且由于缺乏证据支撑,看上去更加接近神怪奇谈。我所能向你提供的就只有这么多了,剩下的需要仰仗你的智慧去发掘。”

“需要仰仗你的智慧去发掘。”好一顶高帽子!云湛不觉哑然失笑,感觉这个过去就像闷葫芦一样的佟童现在倒是越来越会说话了。

不过笑过之后,更多的是理不清头绪的烦乱。偃师这个词汇他过去倒也有过耳闻,但却从来没有真正接触过,也基本没有听说与之相关的故事,一直只是把它当成一种怪谈,又或者是久已消失的历史的遗迹。佟童的一封信却把这样原本虚无的东西哐当一声扔进了他的现实中。

假如佟童所描述的这些细节无误的话,云湛基本上可以推想,他在几天前遇到的那个死而复生的风靖源,就是一个经由偃师改造后的傀俑。所以他才会重新拥有了身体,所以他才会突然变得力大无穷。但是根据那份邢万里的《九州纪行》,傀俑应当是完全凭空造出来的,其中并不含有生命的成分,却又为什么会保留着风靖源的头颅?

另一方面,佟童他们所得到的那只断手是在停尸房夜袭的当天晚上从袭击者身上砍下来的,但云湛在宁南城见到风靖源的时候,对方的双手都是完好的。究竟风靖源和南淮城的杀人者是不是同一人呢?还是说在他的身后,有一个偃师可以帮他及时地修复损伤呢?

而更让云湛感到头疼的是,眼下固然有了一个模糊的方向,该怎么样真正地去下手调查,他的心里仍然还是没有数。风靖源自从那一晚上鬼魅般的现身和他打了一架之后,就再也没有露过面,根本无从找起;而即便有了“此事和偃师有关”的线索,又该从何查起?

他走出房门,在雪宅的花园里慢慢地踱着步,整理着纷乱的思路。走着走着,他隐隐感觉有人在某个角落窥探他,抬头一看,原来是雪香竹正站在窗口,并不掩饰地注视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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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倚窗而立,多么美好的图景。”云湛打趣说。

“英雄愁眉不展,额头上的皱纹能抽出来织布,这就不那么美了。”雪香竹说,“看来你是遇上什么难题了,我能帮得上忙吗?”

云湛正想要打个哈哈搪塞过去,却突然间脑子里灵光一现,想到了些什么:“还真有些事情需要你帮忙。你能不能给我讲一讲,你们遇害的那四个人具体都是什么身份?”

雪香竹微微一怔,并没有立刻回答,过了好一会儿,忽然展颜一笑:“我明白了,我们的云大游侠找不到其他的突破口,想要从死者的身份关联上寻找一些共同点,来推测凶手的动机,对吗?”

云湛耸耸肩表示默认。雪香竹接着说:“这个恐怕有点难办。你虽然是我们教主的好朋友,毕竟身份还是天驱,有些东西并不能随随便便透露给你。不过么……”

云湛早在等着她这句话:“不过什么?”

“不过我们或许可以做一些交易。”雪香竹说,“先前我看到,有一只雕飞向了你的房间,同一只雕在若干天前也出现过,多半是你的信使了。如果你愿意把它带回来的信息向我分享一下,那我也许也可以向你分享。”

“你够聪明,也够会占便宜,果然是个典型的辰月。”云湛说,“我能讨价还价么?”

“第一,很少有人能在辰月面前讨价还价;第二,我不得不提醒你,这个案子拖得越久,对你们天驱可能越不利,毕竟辰月的人死了,天驱往往嫌疑最大。”雪香竹悠悠然地说,“所以在这种时刻,如果换了我,即便是吃亏,也只能咬牙答应下来。”

云湛思索了一阵子,颓然叹息:“你们辰月果然一个个都是怪物,特别是女人……”

“你不必假装了。”雪香竹摇摇头,“其实从一打头,你就是想和我交换情报的,现在明明是遂了你的愿,又何必装的像被骗走了全副身家似的?教主说得没错,你的确是一个非常非常狡猾的对手。”

两人来到云湛的房间,云湛并没有隐藏,把迅雕带过来的所有资料都给了雪香竹。雪香竹翻完之后,脸上的神情阴晴不定。

“你怎么了?”云湛问。

“我没有想到这件事竟然会涉及到偃师和傀俑。”雪香竹说,“那样的话……”

云湛等待着雪香竹把这句话说完,但突然之间,他感受到了一种巨大的压迫力,从头顶到脚底无所不在的将他包围在其中,释放出巨大的挤压力量。这是雪香竹在用秘术偷袭他!

