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玉嵊的呼吸已经平稳下来,脸色虽然还是惨白,大不了得重病休养个大半年吧,性命应该没有问题了。我筋疲力尽地站起来,看着凌笑了笑。
他大概一直在运气冲穴。但我的手法不轻,他再厉害也没这么快解开,我笑眯眯看着他波澜变幻的眼神,有些心醉神迷,不禁叹了口气:“凌,你再不知道……再不知道我有多喜欢你……我喜欢你这么久,你总是不当回事。”
他的眼神变得异常锋利,目不转睛地看着我。我心里有些庆幸,还好我封了他的哑穴,他没办法说什么让我伤心的话。我今天总算可以对他说个够。
我迷恋地吮吸着他削薄冰冷的嘴唇,都说薄唇的男人最无情,可我知道不是。凌是个多情人,可是他的感情已经全部给了离世的情人,一点也不剩。至于我和碧玉嵊,大概也就是五十步笑百步的可怜人吧。可我们都乐意为他付出一切,拼尽全力让他记住,逼他爱上。
骄傲固执古怪的凌,我能够做的,也就是这样吧?
他的嘴唇冷得可怕,亲起来就像隔着一层寒冰,却令我迷恋不已。我的亲吻慢慢深入口腔,和他齿舌纠缠,那种熟悉的感觉越发重了,我们似乎天生就这么契合。他恼怒地看着我,固执着不肯有什么反应。
我觉得这个情形真是可笑,倒弄得好像我要强要了他一般……不知道怎么的,他恼羞成怒的样子让我想起那个老是猜拳输给我的梦中人。他们不一样,可有时候也有点像的,恼怒的时候都那么可爱。
于是我真的笑了一声,头有些昏,腥甜涌上咽喉,我赶紧转头,却慢了一点,喉头涌上的鲜血喷到他脸上,看着越发惨淡。
我说:“对不起。”用衣袖费力地擦拭他脸上的污痕。忽然觉得他的眼睛灼亮得厉害,竟有些像水光,我忍不住又笑了,喃喃叹息:“这样……很好……我真喜欢。”
慢慢舔去他睫毛上的细微水珠,我笑着站直身体,摇摇晃晃地挥挥手:“再见,凌。错了……不再见了,凌……”转头的一刹那,我似乎看到了他眼中的一丝痛苦。
我就这么得意洋洋地笑着走出他的视线。
外面早就围了大群人手,我笑着说:“在下叠楼赵紫,并无恶意。”人群中传出一阵抽气声,无名山庄的人居然没有为难我,眼睁睁看着我离去。也许他们念着一年的同僚情义,也许他们坚信没人能奈何武功绝世的凌,也许他们真有点怕我,反正主人没发话,就不出手。总之,我大摇大摆地骑了一匹马走了。
伏在马背上,我的眼前一片昏沉混乱,几次差点跌下来。真元续命实在很伤元气,我回了叠楼只怕要大病一场吧。不过,老实说,心里有种莫名的愉悦。凌那么冷酷的人,终于为我动容了。
我张狂大笑起来,今天真高兴啊!可为什么——眼前这么模糊,滚烫的**湿润了眼眶。
不知走了多久,我觉得有人在跟踪我,勒马喝令:“鬼鬼祟祟的朋友们,全都出来!”远远冒出了不少人,为首一个冷笑的男子让我吃了一惊,居然是赵文珣!
我心念电转,沉声道:“你派人监视我?”看来赵文珣早已有了反心,否则他不会这么快知道我元气大伤,趁机作怪。我毕竟太低估了这只老狐狸。
他哈哈一笑:“不错!”
我冷冷道:“你不怕每个月拿不到解药了?”
他笑得越发张狂:“那有什么。赵紫,我只要制服你,也喂你一颗独门毒药,你说我们谁怕谁?”
我听得苦笑起来,倒也佩服这只老狐狸,淡淡道:“说得很好,可惜你是做梦!”趁着他还在狂笑,一掠下马,一掌一个打倒他的手下。
赵文珣见势不对,纵身急退。我的手才碰到他的衣角,只觉真力不续,险些倒地,提一口气正要追击,忽然头脑一阵昏沉,天旋地转,踉跄倒地。赵文珣得意地大笑起来。
朦胧中,嘴里似乎被他灌入了什么东西,我依稀听到他在狂笑。然后,就是彻底的晕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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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醒来的时候,我看到天际一弯冷月,耳边是清冷的箫声。
身下草地很潮湿,赵文珣就坐在一边品箫,到处磷火飞舞,我们居然置身一片坟场中!
