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着他,心里一阵绞痛,微一动,又牵动背上的伤,隐约觉得一阵潮湿,大概破裂了。
但我可以忍,从小就是杀手,什么苦头没吃过,这点伤……这点心痛……算不了什么。一咬牙,我狠狠吸口气,慢慢笑了:“对不起。主人,我也很希望是,可我我不能骗你。”
凌楞了半天,笑容僵住,盯着我不说话,忽然一把提起了我的衣服,硬生生把我拖到他面前,口气惨切:“紫,我说过——不要开玩笑!”
我被他凌厉的目光看得心头一阵绞痛,却没有回避。我只是个微不足道的蹩脚杀手、低贱的侍从,我不知道怎么才能和他并肩。可老天做证,我的心,和他一样高贵。他可以不爱我,但我不会骗他,绝不。我不要偷来的爱情。
我们沉默着对视良久,凌深深吁了口气,低声道:“对不起。”缓缓松手。这句话出口,他似乎又是那个沉静无情的主人了。他眼中曾经动**激烈,如今已成谜一样的平静。
我茫然了一下,几乎不能适应这个变化。真可笑啊,我那个意外的幸运,只维持了不到半个时辰。不是我的东西,始终不是我的。
我狠命从他**挣了起来,吃力地跪倒,咬牙道:“主人,是我对不起你,让你失望。”
他静默地笑了笑,隔一会才说:“不,我相信世上有他。他会来的。”他平静地说了这句话,目光半沉,似乎有一丝凄凉掠过。
我心里绞痛得更厉害,知道凌已经不是刚才那个火热亲近的人了,他的心又已经远在云山之外。背上越来越潮湿,痛得麻木。也许,这是上天在惩戒我刚才那点偷来的幸福?
我慢慢爬下他的大床,摇摇摆摆地想挣回自己的住处。他静静看着我,忽然伸手止住:“就在这里养伤吧。我今天换个地方住。”
我心头苦笑。他倒不嫌弃我这个下人弄脏他的床,可他还是要换个地方住的。毕竟,我和他什么干系也没有,难道还妄想他留下不成?
他沉默地留下一瓶膏药,然后叫进来两个小厮,让他们为我重新处理背上伤口,这才离去。我背上激痛,心头倒是麻木一片了。
我苦笑着,心里嘲笑自己的贪念。我曾经那么渴望凌接近我,如今不是已经办到了么?我和他亲密相依,我甚至可以叫他凌。他是世人眼中高不可攀的寒山无名客,却是我唯一的凌。这么私密的称呼,我独享的甜蜜。
所以,也没什么不好吧?
然,这一夜再不能入睡。满室的南翔香气味,甜腻华美,那是那个人的喜好吧?他一直在这里,在凌的心中。我吃力地伸出手,用劲抱住凌睡过的棉被。上面有他的味道,有点像山林的雾气,带着隐者的淡泊傲慢。
忽然悲从中来,不可断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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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之后,我病得厉害,但我搬回了自己的住处。
就算凌不爱我,我不需要他可怜。就算只是他的侍从,我也有自尊。
我整日整夜地发烧,觉得自己大概活不成了。听着凌派来的小厮在窃窃私语,商量我的后事,不知道怎么的,反而有些欢喜。既然凌已经不在乎了,我还在乎什么呢?
凌没有来看我,但是请了最好的大夫,冷月谷千毒狂人白雪潇。
冷月神医白雪潇第一次见到我的时候,我正躺在**烧得一塌糊涂,见了谁都只会微笑。我从小受的是杀手的教育,性情沉默严谨,很少笑,凝月试过很多次想弄笑我没有成功。但这时候病得稀里糊涂的,除了笑,竟然什么都不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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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我也不明白有什么可笑的……只是,一个大男人,再是心伤,总不能对着人哭。那就只好笑了。我的心事,不需要人知道。
我看不清白雪潇的脸,但我知道他也在笑:“无名客这种没心没肺的混帐,想不到都有人肯为他卖命。”他的声音清越,有点像那天凌奏响的清涧溯玉,很是动听。
但这个声音悦耳的人动起手来却是毫不容情。他直接走过来,老实不客气撕开我背上的衣服,狠狠两下子就把裹伤的布全都扯了,然后吹一声口哨:“好家伙,伤成这样都还能活,你这个奴才真是命贱啊。”我痛得冷汗直流,几乎又昏阙过去,但我不想对他示弱,只能昏昏沉沉瞪着他,眼前却是一片迷糊,看不到焦点。
白雪潇一边手脚麻利地为我重新处理伤口,一边轻声嗤笑:“无名客也太自负了。他真以为自己无所不能么?这种伤他居然自己动手给你治,还真把自己当神仙了?”他说着,顺手在我脑袋上敲了一记:“小奴才,你记住,我白雪潇才是救你小命的人。”
我脑袋被他敲得很痛,却没心思再瞪他,心头忽然有些欢喜。
原来,当初是凌亲手救下我的性命。那时他还不知道我心口的胎记吧?但他亲手救我。就算我不是他等待的人,他也出手了。
这次,我病得死去活来,他不肯来看我,大概只是觉得太尴尬,无法面对吧?可他请来了白雪潇。凌……也许不是我想象中那么冷酷的人。
我心头喜欢,又有些伤感,忍不住微笑。这次却不是勉强撑出的笑容了。
看不清楚,只听到白雪潇低声吸了口气,似乎吃了一惊。他的手微微一抖,扯动我背上的伤口一阵剧痛。白雪潇低声咒骂一句,不再说话,恶狠狠地继续处理我的伤势。
但我从小接受训练,耳力奇佳,已经听清楚他那句话:“奶奶的,怎么笑起来这么像凌寒那王八蛋?”
