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湛也跟着叹了口气:“看来贵教不管是教主还是教长,都不大有男女分别的概念。当年你们的教主看着我洗澡,还要跟我说:‘因为河络和羽人不能通婚,所以我现在相当于是在看着一只掉光了毛皮的猩猩。’”
雪香竹嫣然一笑:“其实我和她的感觉倒也差不多……说正事吧,接下来需要你帮忙了。”
“出什么问题了?”尽管雪香竹依然带着笑容,云湛还是从她的眼神里看出了一丝焦虑。
雪香竹十分罕见地踌躇了一下,最后还是开口说:“都到了这种时候了,有些事情还是应当让你知道。这次我带你来丹颜,就是想用你来做后手:假如我无法找到我想要找的那个人,你们天驱里也有人可以帮得上忙,而且正好就在丹颜附近。”
“所以,你想要找的那个辰月教徒并不在?”云湛问。
“那个人并不常驻丹颜,只是很凑巧,按照计划,他会在近日里途经此处。”雪香竹说,“但是发生了意外,他在半路上被人杀死了。”
“不会又是那个力大无穷的傀俑吧?”云湛反应很快,“算起来,这是他杀掉的第六个辰月教徒了。”
“还能是谁呢?”雪香竹看来有些无奈,倒并不显得愤恨,“就在前几天,一批从宛州过来的行商遭遇了马贼,我所要找的那位辰月长老原本假扮成行商混在商队中,不得已出手干掉了马贼,却没有料到,那个傀俑一直跟踪潜伏着,利用他全力催动秘术的时候突然偷袭,最终杀死了他。不过这一次,我们总算有了现场的目击者了,那些行商给出了一些有趣的证词。”
说到这里,她有意地住口,目光炯炯地盯着云湛。云湛立刻明白了她想要表达什么:“我猜想,这位长老在被杀之前一定和傀俑有过对话,并且喊出了他的名字,是么?那个名字应该是风靖源,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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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你看,你也不必老是嘲笑我事事对你隐瞒了,风蔚然先生,”雪香竹把“风蔚然”这三个字念得格外重,“大家彼此彼此,都有自己的小秘密。”
三、
密集的马蹄声就像暗夜里的战鼓,从四面八方汹涌而来的火光犹如死神的引路灯。夏中明抱着头仓皇逃窜,却发现无论逃到哪里,都躲不开马贼的追击。身边的同伴们一个个倒下,身首异处。最后,一匹黑色的高头大马冲到了他身前,骑在马上的马贼高高举起弯刀,向着他的脖子猛砍下来。头颅飞在夜空中的时候,夏中明看见自己无头的身躯像一棵被砍倒的大树一样,扑倒在荒草中。
和前几天一样,他从这个不断重复的噩梦中大汗淋漓地醒来,发现虽然夜色还深沉,自己却已经再也睡不着了。他只能披衣起床,离开这间充满了牲畜臭气的便宜客栈,坐在丹颜城黑漆漆的街头,身体止不住地颤抖。
其实真实的情形并没有那么糟糕,那天晚上,马贼并没有杀死几个人就被樊老四一举灭杀了,其后出现的那个被称为“傀俑”的怪人也只杀了樊老四一人而已,但那一天晚上的种种怪诞与血腥还是深深印刻在夏中明的心里,让他不断承受梦魇的折磨。
“要不要来一口?”耳畔忽然响起一个人声。夏中明偏头一看,是一个银色头发的羽人,手里拿着一个蛮族人喜欢的银质酒壶,脸看上去还算和善。
“谢……谢谢。”夏中明接过酒壶,不管三七二十一灌了两口,青阳魂的辣味让他咳得涕泪交加,但咳过之后确实感觉好多了,身体也不再发抖。
“别客气。”羽人说,“我也遇到过马贼,知道被一大帮拿着刀子的凶神围起来是什么样的感觉。你们的事儿已经传得整个丹颜的人都知道了,不过能活着离开,连货物都没怎么丢,实在算是很走运了。”
夏中明点点头:“没错,虽然我被吓得够呛,夜夜做梦被马贼砍掉脑袋,但醒过来之后,摸摸自己的脑袋还在,就觉得还算幸运了。”
“而且就连你们的记忆都还在,除了受了点惊吓之外,别的什么都没有损失。”羽人说,“说起来,那个秘术师也够厉害的,居然懂得怎么消除别人的记忆,幸好那个奇奇怪怪的什么什么俑救了你们。”
夏中明的脸上多了几分悲戚:“叫做傀俑。其实,如果樊老四就是要我们忘记他,那也是应该的,毕竟我们这么多人的命都是他救的。不过眼看着樊老四用用秘术就干掉了那么多马贼,谁也想不到一个傀俑竟然会比他还强。”