这样的秘术云湛并不陌生,以前也曾经遭遇过,那是一种能够操纵空气的高等秘术,令无形的空气在极短暂的瞬间聚拢,形成砖石墙壁一样的可怕挤压力,可以把一个大活人生生碾成肉饼。他临危不乱,利用身体四肢迅速地感知出这道空气陷阱所存在着的微小的薄弱之处,用力挣脱出去,右手已经握住了一支弓箭,向着雪香竹的喉头插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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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香竹也侧身闪开,四围的空气就像成为了她的触手一样,将房间里大大小小的家具器物全部卷了起来,如飞石一般向着云湛砸去。空间窄小,云湛难以躲闪,索性跳窗而出落到了院子里。雪香竹紧随着也跃出窗口,脚下的空气就像垒成了一级一级的阶梯,她翩翩然凌空而下,姿态优雅若仙。

云湛和无数的秘术师交过手,包括辰月教主木叶萝漪这样的顶级高手,深知其中的关窍。他在院子里不停地绕圈奔跑,让雪香竹的秘术难以定位,而自己也抓住每一个有利的角度,不停地射箭干扰雪香竹的精神集中。但雪香竹虽然看上去年纪轻轻,却似乎也是个经验丰富的秘术师,她并不急于出杀招,只是保持着一定的压制力度,和云湛维持着均势,看来是想要先消耗云湛的体力,再寻找最适当的时机下手。

两个人都采取了几乎完全一致的战术,交手了十余分钟,并没有谁能够占到足够的优势,只可怜了这个修葺精美的院子,几乎已经变成了狼藉的废墟。最后雪香竹忽然停止了攻击,云湛也顺势在地面上站定,两人对望几眼,眼神里都有棋逢对手的佩服。

“怎么,不打了?”云湛问,“虽然我都还没弄明白你为什么突然就要揍我。”

“其实我并没有什么恶意,就是想试试你的身手能不能陪我一起去。”雪香竹回答,“我担心被拖累。”

“陪你一起去?去哪儿?”云湛又问。

“去找偃师。”雪香竹给出了一个让云湛非常意外的答案。他一时间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找偃师?你知道偃师藏在什么地方?”

“有一些线索。”雪香竹说,“之前我没有想到此事和偃师有关,所以刚才的条件作废,我们定一个新约。”

“反正我别无选择,你只管开口就行。”云湛耸耸肩。

“我不但会把刚才所答应的几位死者的身份告诉你,还会亲自带着你去寻找偃师。”雪香竹说,“但是这一路上,去哪里,不去哪里,做什么,不做什么,你都必须听我的。如果我不愿意作出解释,你也不许问。”

“其实你完全可以把地点告诉我我自己去就行了。”云湛说。

“此事涉及到辰月教的重大机密,必须有我在场才行。”雪香竹斩钉截铁地说。

“我明白了,就依你。”云湛毫不犹豫地点头。

几天之后,两人已经来到了宁州的最西部,即将进入瀚州地界。绵延而险峻的勾戈山脉形成了一道天然的屏障,分割开瀚州的蛮族和宁州的羽族。在这一带的山路上行走,能见到的蛮族人越来越多。

按照雪香竹的要求,她并没有明确说出两人此行的目的地到底是哪里,云湛也没有多问,但还是得到了一些其他问题的解答。比如他所关心的四位辰月教死者的身份,雪香竹给出了一个他隐隐有些事先猜到的答案:“你也知道,最近一两年来,辰月和你们天驱关系越来越差,即便教主个人和你是好朋友,也没有办法挽回这种走势,有些激进派就曾经主张直接开战。而被杀的这四位,都是极力反对开战的主和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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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风靖源、或者风靖源之外的凶手为什么要杀害这四位,倒还真不好判断。因为无论是天驱还是辰月,为了促成开战,都有理由对这四人下手;而假如是天驱辰月之外的什么人想要挑拨,同样也可以用这一招。云湛提醒着自己:在获得确凿的证据之前,千万不能武断地妄下结论。