他看到我醒来,呵呵一笑:“我喂了你一颗天煞腐骨丹。这玩意虽然奇毒无比,倒是可以暂时控制你的内伤,还不多谢我?”
我懒得和他玩花招,淡淡道:“老狐狸,你就说吧,有什么条件?”
他只是呵呵地笑,忽然指着面前的孤坟说:“你看看这个。”月光下,他的神情有些凄凉惆怅的意思,我忽然猜到了这是谁的墓,脱口道:“白文瑾?”看着这个孤坟,那种熟悉而渺茫的感觉又到了心头!我的胎记,激痛得越发厉害了。
他微微哼了一声,忽然低下头,背心起伏,似乎在呜咽。良久平静下来,说:“赵紫,你让凌寒躺进这里去,我会给你解药,这就是我的条件!你解不解我的毒,那也无所谓,我早就活得不耐烦了。”
我楞了下,看到他脸上闪动的水渍,沉默一会,说:“好吧,让我帮你。”
他喜笑颜开,正要说话,我狠狠一掌打在他胸膛!
喀嚓一声,他的胸腔塌了下去,神情惊愕,看了我一会,忽然笑了:“解药不在我身边。你……你以为白雪潇可以解腐骨丹的毒么?你死定了……”
我淡淡道:“赵文珣,我不会容别人威胁凌的性命,就算是你,也不行。”
他大笑,不断吐血,一边咳嗽一边说:“笨蛋……你是笨蛋……你和我一样,都是笨蛋……”神情却现出了奇怪的快乐之意,就这么微笑着慢慢倒下。
看着他垂死的样子,想着这人一手养大我,我心里一阵迷茫,叹气道:“你有什么遗言?”
他瞪着前方虚空,眼神散漫恍惚,忽然咕哝道:“白文瑾,我恨你。你让我喜欢你,你却不要我了。”
我觉得他真是可怜,摇头说:“他早就死了。”
赵文珣笑了笑,根本不理我,对着虚空喃喃道:“瑾,你来了么?对不起。那天我不该冲你发火,害得你在外面淋雨站了一天,你一直说,‘珣——珣——让我见你——’,我却不肯低头。唉,那时我要是脾气软一点,或者你不会出走,不会认识凌寒……”他伤心地抽搐了一下。
我想起赵文珣养的鹦鹉,心里悲伤。怪不得他老是要鹦鹉说“珣——珣——让我见你——”。这大概是他一辈子的恨事吧?一旦错过,就是终身错过了。我和凌是不是也会这样呢?
我叹了口气,学着那鹦鹉的口气,含糊着声音道:“珣——珣——让我见你——”赵文珣的眼中忽然有了光彩,他慢慢微笑起来,就这么咽了气。
我看着他的尸体,忽然悲从中来,不可断绝。赵文珣这辈子都是绝望,我的结局,又会如何?
我把赵文珣埋葬在白文瑾的墓边。也许,这样他会高兴一点吧。
为他立墓的时候,我顺便打扫了白文瑾的孤坟。这个坟墓似乎很多年不曾清扫了,凌应该很少来,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害怕触景生情。我仔细清理了斑驳残旧的墓碑,倒是楞了一下。墓碑的字体是优美的灵飞经,我认出来这是凌写的,碑上写的居然是“凌寒白文瑾之墓”,下面连立碑人也不落名,让我看得心头咯噔一跳。
凌是用什么心情立下这块墓碑的呢?他的心,是不是早已随着坟墓中的人一起死去?可他是那么沉默高傲,我无法猜到他的想法。
弄得差不多了,我坐在墓边歇息,忽然发现旁边有个孤坟,挨得很近,也是很久没人祭扫的样子。我叹了口气,顺便把它一起清理干净。看了墓碑,又是一愣。这个墓的主人,居然是顾横萧。墓碑还是没落名,但那手熟悉的灵飞经,让我清楚知道这也是凌立下的。他就把顾横萧埋在白文瑾的身边,是觉得这个为爱剜心的男人很可怜吗?
脑海里浮现凌痛苦地低下头,深深吻上碧玉嵊心口胎记的情形,我心里苦涩又混乱。凌不管是对前生的顾横萧,还是今世的碧玉嵊,大概都有一些特殊的情感吧。我不知道那是不是爱情,但我早就没了自信。
凌用充满感情的眼神看着我时,我也曾经以为他是爱我的,可后来才知道,他的心那么高傲而渺茫。他是否喜欢碧玉嵊,我不愿再想。
我快马加鞭回到叠楼,小白又惊又喜,我却顾不上和他叙旧,趁着其他人还不知道赵文珣的死讯,一举清洗掉所有余党,并提拔一批新人。经此一役,白雪潇成为叠楼总管。
快刀斩乱麻般处理了赵文珣事件的余波,我只觉筋疲力尽,头脑轰轰作响,这才知道腐骨丹果然威力非常。回到内堂,急招小白来见。
小白今日看我处理公务时候大概已发现不对,好在他总算稳住没多说。这一进来,竟是满脸忧虑,急道:“紫,你的气色不对,恐怕中毒了。快告诉我,你到底遇到了什么事情?”