白雪潇的手脚粗鲁了很多,似乎满肚子不高兴。我有点困惑,不知道凌寒是谁,但我只要做我自己。思想越来越混沌,我又慢慢陷入晕迷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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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挨了几天,慢慢病好了些,神智清醒不少,总算看到白雪潇的样子。这个浑人借着治病的理由,每天变着花样和我过不去,说得不客气点就算虐待了。怎么说,他也是我的小小仇家,我得看清楚这浑人的样子。
偏偏白浑人采药去了,我躺在**等了半天,他才哼着小调施施然回来。不用问,一听那悦耳得可怕的声音,我就知道是白雪潇来了。
看到我能够坐起来,他倒是吃了一惊,恶狠狠瞪着我,好像很不高兴的样子。
但我比他还吃惊。想不到张狂粗鲁的白雪潇,其实是个风姿华丽的美男子。他的衣服有点花哨,容貌漂亮得接近轻佻,五官也过分秀丽了些,长眉美目,朱唇如染,就连他粗鲁的神情也带着天真恶劣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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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雪潇见我死死盯着他,白玉般的脸忽然红了一下,随即凶巴巴地说:“小奴才,看什么看?”说着顺手一巴掌甩过来。
我老实不客气一翻腕,牢牢扣住他的手,微微一笑:“我都病好了,你还想折腾我么?”
白雪潇一下子着了道儿,涨红了脸,似乎是想讨饶又羞于出口,一时呆在当场,显得又气愤又委屈。我只是个下人,这几天病要好了,侍侯我的小厮也都已回去。四下无人,白雪潇可算叫天不应、叫地不灵。
我笑了笑,忽然发现这个人真有趣。白雪潇被我笑得着恼,愣了半天,恨恨道:“就知道无名山庄都没有好人。有其主必有其仆,你和凌寒一样混帐!”
我心念疾转,缓缓道:“凌寒是谁?”却已隐约猜出——难道这是主人的名字?是了,他自称寒山无名客,里面带了个寒字的。凌寒……凌寒……可白雪潇怎么知道?
他自知失言,面色忽然苍白,勉强含糊道:“什么凌寒,没听说过!你听错了吧?”
我哼了一声,看着他涨红的脸,忽然很想逗他,缓缓道:“真不说?”掌心两道真气灌入他手掌。这是人身要穴,最是怕痒。他果然啊呀一声,全身一阵颤,笑得眼泪直流,边笑边骂:“你这个死奴才……哈哈……你敢作弄我……哈……我一定好好收拾你哈……”
我故意气他,笑道:“你自管骂,声音好听着呢。”加紧灌入真气。这个浑人趁我生病整得我很惨,这时候我不抓住机会报复,那就是笨蛋。
白雪潇笑得全身抽搐,玉雪般的额头汗水涔涔。他真是罕见的美人,这样子越发漂亮。他微汗的额角让我想起了什么,心头绞痛,一松手,放开了他,低声道:“你不肯说就算了。”
他笑得狠了,身子有些发抖,好一会才静下来,恨恨看着我,低声骂:“忘恩负义。”
我看着他额头的汗珠,忽然想起那天夜里凌湿漉漉的脸。凌是个爱流汗的人,那时候,他想必又高兴又悲伤吧?不知道脸上是汗还是泪呢?
呵凌。他曾经那么烫热地靠着我的心口,毫无保留地爱恋。
都——过去了,我不能再想下去。s我心里一痛,想必脸色也变得很难看。白雪潇看着我,忽然有些发慌,呐呐道:“小奴才,你没事吧?”他倒是不记恨,才被我作弄过,现在又担心我的死活了。真是个孩子一样的人。
我摆摆手不想说话,白雪潇迟疑道:“小奴才,你真想知道?凌寒就是你那个混帐主人,寒山无名客。”说起这个名字,他天真悦耳的声音忽然一沉,我听出里面的恨意。
这个答案其实我早就猜到了,只是没想到他真肯告诉我。沉吟一下,我说:“主人的名字,大概是个秘密吧?多谢你肯和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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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雪潇哼一下,悻悻道:“假情假意!要不是年龄不对,我只怕以为你是他儿子。你们真是像。”我听着他又开始说浑话,有点好笑。
凌不过三十多岁,哪里生得出我这么大一个儿子。不过,他真是个奇怪的人。十八年前他的情人死去的时候,他也就十六七岁吧?那是稚气未脱的年龄了,他却记挂一生。这么深刻固执的感情……白雪潇知道凌的名字,想必他们是旧识,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恨凌。心里想着,不知不觉问了出来。
白雪潇沉默了一会,闷闷地说:“我自然恨他。我的哥哥白文瑾,当年就是为他挡剑死掉的。他害得我六岁就做了孤儿。”
原来如此,那个人叫做白文瑾,他们两个果然是亲人,怪不得有着相似的神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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