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易作品大全集(全15部共144册)-第八章 遁去的一_废文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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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遁去的一(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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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纲呵呵笑道:“这还须场主不吝掖助才成。”

商秀珣不置可否,妙目一转,向默然呆坐的李秀宁道:“公主不是要亲口询问他们熏鱼的制法吗?”

李秀宁如梦初醒地道:“秀宁想过了!还是明天亲到膳房,跟两位大师傅实习一遍,才最妥善。”

四执事吴兆汝俊目闪过嫉忌神色,提议道:“宁公主若无暇分身,我可命他们把制法详细写出来,也是办法。”

李秀宁瞧了低垂着头的寇仲一眼,坚持道:“还是秀宁亲自向两位大师傅请教高明好了!”

商秀珣淡淡笑道:“依公主意思办吧!”

转向两人道:“你们可以回去休息。”

回到房中,寇仲颓然跌坐椅内,欲语无言。

徐子陵在他对面坐下,淡淡说道:“只要她一天未嫁人,你仍有机会可以得到她。今天的寇仲已非昨天的寇仲,谁敢小觑你?”

寇仲叹了一口气,默思片刻,缓缓摇头,说道:“我已没有回头路可走,先不说她另有心上人,即使她肯嫁我,我亦不能因儿女私情舍弃我争霸天下的大志。自己知自己事,你也该了解我,我寇仲绝非那么容易安分守己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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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子陵还有什么话好说,说道:“我答应鲁先生今晚到他处,你去不去?”

寇仲摇头道:“我想一个人静静地想一点事情。”

徐子陵沉吟片晌,径自出房去了。

徐子陵抵达鲁妙子小楼时,这天下第一巧匠正傲立小楼外崖沿处,似在缅怀旧事,脸上露出伤感的神色。

徐子陵来到他身后请安问好,鲁妙子像是对寇仲没有随他一道来毫不在意,领他进入小楼下层的厅堂,坐好后道:“江湖中人虽推崇我为天下第一巧匠,以为我无所不晓,无所不能,只是一个误会。”

徐子陵衷心道:“先生确是小子生平所遇人中,最见多识广的人,我们依先生指点弄出来的熏鱼和香酥脆,便……”

鲁妙子打断他道:“可恨这正是我的缺点,凡事都有兴趣,任何事均可惹起好奇心,以有限的生命,去追求无限的知识。假若我能专志武道,虽未必能胜过那妖妇,至少可全身而退,多活上十年八载。”

旋即又露出一丝笑意道:“话又得说回来,若非我博通医学和食疗养生之道,三十年前早该死了,今天亦难和子陵你同席夜话。”

徐子陵深切感受到他矛盾的心情,却找不到可说的话。

鲁妙子道:“自十二岁离乡,直至五十岁,我从没有一刻不是过着流浪的生活,只有不断的变化和刺激,才使我享受到生命的姿采。到三十年前惨败于祝玉妍手上,终安定下来,虽仍不时周游四方,但心境大不相同,对所学中较感兴趣的技艺,特别下功夫深入钻研,最后竟得到一个意想不到的发现。”

徐子陵好奇心大起,忍不住问道:“这发现定是非同小可哩!”

鲁妙子露出一个意味着“连你这淡薄无求的小子也动心了”的会心微笑,却不直接说出答案,岔往别处道:“三十年来仍能使我醉心钻研的只有园林、建筑、机关、兵器、历史、地理和术数七方面的学问。”

徐子陵倒抽一口凉气道:“任何一方面的学问,足可令人穷毕生的精力去钻研学习,先生却是兼修并顾,真让人难以相信。”

鲁妙子苦笑道:“这叫死性不改,但若非我受内伤所累,说不定会专志武道,好和妖妇来个同归于尽。”

眼中射出缅怀的神色,长长吁出一口气道:“不过园林和建筑之学,本非老夫钟情的物事,只因输了一盘棋给青雅,被迫得要履行赌约,为这里建园造林,设计楼阁。”又黯然叹道:“若非能寄情于此,老夫可能早因悔恨攻心而伤发身亡。青雅啊!我欠你的何时才能回报呢?”见徐子陵一脸疑惑地瞧着他,解释道:“青雅是秀珣的母亲,”

徐子陵心中明白过来,知道鲁妙子和商秀珣的母亲定是有不寻常的关系。

鲁妙子像倏地苍老了几年般,喟然道:“当年受伤后,祝玉妍亲身追杀老夫,我本想寻宁道奇出头,岂知他已远赴域外,惟有躲到飞马牧场来。又布下种种疑兵之计,骗得妖妇以为我逃往海外,否则老夫早给她宰了。”接着正容道:“此妖妇的邪功已达魔门极致,有鬼神莫测之术,除宁道奇外,天下间恐怕没有人能制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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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子陵想起婠婠,默然无语。

鲁妙子沉吟片晌,忽地似若虚飘无力地一掌拍在台面上,虽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坚硬的桌面却清楚现出一个深刻盈寸的掌印,痛苦地道:“青雅啊!我欠你的实在太多。若时光能倒流,当年我定不会偷偷溜走,什么男儿大业,只是过眼云烟,怎及得上你深情的一瞥。”

徐子陵心中一阵感动,想起寇仲,他将来会否有一天如鲁妙子般悔疚交集呢?

