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白脸忽然红了,低声道:“我……你做过什么,你自己心里有数。”转过脸不肯理我。
我其实真是心里无数的,一听这话大大不对,有些发急,掰过他的脸蛋,紧紧盯着他:“小白,你告诉我!”
小白红着脸说:“你真奇怪。平时都对我冷冰冰的,只有半昏迷的时候,总是……总是……”他又羞得说不下去了。
我急得手指有些发颤,嘶声道:“小白,我对你做了什么?”
他低头,脸蛋红得几乎要滴血,咬着嘴唇,小声道:“你每次昏倒,总是……欺负我……”
我脑门轰地一声,总算明白了那些春梦的来历,颤声道:“第一次,是你把我从叠楼救出来。第二次,是我离开七杀庄。第三次,就是刚才!对不对?对不对?”
小白恼羞成怒,大声道:“你都知道了还问什么!这不是摆明欺负我吗?”委屈地嘟起嘴,又转过头不理我。
不对,不对,那个刚健又温柔,多情又霸气的梦中人,他的一言一笑那么像凌,怎么是小白?莫非我对凌有太多胡思乱想,所以经常做这些莫名其妙的梦,昏沉中对小白无礼?
那么,我的梦中人,其实该是凌,我却糊涂糊涂做了对不起小白的事情!小白那么信任我喜欢我,我却对不住他!
我脑袋昏沉一片,心里对自己厌弃无比,只觉一片狂乱,忍不住大力敲打自己的头,嘶声道:“小白!小白!对不起!”
小白吃了一惊,赶紧抓住我的手,红着脸,叫道:“不要这样!紫,紫,紫……”他的声音越来越温柔:“我一直是心甘情愿的,我喜欢你……”
他温柔得近乎耳语,头慢慢低了下来,亲到我的脸,清瘦的身子亲密地贴着我。这样的温存,可是似曾相识?迷离又甜蜜,悲伤又渺茫,不知不觉中,眼泪落下。
我已经——无可救药。所以,就是小白吧,就这样吧。
我一咬牙,忽然一把撕开他的衣袖。小白被我的狂暴弄得有点害怕,央求道:“紫,不要现在……你才醒来,这么虚弱。”
我不理他,扒下他的袖子,直直瞪着他的手臂——上面齿痕宛然,像一个微白的月形。我脑门轰地一声,颤抖着把嘴凑了上去,轻轻一咬,无比契合。
小白的脸红得更艳丽,瞪了我一眼,嗔道:“紫,没有衣服,我怎么出去?你老是这样,不要啦……”
我想着他这句“老是这样”,心头越发不是味道,忽然道:“小白,我撕坏过你的衣服?”
小白狠狠瞪我一下,说:“还好意思说。那次从叠楼逃出来,你昏了很久,晕迷中忽然对我发狂,害得我……要不是凌寒正好路过,帮我包扎,又送我衣服,我……我都不知道怎么见人啦!”
凌路过,他是去赴叠楼之约吧?却正好看到我对小白无礼!我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痛得大叫起来:“是这样?你、你为什么不早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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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白满面绯红,怒道:“这么,这么羞人的事情,我怎么好意思说?我哪里知道你真是个浑人,自己都不知道!”
我闷了一下,颤声道:“小白,你老实告诉我,那次离开七杀庄之后,我脖子上的伤口,是不是你咬的?”
小白被我疯狂似的神情搞得害怕了,咬着嘴唇,低声道:“是。你咬得我的手臂好痛……我挣不开,只好胡乱咬回来啦。”
我只有苦笑,不断苦笑,又问:“那你怎么说是马车磕破的?”
小白被我问得火起,红着脸,恼恨地说:“你自己都不认帐,我还能说什么?正好凌寒从碧玉嵊那里帮我们要了一辆马车,我就这么说了。”
我脚下直冒寒气,脑袋也痛,心里也痛,几乎没有说话的力气了。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凌大概什么都看到了,他的心里,把我当作了什么人呢?我甚至再不能做他忠心恭顺的小厮,只是一个好色的野心勃勃的背叛者。原来,早在那个时候,我已经错过了他……
他曾经那样看着我……一闪而逝的绝望和疯狂。
他对碧玉嵊温存无比,却越来越消瘦,总是中夜徘徊在桃花庭院。
他以前清若远山的眼睛,变得凌厉孤傲。
原来如此。
心头痛得撕心裂肺,我厉声号叫起来。小白大惊,赶紧扶住我,叫道:“紫,你别吓我!”我瞪着他,沉声道:“小白,我稀里糊涂对你做下禽兽不如之事,你杀了我吧!”