我勉强苦笑:“是赵文珣的暗算,他说……天煞腐骨丹……”话没说完,迷迷糊糊倒下,听到小白的哭叫:“紫……快醒醒!”
小白在这里……我放心地想着:又要害他着急了,还好有他是信得过的人……如果,我一直等的是他,大概没这么多伤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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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昏沉沉中,梦在无边的雾气里继续,琴声叮咚,这声音曾经令我迷醉不已。
依稀恍惚,我看到一个面目模糊的小道士,追逐着一个绝美如春风的少年,大声问他:“你叫什么名字?我喜欢你!”真有趣,这小道士比我胆大和脸皮厚得多,但我觉得亲切。
少年忽然回头,我看不清他的容貌,但我知道,他的笑容令我醉倒。他似乎说着什么,可我听不清楚,后来忽然听明白一句:“我也喜欢你。”
这句话,如一串清音,虽是虚渺的梦境,也颤动了我的心。
我喜欢你,多谢你也喜欢我……
小道士高兴得大笑起来:“我不做道士了!我们一起打天下吧。我要把万丈红尘都捧到你手上!”豪气十足地说着,一把扯下头上的道冠。
少年笑着点头,忽然站定,抱住他的腰,慢慢亲吻着他的脸。少年的黑发有着好闻的檀香气息,我很羡慕那小道士的好运气。
忽然,那小道嘀咕了一声:“改成南翔香吧,虽然甜腻腻的,可以安神呢。”少年顿了一顿,含糊地说:“好。”
虽在梦中,我的冷汗一下子冒出来。我怀疑我听到了什么……南翔香……
梦越来越混沌,然后又慢慢清晰,我看到那小道在满头大汗地和少年比武,嘴里哇哇大叫:“我一定要打赢你,你得做我的人。”
少年似笑非笑地说:“为什么?我倒是想你作我的人呢。我们手下见真章!”
小道看着他的笑容,一不留神有些晕晕陶陶,被少年不轻不重地打了一掌,踉跄退出老远,随即大叫:“不算!不算!这次是我不小心,不能算的!我们打过!”
少年嘟着嘴哼了一声:“赖皮狗儿,不算就不算,谁怕你!”
小道狡猾地笑着:“不成,我打累了,歇一会再说。”亲亲热热揽住少年,两人一起在桃花飘舞的小山坡坐下,少年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小道取笑他:“这么爱打喷嚏,真像小狗!你可是我的人啊,不要这么没用哦!”少年哼一声,狠狠瞪他一眼,却被小道搂了个结实。
小道笑嘻嘻地不断央求:“乖啊,作我的人吧,作我的人吧,作我的……”少年顺手敲了他脑门一记,小道委屈地大叫起来,少年于是又赔不是。两人嘀嘀咕咕说了一会,忽然就笑成一团了。
小道忽然发愁说:“我还俗了,还没名字呢。”少年微笑:“不如跟我姓,你就是我家的人了……”小道不服气,抓着他的手咬了一口,坏心地舔他手心。少年啊哟大叫,一下子笑得软倒在地,连连讨饶,漫天的桃花飘了他一声。小道笑起来:“你粘了一头桃花的样子好漂亮哦……我以后有钱了,要种好多好多桃花树,和你一起玩!”少年恼怒大叫:“不要啦,我鼻子不成的!”又是笑又是打喷嚏,鼻头红红的,看着很是可怜,却美得像泛着晕光的玉人一般。
我忽然心跳加速……少年这个反应,我再熟悉不过了!我的梦中人,那个面目模糊的抚琴男子,温存又刚健,我带着怨恨,咬了他的胳膊,留下我的印记,惹得他发狠吸吮我的脖子……呵,他是谁他是谁他是谁!
我忽然呼吸急迫,心痛如绞了。想说话却说不出,只能眼睁睁看着梦里那两人嘻笑快乐。
小道忽然说:“可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少年温柔一笑:“我是三九冬日出生的,家里都叫我阿寒。”
小道哈哈笑道:“既然这样,我就叫凌寒吧。凌于阿寒之上!总之,我要在你上头,你是我的人!”少年笑骂:“胡说八道!”就想揍他,小道得意地哇哇大叫着:“我是凌寒,我就是凌寒,我偏偏要叫做凌寒!”一边说一边张牙舞爪地扑上去想压住那少年,两个人又是好一阵打闹。
冷汗涔涔而下,我几乎大叫起来,可怎么也叫不出声!