说到这里,他的手忍不住又有一点抖,羽人把酒壶再递给他,他又喝了一大口,苍白的脸上多了几分红润。羽人拍拍他的肩膀:“其实我还有点好奇呢,那个什么什么俑到底长什么样,真的像他们说的那样,完全就是个人造出来的木头疙瘩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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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人敢靠近看,但我们都听到了傀俑和樊老四的对话。”夏中明说,“听樊老四的意思,那个傀俑好像身体是人造出来的,但是头颅来自于一个活人,叫风靖源,他还认得那张脸。”
“认得那张脸?那可很巧了呀。”羽人说。
“可不是嘛。”夏中明说,“樊老四是来自于一个叫辰月的组织,风靖源原本属于一个叫天驱的组织,似乎这两个组织老是打架,所以樊老四见过他。那个风靖源的脸看上去木木的,就像是得了离魂症一样,但听到樊老四提起这些过去的事情时,居然还有一点儿反应,就像是活人时候的记忆还没有完全消失。”
“还没有完全消失……”羽人若有所思,“他们还说了些什么吗?”
夏中明努力回忆着:“我记得樊老四还提到了风靖源的一个老朋友。”
“哦?什么样的老朋友?”羽人也喝了一口酒,看似漫不经心地问。
“他说风靖源过去是一个很孤僻的人,即便是在天驱里很有地位,也并没有什么朋友,唯一的一个挚友姓云,却偏偏死在了辰月的手里,而且是因为被樊老四重伤才导致死亡的。所以樊老四死前一直在说,这就像是天命的循环,他死在风靖源手里没有什么遗憾的。”
“姓云的朋友……”羽人重复了一遍,令人不易察觉地轻轻咬了一下嘴唇,“好啦,谢谢你讲的故事,既然大难不死,就好好活下去吧。”
他把还没有喝空的酒壶塞到夏中明的手里,带着酒气摇摇晃晃的离开,身形很快消失在丹颜城幽深黑暗的长街之中。
天明之后。
云湛和雪香竹已经离开丹颜,继续南行。他们的目的地距离丹颜大概一天半的路程,是一个叫做棘马的蛮族小部落,大约只有不到一千的人口。这样的小部落在战争年代是根本没有办法生存的,往往不得不不断地合并以壮大势力保护自己,但到了和平年代,往往又会不断地分化出来追寻自己族人的利益。这样的分分合合也算是九州历史的一种缩影。
本来意图寻找的樊老四,意外或者说不意外地丧生于风靖源之手,让雪香竹失去了目标,不得不依靠云湛了。按照她的说法,樊老四年轻时曾经和几位偃师有过瓜葛,或许可以提供一些和连先生有关的线索;但既然樊老四已经不在,也可以试着去棘马部找寻一位名叫行昆海的天驱。云湛并没有推脱,两人即刻启程。
一路上云湛显得非常沉默,几乎很少说话,雪香竹看出了他的异样,也并没有去打扰他,反而有意无意地加快了骑行的速度。两人一天的时间跑出去一百多里地,按这样的速度,第二天早上只需要再骑一个对时,就可以到达棘马部落了。
“谢谢你。”云湛说。说话时,夜色已深,两人已经扎好了各自的帐篷,点亮篝火,准备吃些东西去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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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我什么?”雪香竹问。
“谢谢你陪我疯跑了一天。”云湛说,“瀚州草原真是个好地方,在这样辽阔高远的天地下纵马狂奔,倒是挺能让人调整心情的。”
“还在想着你父亲的事情吗?”雪香竹看了云湛一眼,“看来你和他的感情还真不错——尽管他和你没有什么血缘关系。”
“看来我的身世已经是你们辰月教里尽人皆知的秘密。”云湛耸耸肩,“血缘不血缘的,有什么意义呢?我终究是从来没有见过我的亲生父母。倒是风靖源,尽管只是我的养父,却做到了他所能做到的一切来抚养我长大,我不可能不去感激他。而现在,他成了一个半人偶,成了杀人凶徒,我也不可能不去想。”
“你毕竟是我教最危险的敌人之一,身世又和我们有那么深的渊源,我自然得把你的一切资料倒背如流了。”雪香竹把一块烤热了的面饼掰开,将其中的一半递给云湛,“不过我倒还真有些好奇。我们的资料里,对于你,对于你的叔叔云灭,对于你的养父风靖源,都有很详细的记载,但唯独很少提及你的生父。能给我讲讲他么?尽管你没有见过他,但云灭好歹是他的兄弟啊。”