他莫名其妙地看着我,呐呐道:“你哪有……禽兽不如?”顺手擦去我嘴上的血水:“你老是撕我衣服,咬我,别的也没什么啦。”
我心下一动,低声道:“我……没有做别的?”
他漂亮的桃花眼一下子瞪圆了:“哼!你老是叫着凌,我才不肯让你做别的!”凶悍美丽的眼睛一下子凑近过来,小白大声道:“紫,你要亲近我,先得叫对我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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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我发贴天下,娶白雪潇为男妻。
这个决定大概惊世骇俗,蓄养男宠的人虽不少,大马金刀摆正招牌娶男子为妻,那很罕见。但我要天下人知道,白雪潇不是我的男宠,他就是我名正言顺的妻子。
——这样,五年之后,就算我身亡,小白也可以理所当然地继承叠楼。
小白为我做尽一切,我总要为他仔细安排。他在叠楼没有我的地位,却为了叠楼事务结下不少江湖恩怨,我不希望我死后他无依无靠,被人追杀。所以,我要用叠楼的权位庇护他。
何况,事情已经这个样子,我娶小白也算合情合理吧。
他是我的啮臂之盟。就算错了,我也只好一错到底。至于凌,我曾经为他那样心动、绝望、妒忌,可我们并无缘分。
迫于我的地位,各大门派就算对娶男妻之事大大不满,也都来参加我的婚礼。我大宴群雄,婚礼上宾客如云,朝贺的礼物也是络绎不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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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多喜盈盈的笑脸,为什么我心里还是隐约悲伤?不,我不要想起凌,我已经错过。
“寒山无名客到,贺仪宝剑一把,明珠、白壁各两箱,黄金十万两!”司仪这话一说,群情轰动!
不少人低声议论起来:“好家伙,这份贺礼真是厉害!叠楼一下子富可敌国了!”
“无名客出手好大方,看来他和叠楼主人交情不错啊!”
“礼物过分贵重了,可别是存心砸场子吧?”
我没心情理会这些人乱七八糟的议论,呆呆地回头,呆呆地向着门口走去。
他来了!天啊,他竟然来了!我就要见到他,谢天谢地。不,怨天怨地,我不能见他啊。
我脑袋轰轰作响,脸上激辣辣发烫,诸般情绪搅得我心里翻江倒海一般。
焦切。甜蜜。苦涩。迷茫。
我似乎失去了生命,只有灵魂迷迷茫茫飘向他。我已经是小白的丈夫,不能这样了……可是……来的是凌……该怎么办?
他静静走了进来,修长的身影背对着天光,映出一圈光亮的轮廓。
还是那么气势挺拔,玉山一般的男子。可为什么又瘦了那么多?凌,你怎么总是不能照顾好自己?
我慢慢走过去,看到他在对我静静微笑,眼光是温柔的,甚至有些疲乏,也有些爱惜。我心惊肉跳,这是第一次看到他眼中倦意,就像一头厌绝红尘的天鹰,随时会微薄在云层中。
我茫然一阵,竟是无言以对。他不再是我的主人,我也不能再叫他“凌”,我该说什么?
小白听到不对,已经自己去了盖头,也不管司仪大呼小叫,疾步上来,目光炯炯地看着凌,低声道:“无名客,你来贺喜么?我和紫都很感谢你啊!”
他故意把“我和紫”说得特别重,我明白他着急的心情,凌听到这句,却只是淡淡微笑,温和地抬起手,轻轻拂了一下小白额角一丝碎发,柔声道:“雪潇,你……成家了,虽然有点和别人不一样,我还是很欢喜。明珠、白壁、黄金,那都是给你的。”剩下一样就没说了。
我心里有数,那把剑,是他留给我的礼物。听着凌这么慈和地对小白说话,我心里竟一阵痛苦。凌,到底你在想什么?
小白被他搞得有点莫名其妙,微微一侧头,避开他的碰触,有点别扭地说:“谢谢你的礼物,太贵重了!”小白是个爱恨分明的人,他一直不喜欢凌,那也是根深蒂固了。
凌只是笑,静静看着他,神情若有所思。我很想和他说点什么,却找不到合适言语,只好静默。
凌的眼神有些恍惚,并不看我,慢悠悠地说:“本来想早些日子过来,玉嵊的病拖了一阵。”
我听得只好干笑,还是无话可说,心里酸涩无比。
他的声音还是那么又低又慢:“我来到半路,正好……正好听到你们成亲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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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吃了一惊,原来,凌事先不知道我要娶小白,他安顿了碧玉嵊,就来找我的。他本来想说什么?我的头一下子痛得厉害,连他的声音也听得模糊了。
为什么弄成了这样?他不是根本不把我当回事么?他竟然是特意来看我的!是觉得我可怜,有些放心不下吗?