而雪香竹也终于向他透露了自己在辰月教里的职位。辰月教分为阴、阳、寂三支,其中的阴支负责仲裁、审判以及执刑,她正是阴支当中的一名教长,权位颇高。然而这件事由她出马,而不是交给负责日常事务的阳支,似乎更加证明了云湛的猜测:杀人者或许和辰月内部有关,雪香竹负担着锄奸的重任。

当然,雪香竹没有明确承认,云湛也不会多话。两人一路上相安无事,甚至可以说相处颇为融洽。相比之石秋瞳和木叶萝漪,雪香竹的性情更加温婉柔和,沿途甚至会像一个小妹妹那样主动照料云湛的起居,半点儿也没有一个辰月教长身上应该有的霸气。然而,云湛绝不敢有丝毫的掉以轻心,从雪宅内那一次突然的发难可以看出,这也是一个可以随时切换出心狠手辣杀人不眨眼模式的女魔头。

来到距离进入瀚州草原大概只有一天路程的地方时,云湛敏锐地注意到了方向的变化:“我们不是要去瀚州么?为什么又折向西北方向了?”

“我记得我跟你约好了的,你只管跟着我走,无需多问。”雪香竹回答。

“我只是很好奇,你这么一个漂亮的姑娘,难道不怕麻风病吗?”云湛说,“朝着这个方向继续再走下去,是一条死路,会通往一个依悬崖而建的村庄,那个村子里全都是麻风病人。”

“没错,我要找的就是麻风病人。”雪香竹淡淡地说。

云湛没有再多说。如他所言,向着西北方向继续前行,有一个规模不小的麻风村。这个村子的起源,其实是一场真正的悲剧。大约三四十年前,一群羽族的低等姓氏贱民在这一带聚啸山林,不分种族地疯狂劫掠,而由于此地基本属于三不管地带,驻扎在边境的羽族军队、蛮族军队和华族军队相互推诿,每每有所谓的剿匪行动,也只是做个样子。然而边境百姓所受的苦难却是实实在在的。

后来附近的村民们终于忍无可忍,一方面自己组织了一支武装力量,一方面在有同情心的贵族和商人的资助下请来了一批雇佣兵,总算是平息了匪患。在战斗的最后一夜,这支拼凑起来的民间部队歼灭了最后一股土匪,就地庆祝了一番,带着酒意在附近寻找到一个空空****的村落,并在那里随意的寻找房间上床就睡。其时夜色已深,即便发现这个村落已经完全没有人,他们也并没有太在意,只是以为这村里的居民都因为不堪匪患而早已搬迁逃离。第二天早上,当他们在附近搜索到因为受到他们惊吓而逃离躲藏的村民时,惊恐的发现这寥寥可数的几个村民一个个面部溃烂,皮肤上布满丑陋的斑块,四肢残损,竟然全都是麻风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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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小小的村庄,原来是附近的山民用来安放村里的麻风病人的。所谓安放,只是一种好听的说法,其实质就是让他们在这里等死。

并没有侥幸,这些人染上了麻风病,即便不被旁人所厌弃,他们也不愿意回家去把这种恐怖的疾病传染给自己的家人。他们只能继续留在麻风村里,等待命运的审判,等待变成一堆烂肉。

幸运的是,后来有一位四处游历的长门僧经过此地,利用长门僧丰富的医学知识尽力救治了这批人,大多数人最终活了下来,只是或多或少的都留下了残疾,以及无法消去的丑陋的瘢痕。他们也不愿意再回去面对世人厌弃的眼光,从此就在这里定居了,直到这个村里的最后一个人死掉为止。

那一群染上麻风的人当中,有一个雇佣兵碰巧是云湛的叔叔云灭的老相识,所以云湛知道此事。他并不清楚雪香竹为什么要去这个村庄,但既然答应了,就只能一路跟随。不过,当最终来到村口的时候,看着那几个带着好奇和警惕走出来的面容丑陋的汉子,他一下子就明白过来了。

“原来是这么回事儿,我居然一直没有想到。”云湛说,“这么看上去,偃师好像也不如传说中的那么邪恶嘛。”

在他的眼前,离他最近的那个面容已经毁掉的汉子,也失去了右手。然而他的右手腕却并不是光秃秃的,上面连接着一只非常灵活的、呈现出木质光泽的假手,那种从手指到手腕的灵活程度,绝对不是寻常木匠打造出来的不能动的木手所能比拟的。

假如在这只手上覆盖上一层人皮,那大概就和南淮城发现的那只断手没有什么区别了,云湛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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