“你为什么会对这个感兴趣?”云湛反问。
“可能是因为……我也很早就失去了自己的父母。”雪香竹回答,“我之前告诉你你家的宅子是被我父亲买下来的,当然是骗你的谎话。我父母去世的时候,我大概只有七八岁的年纪。他们都是被人杀死的。”
这一番话倒是大大出乎云湛的意料。虽然和雪香竹相处有些日子了,他一直觉得,雪香竹温婉可人的外表之下,藏着的是一颗冷冰冰的抗拒之心,抗拒和人敞开心扉的交流,抗拒谈论与自己有关的一切事情。此时此刻,雪香竹竟然会主动讲起她的童年身世,这可着实有些不容易。
越来越觉得这个姑娘有些像木叶萝漪了,云湛心想,虽然都那么杀人不眨眼,虽然乍一看好像都是包在坚冰一样的外壳中,但是……偶尔也会流露出她们作为人的一面。
“其实也没有太多特别值得一说的,”云湛说,“这世上唯一一个了解我生父的人,或许就是我的养父,但他还没来得及和我说什么就已经去世了,而现在……又变成了这样。云灭即便和他是兄弟,其实两个人待在一起的时间也屈指可数。”
云湛回忆起了云灭向他讲述父亲时的情景。那时候他刚刚跟随着云灭离开自己做了好几年人质的宁南云家,并且知道了风靖源只是他的养父,自然会迫不及待地向云灭打听自己的生父究竟是什么样的人——风靖源在病中好歹曾经向他描述过他的生母。然而云灭的回答让他十分失望。
“你的父亲名叫云谨修,是一个天驱武士,是我的亲哥哥。”云灭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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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湛支楞着耳朵等云灭说后面的话,但云灭却没有再多说一个字,他终于忍不住了:“喂,云谨修,天驱,你哥哥,这就完啦?”
“当然完啦。你还想要什么?”云灭显得很不耐烦。
“我的意思是说,总得有一些细节吧。”云湛说,“比如他长得什么样,是怎么样的性格,聪不聪明,武艺高不高强,在天驱里是不是个举足轻重的人物?他既然能够被辰月追杀,总该是个很厉害的角色吧……”
“哪儿那么多废话!”云灭更加恼火,脸上除了烦躁不屑之外,似乎还隐隐有那么一点狼狈,“其他的我一概不知!再多问今天晚上不许吃饭!”
云灭一向是个言出必行的狠角色,对云湛更是要求极严,听到师父如此威胁,他自然不敢再多问什么。一直到了许久以后,性情温柔和善的师母风亦雨才告诉了他真相。
“其实你叔叔真的很想告诉你关于你父亲的一切,但是他确实说不出来。”风亦雨说,“他这个人打小就性情桀骜,眼高于顶,对云家的人都不怎么看得起。而你的父亲从小就很听家族的话,除此之外,性格上大概还有点浮躁,不像你叔叔,高傲是一方面,练武非常刻苦勤奋是另一方面,这就更加让他鄙夷了,两兄弟虽然一起长大,一年里说话可能不会超过二十句,即便是流着同样血液的亲哥哥,对他而言大概也像是路人甲仆人乙那样无足轻重。反倒你的养父风靖源更合他胃口一些,算是难得的和他有一些私交的人。”
“没错了,这是典型的我师父。”云湛哼哼唧唧地说,“茅坑里的石头和他比起来都像是宛州的丝绸。”
“他成年之后就离开了家,跑去做了赏金猎手,更加和你父亲没有任何联系了。一直到你父亲遇害,他才知道,哥哥那副的外表之下,隐藏着的却是一颗守卫安宁的天驱的心。到了这个时候,他才开始有些后悔没有和哥哥多一些交流接触,多一些亲近,可是后悔已经晚了。”风亦雨接着说。
云湛想了想,忽然间眼眶微微有点红:“我明白了,所以他才会在云家暗中照料我,所以他这么怕麻烦的人居然会把我带在身边收我做徒弟,都是因为他对我亲生的爹心里怀有愧疚的缘故。”
“那你会怪他吗?”风亦雨问。
云湛摇摇头:“当然不会,他原本什么都没有做错,相反我应该谢谢他……很感谢他……”
他接过风亦雨递过来的手绢,擦了擦眼睛,接着嘟哝说:“不过我的观点还是不变,我师父就是他妈的一块茅厕里的石头,师母你嫁给他简直就是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