“……所以匆忙备了些礼物。其实选得太俗气了些……不要嫌弃啊。”
他慢慢地终于说完了,我直楞楞看着他,几度张口结舌,终于嘶声道:“好。”
除了这句,我真的不知道说什么,真的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
他又看看我,再看看小白,某种近乎阴郁的表情匆匆一现,然后说:“就这样吧,恭喜赵楼主大婚。在下还有些事情,就告辞了。”
小白盯着我,我们一起把他送了出去。我明白小白心里的不安,也不说破。他如今是我的妻子了,我总该顾及他的情绪,不要他伤心。
凌带着随从策马远去,虽然英姿矫健,玄衣的身影竟是清瘦得似乎随时可以乘风归去。
黄沙漫漫,迷了我的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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宾客散尽,我让小白先睡,自己去看凌送给我的剑。
那把剑比普通的剑器要宽短一些,寒意如雪,剑尖处却有一粒眼泪般的嵌珠,柔光温存徘徊。霜白的剑身上,有一丝腥红的断痕,像泣血的艳色。
是叠恨剑!当初断在叠楼,被小白帮我带出来,我却在七杀庄那场赌局中掉落了它,忘记带走,想不到凌又请人修好了叠恨剑,送还给我。
这把剑,我拿来行刺过他,他曾经手把手教我剑法。这上面记录着我们曾经在一起的日子。我是他的小小侍从,但我那么迷恋他,全心全意想为他做尽一切,痴狂又自卑,就像他脚下的黯淡影子。
我拼命告诉自己:不要想。那些,都过去了……过去了!全身不住颤抖,滑坐在地,拿拳头捣紧了嘴,免得外面有人听到我的嚎叫。忽然就泪如雨下。
门呀地一声,小白进来了,苍白着脸,看看叠恨剑,再看看我,幽幽道:“紫……你……果然心里记着他。”
我定定神,再也无力掩饰,嘶声道:“对不起。我想办法……慢慢忘记他。”这话说着,心里一阵撕裂似的痛,可我还能如何?我不能对不起小白。
小白咬着嘴唇,犹豫一会,说:“紫,你后悔了,你……不想要我了,是么?”他紧紧看着我,拼命作出勇敢的样子,目光却带着恐惧。
我心里怜惜,慢慢苦笑了:“不……小白。你做了我妻子,这是我的决定,我就要负责的。”
小白的身子微微发颤,忽然嘶声道:“紫,紫呀!”一下子泪流满面,扑到我的怀中。我觉得他在不住发抖,或者发抖的是我自己吧,那也没什么区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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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哭了一会,迷迷糊糊在我怀中睡着了。我正要把他抱回去,他微微缩一下,忽然轻若梦呓说:“紫,我骗了你。你从没欺负我,每次都是……我故意的。我喜欢你,你不要怪我……”
我心头颤了一下,看着他的脸。烛光晕红,他的脸却是苍白的,睫毛微微颤抖着,我知道他没有睡着,也知道他在害怕。
良久的沉默,只能隐约听到我们两人的身子微微颤抖的声音。
我叹口气:“我已经隐约猜到了,小白。”小白对我一片痴心,这么做也是意料中事。我该恨他么?可是,我已无可选择。他待我全心全意,他为我不顾性命,他不惜以男子之身做我妻子,我若弃他,他就是身败名裂。我怎忍如此?
万般都是错,回首事事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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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小白是男人,我们之间相处得与别的夫妻大概没什么区别。我和小白的生活平静而忙碌,叠楼总是有那么多事情需要处理,谁也没时间伤春悲秋、胡思乱想。
天煞腐骨丹还是时而发作,可有小白帮忙控制着,大概按照他的说法再活五年该没问题的,所以我也懒得想了。
不过,我有了每天清晨练剑的好习惯。两年之后,我的头衔不止是叠楼之主,人们更多地认为我是天下无敌的剑客。
小白说,我不要太劳累,免得引发毒性。可是我还是练剑。我无法不练。
剑气漫天,叠恨剑光华如水,那个时候,似乎我可以忘记一切,依稀感觉到那双清若远山的眼睛,全心全意看着我。再不知道,十七八岁的时候,我曾经那么幸福。
我的地位越来越高,但不觉得有什么特别的感受。倒是派到无名山庄的探子多次传来消息,碧玉嵊在暗中不断扩大势力,似乎想取代凌。这让我有些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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