这是凌寒和白文瑾啊!隔着遥远的时空,隔着生死的幽渺,他们却笑得阳光一般快乐无忧。那么,我是谁?为什么我会梦见他们?我的梦中人,那个和我有啮臂之盟的男子,那个含着怨气说我忘了他的人,竟然和白文瑾如此相似!
我到底忘记了什么?为什么如此悲伤?心神潦倒,一片混乱,我忍不住绝望地号叫起来。
有人在温柔地抚着我的头,把我抱到怀中低声安慰。我闻到了熟悉的檀香气息,知道是他,又是委屈又是伤心,低声问:“你去了哪里?我都找不到你,我好想你……”
他沉默不语,静静叹了口气,侧过头轻轻吻了我一下。良久,轻轻叹息:“都这样,你还是不记得我……我也要忘记你啦,怎么办?”
我伤心得泪如雨下,大声叫道:“不准你忘了我!你得记着……不公平,我都记着……你不能忘了!”他轻声苦笑,慢慢抚摸着我的脸,却不说话。
雾气在慢慢散去,他的容貌越来越清晰。我直直瞪着他,心跳加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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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我看清了他的样子,大叫一声,一阵天旋地转。
长眉凤目,朱唇如染,苍白如透过丛林的月光,那么悲伤,那么绝美。含情又含愁,如痴又如醉,开阔而空寂,大气而寂寞。
他——竟然像极了白雪潇!
冷汗狂涌而出,我一阵昏沉,号叫不停,只觉有人惊喜地大叫,然后我一下子醒来。
小白面色苍白,抱着我坐在床前,对着我微笑。灯影摇动,他的眼中星光动**。似乎是欢喜,却又泪水盈盈。
呵,似曾相识的神情。那么悲伤,那么绝美,含情又含愁,如痴又如醉。
小白……是他么,我的梦中人?
我正自迟疑,小白眼中泪水涌出,忽然紧紧抱住我,哽咽道:“是天煞腐骨丹呢,你昏了半个月,我……我还以为救不活你了……”
我这才发现他顶着两只大黑眼圈,神情憔悴之极,心头一烫,柔声道:“你一直照顾我?”
小白把头靠着我的脸,泪水一滴滴落在我脸上,索性大哭起来:“我对不起你,呜呜呜……”
我被他哭得莫名奇妙,满脸都是他的鼻涕眼泪,粘腻腻的很是难受,又是纳闷又是好笑,低声道:“你费心照顾我,我多谢还来不及,有什么对不起我?”
小白哽咽道:“我学医术不够认真,本事比瑾哥差远了……我是个混蛋!呜呜,我号称当世神医,却不能化解天煞腐骨丹!”
他泪光盈盈的眼看着我,满是哀恸:“紫,我只是勉强控制了毒性,没有办法根除。你……大概只能再活五年了。”说着这里,哭泣变成了大声的嚎啕。
我楞了下,如同一头冰水狠狠从头顶淋落,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就这么抱着小白苦笑。
其实,听赵文珣当时口气就知道这毒药凶险之极,可没想到小白也拿它没办法。五年……我有过那么多梦想,难道要在五年中结束吗?我的雄心大志、爱恨欢悲,难道就这么了断?
小白见我神情变幻不定,怯怯地看着我,低声道:“紫,我就算访遍天下名医隐士,也一定要找到化解毒药的办法!”他越说越神情坚定,眼中是毫不掩饰的爱情。
我沉默良久,终于笑了笑:“小白,你不用亲自去。叠楼的势力遍及天下,可以一直寻访医士。你啊,在我身边辅佐我打理叠楼就行了。你就是我最信得过的人,要是走了,我可有得头痛。”——反正已经这样了,就当天命如此吧。
小白沉默了一下,眼圈又开始泛红,低头不言。我真怕他又要哭,不料他忽然道:“也好,紫,我哪也不去,一直陪着你,好不好?紫,紫!我一直喜欢你呀!都这样了,再不说,难道真要耽误一辈子么?”
我其实知道他的心意,没想到这次他这么大胆,心里一阵波动,忽然想起我的梦,再看看小白的脸,心头一颤,低声道:“小白,你有没有做过什么奇怪的梦?有没有梦见过我……我对你……”说到这里,心跳更快,迟疑着不知道该不该继续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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