“所以就是这样喽。”十年后的云湛对雪香竹说,“关于我的亲生父亲,我所能知道的就这么一点。后来我加入天驱之后,也曾经查找询问过他的资料,但他当初在天驱里似乎肩负着什么秘密任务,日常也几乎不和旁人来往,没有人知道他的情况。倒是关于我母亲,我了解的多一些,我养父一直都夸她是一个了不起的坚强的女性,毕竟她既不是天驱也不是辰月,不会武术,不懂秘术,完全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女人,却甘愿一直跟随着我父亲,不畏艰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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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说起来,我好歹还是比你幸运一些。”雪香竹说,“无论怎样,我见过我的父母,和他们一起生活过,知道他们是怎么样的人。很多时候,人们觉得自己不幸,无非是没有遇上足够多的比他们还不幸的人。”
“我见过,见过许多。”云湛说,“所以尽管有时候我觉得我足够倒霉,有时候转念想想,又觉得也还好。过去的事情终究已经过去,时间没有办法倒流,对死人的事情惦念再多,他们也没法儿活过来,还不如赶紧弄上一大碗卤肉面喂给活人,未来的时光终究是属于活人的。”
“云湛,我算是明白为什么木叶萝漪那样一个让所有教徒都敬畏无比的人,偏偏却对你青睐有加了。”雪香竹抬起头,看着天空中如一幅画卷般展开的璀璨星光,“你经历过很多事,但你的心里却没有黑暗。这样的人,很难得。”
“多谢夸奖,我觉得我受不起,你不知道我没钱的时候天天做梦抢南淮城的银库……”云湛笑了笑,“那你呢?你的心里,有很多黑暗么?你每次提到你去世的父母时,脸上都是一种波澜不惊的平静,但平静得似乎有些过头了,大概也是在掩饰些什么吧。”
“何必明知故问呢?”雪香竹也轻笑一声,“早点休息吧。赶紧吃东西,明天还要赶路。虽然风靖源到现在为止只杀辰月,谁也不能打保票行昆海一定会安全,还是早点到棘马部的好。”
云湛没有再多说,岔开了话题,向雪香竹讲述了一些他在南淮城做游侠时的趣事。雪香竹听得十分专注,几乎要把刚才说的“早点休息”给忘掉了。
钻进帐篷之后,听着另一座帐篷里均匀细密的呼吸声,云湛忽然想:大概雪香竹也和当年的风靖源与云谨修一样,是个没有太多朋友、很少有人能陪她像刚才那样聊天的人吧?
翌日两人继续赶路,上午就抵达了棘马部落。这个小小的部落仍然保留着最传统的蛮族的生活方式,部落头领正在组织着为数不多的男人们进行冬季到来之前的最后一次大规模狩猎,以便多储备一些肉干皮毛油脂等物。再往后,想要在寒风呼啸的草原上寻找到猎物,就很困难了。
云湛自告奋勇,和男人们一起出猎。他虽然并没有什么狩猎的经验,但是弓术之精湛在当今九州或许只有云灭等寥寥几人能胜过。部落的猎手们寻找猎物,驱赶围堵,云湛算准了射程箭无虚发,让这一次围猎的收获比棘马部人预计的提高了几乎一半,时间也节省了许多。蛮族人心眼朴实又最看重好汉,云湛立即成了部落的英雄,在庆功宴上被灌成了酒缸。
“不能再喝了……还有正事儿呢……”满脸通红的云湛揽着已经将他视为好友的部落头人塔米尔,“我是来你们部落找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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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问题!”蛮族人一向身材偏矮壮,塔米尔被云湛揽着,活像一个儿子被当爹的拥抱着,“我们部落的年轻女人,只要是还没婚配的,你看中哪个,我去帮你找她家求亲!但是我们蛮族和华族不一样,没有什么父母之命不可违的说法,最后能不能成还要看女人自己愿不愿意……”
“不不不不……不、不是这个意思。”云湛一下子舌头都大了,“我不是要娶你们的姑娘,我是来这儿找一位朋友。”
“朋友?谁?”塔米尔问,“部落的每一个人我都清楚。”
“我想找一个住在你们部落的华族人,名叫英途。”云湛说。
塔米尔的眼睛一下子瞪圆了:“你说什么,英途?那个华族的老婆子?”
云湛点点头。接下来发生的事情让他有些始料未及:塔米尔唰的一声拔出了腰刀,重重一刀砍在身前的桌子上,刀刃直接没入了桌面,可想而知这一刀用了多大的力道。
“如果你是那个华族老婆子的朋友,就请你们俩马上离开,棘马部落不欢迎你们!”塔米尔的眼珠子瞪得好似牛眼,“我们草原上的人恩怨分明,你帮我们打到了猎物,我会折算成金铢补给你。”
云湛哭笑不得:“我又不是来打短工的,要你的金铢干什么……老兄,请你相信我,我对你们是没有恶意的,不管那个老婆子干了什么,至少你可以先告诉我,我们一起想想有什么补救的办法。”
塔米尔紧紧捏着拳头,额头上青筋暴露,看得出来确实是愤恨到了极点。但是最后他还是松开了拳头,用尽量平和的语调缓缓对云湛说:“补救?怎么补救?失去的牛羊和粮食,你可以用牛羊和粮食来补救;失去的生命,你能拿什么来补救?”
四、
那个名叫英途的华族老妇人,是在五年多前来到部落的。当时部落里的两位猎手在追逐几只黄羊的过程中遇到了几条与族群失散的野狼,虽然最终杀死了野狼,自己却身受重伤,还失去了马匹,眼看就要丧生在冬季草原的皑皑白雪中。就在这时候,碰巧从附近经过的英途把自己的御寒物品和食水留给他们,又冒着风雪去往最近的部落寻找救兵,终于保住了这两个人的性命。
英途自称随着丈夫在北都城经商多年,不料丈夫有钱后遭到奸人的妒忌陷害,死在了北都的监狱里,家产也全部被抄没。唯一的儿子想要刺杀仇人为父报仇,但是并没能够成功,反而当场被愁人的保镖杀死。她如今孤身一人,无处可去。
棘马部的人们看她可怜,收留了她。她平时干活非常勤快,而且心灵手巧,把华族的针线功夫也教给了部落里的女人,大家原本都十分喜欢她,相处融洽,丝毫不因为她是华族人而看不起她。
直到那次惊人的事故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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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以来英途都单独住在自己的帐篷里。她告诉部落里的人说,她在帐篷里一直供奉着丈夫和儿子的灵位。尽管蛮族和华族的信仰并不尽相同,但对于亡者和鬼神的敬畏还是相通的,因此旁人从来都不会到她的帐篷里去,即便有什么事一般也是在帐篷外叫她。
她平时除了最基本的口粮和衣物之外,几乎没有任何需求,把部落分配给她的零用都拿去买了工具和草原上不容易寻到的木材,自称是一个人生活没有别的盼头,可以为亡夫和亡子做一些雕塑。她倒是确实时不时地会拿出一些木雕给旁人看,所以也无人起疑。
后来,到了一年多前的秋天,部落原来的驻地附近频繁发现狼群活动的踪迹,也出现了几起放牧的牲畜被袭击的事件,虽然没有造成太大的损失,却也足够引起警惕了,因为倘若在附近活动的是一个足够大的狼群,一旦发起全面进攻,以棘马部这样的小部落,根本没有实力应对。
于是塔米尔的哥哥、当时的部落头人在和部落里的长辈们商议之后,决定暂时迁徙。人们装好物品,勒住牲畜的嘴,用厚布包好马蹄和其他牲畜的蹄子,选择了一个顺风的夜晚悄悄离开,这样的话,无论是声音还是气味,都不大容易被狼群发现。
整个迁徙的过程原本十分顺利,但在下半夜的时候,却出现了离奇的意外。一匹马的前蹄踏在了一个被土拨鼠挖空的地洞里,失足翻倒,正好撞翻了英途带着的一口木箱子,从木箱里滚落出一样东西,赫然是一个木头人偶,不过并不完整,只有头颈和胸部。
而恰恰就在这个时候,远处顺风传来了一声狼嚎,当听到这一声狼嚎之后,那个半身人偶突然间张开嘴,发出了几乎一模一样的狼嚎声!这个声音非常响亮,就好像是把原本普通的狼嚎声用特殊的方法又扩大了数倍,以至于即便是在逆风的方向,也传入了群狼的耳朵。
这狼嚎声就像是一种召唤,立即把整个狼群都吸引了过来。男人们拼死抵抗,女人和小孩也都抓起一切可以入手的武器帮忙,最终还是在天明时分击退了狼群。但代价是惨重的,这个原本只有一千人左右的小部落失去了好几十条性命和大批的牛羊马匹,其中就包括了为了保护族人而一直舍身冲在最前的塔米尔的哥哥。
稍微稳定下来之后,人们查找那个半身人偶的出处,找到了英途。英途很爽快的承认了那个人偶是她的,却拒绝说明她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人偶,也拒绝说明她的真实身份。部落里的人恨极了英途,但这毕竟是她的无心之失,最终也并没有伤害她的性命,只是把她逐出了棘马部落,任由其自生自灭。
“所以,就是这样。”塔米尔说,“当时在我的心里,已经拔刀把她杀死了上千遍,但哥哥死了,我要继任头人,要给所有人留下行事的原则,不能那样做,只能让她离开。但是我,还有部落里的人,永远也不可能原谅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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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明白了,既然这样,我们也不多打扰了。”雪香竹说,“那你们知不知道她后来的下落呢?”
“北都。”塔米尔说,“有人曾经在北都城见到过她,在大贵族白巨川的家里当佣人。不过那已经是半年之前的事情,现在还在不在我就不清楚了。”
“多谢了,老兄。”云湛说,“很抱歉,今天打搅了你们宴会的好心情,希望以后还能有机会来帮你们打猎,陪你们喝酒。”
塔米尔的脸依旧显得很僵硬,但过了一会儿,还是露出了一丝笑容。
“随时欢迎。”塔米尔说。
北都城位于瀚州北部的朔方原,离开棘马部落后,两人掉转方向,一路向北。走出三十余里地后,云湛忽然勒住了缰绳,雪香竹也紧跟着停了下来,看样子并不感到意外。
“虽然我答应了你,你不告诉我的我一概不问,这个承诺也可以继续信守下去。但是我还是建议你,最好适当地跟我讲一些和偃师、傀俑有关的东西,否则的话,这一路上万一真碰上状况,我不太好随机应变。”云湛说。
“我本来也打算告诉你。”雪香竹说,“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多让你了解一些对我们有利。这么说吧,到目前为止辰月已经有六个人被杀了,能确定是被风靖源杀死的是最后这两个,前四个还无法肯定,但也很有可能。我之前告诉你,这个被杀名单是一些反对对天驱开战的保守派,其实并不是这样,这些人的死,和天驱辰月之间的纠葛无关。又或者说,即便他们仍然是被天驱杀死的,但他们彼此之间仍然有着特殊的联系。”
“和偃师有关的联系,对么?”云湛问。
雪香竹点点头:“没错,和偃师有关。我先问问你,天驱和辰月各自保守的最大最重要的秘密是什么?”
云湛想了想:“就我所知的话,天驱最大的秘密是天驱武库,辰月最大的秘密则是辰月法器库,很荣幸,这两样破玩意儿我都多多少少沾过一点边,而且都是和贵教教主木叶萝漪一起。”
云湛所提到的天驱武库和辰月法器库,都是在这两个组织中流传已久的古老传说。据说天驱武士的先驱们在久远的晁朝拯救过火山河络的一个部落,为了报恩,河络们穷尽数代人,掏空了一整座山,在山体里藏进了超过十万件河络打造的精良兵器,其中甚至包含了传说中的威力巨大的魂印兵器。能开启这座武库的君王,就能拥有足以征服九州天下的力量。可惜的是,千百年天驱们四处寻找,却从来没有找到过这座武库的踪迹,只是云湛曾经卷入过一起和开启天驱武库的钥匙有关的阴谋,并因此结识了这一代的辰月教主木叶萝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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