寇仲从椅子长身而起,猛一咬牙,取起井中月,一溜轻烟般穿窗而出,没入院落的暗黑里去。

鲁妙子淡淡说道:“在我死前,你能否每晚到这里来见我呢?”

徐子陵点头道:“只要我在这里,每晚都可来陪先生谈话。”

鲁妙子道:“换了是寇仲,必会心切从我身上学得种种绝艺,只有你无欲无求,随遇而安。若在三十年前,我会选寇仲而舍你;但在今天,你却是我最佳的选择。”

徐子陵皱眉道:“我对先生之学完全外行,恐怕难以在短短时间内学到什么,致有负先生的期望。”

鲁妙子微微一笑,说道:“得得失失,你我不用介怀,当是闲聊如何。若非碰巧在这段时间遇上你,我也不会兴起把这三十年领悟得来的一己之见,流传下去的心意。”

徐子陵沉吟道:“假设寇仲问起我从先生处学到什么东西,我是很难硬起心肠不说出来的。”

鲁妙子失笑道:“你倒坦白,不过我传你的乃自然之道,只合你那种淡泊的人生态度,寇仲绝不会感兴趣,说给他听又何妨呢?”

徐子陵吁出一口气道:“这就好了。我还以为先生是要教我如何去制作各种机关巧器。”

鲁妙子再哑然失笑,目光投往窗外,似乎正思量如何把胸中所藏,可一股脑儿传给眼前这天资卓绝的年轻高手。

寇仲掠上场主府一座钟楼之顶,只见远近屋脊连绵,灯火处处,间有府卫婢仆在院落廊道中经过。他依陈老谋所授的方法,迅速判断出哪处该是主宅,哪处该是招待宾客的舍馆,只要再经侦查,定可找出李秀宁今夜所居之处。此时心中不由叹了一口气。想到她既已定了明天来和自己说话,自己仍要今晚去见她,是否多此一举呢?不过转瞬他的理智被心中燃起充满渴望的火焰所淹没,正要往其中一组目标院落掠去,远方房脊处人影一闪即逝。寇仲心中大讶,暂时放下李秀宁的事,疾追而去。

鲁妙子缓缓起立,移到窗旁,瞧往对崖的陡峭巖壁,背着徐子陵沉声道:“天地之间,莫不有数,而万变不离其宗,数由一始,亦从一终。”

徐子陵讶道:“数由一始,道理简单易明,但由一终,却使人百思不得其解。”

鲁妙子转过身来,微笑道:“我刚才不是说过,经过三十年来的潜思,有了个意外的发现,正就是对你这个问题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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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子陵苦笑道:“先生已吊足了我的胃口,可以说出来了吧!”

鲁妙子欣然道:“我只是希望能使你印象更深刻,故意用上点手段。”

沉吟半晌后,鲁妙子徐徐道:“大衍之数五十,其用四十有九。这两句乃易经系辞中的两句,术家一向视之为教人卜筮之法,皆因卜筮时用箸五十茎,演数之法,必除其一,却不知天地之理,尽在两句之中。”

接着问道:“你看过易经吗?”徐子陵俊脸微红,摇头表示未看过。

鲁妙子叹道:“古圣先贤,每说及有关术数之事时,因碍于天机不可泄漏的戒心,总是藏头露尾。因为接着那句分而为二以象两,是起卦之法,使人误入歧途,不知上两句用中藏理,理中藏用,实术数最深层的意义。”

徐子陵尚是首次接触到易数,兴趣盎然道:“这两句听来有趣,究竟包含着什么天地的秘密呢?”

鲁妙子淡然道:“五十乃完满之数,当数处五十时,天下万物各处其本位,无有动作,可是若虚其一数,变成四十九,便多了个虚位出来,其他四十九数流转变化,千变万用,无有穷尽。”

徐子陵拍案叫绝道:“这个解释,确是精彩绝伦。”

鲁妙子大讶道:“你真的明白我说什么吗?”

徐子陵不解道:“有什么难明的,就像五十张椅子坐了五十个人,假若规定不准换位,又不准走开,自然不会有任何变化。可是若少了一个人,空了一张椅子出来,那自然会产生很多的变化。”

鲁妙子呆瞪他好一会后,叹道:“你这小子天分之高,当世可能不作第二人之想。你刚明白的正是术数的精义。所谓遁甲,遁的就是这个一,什么河图洛书,说的无非是先后天八卦,由先天而后天,天地易位,扭转乾坤,变化始生。”顿了顿傲然道:“天下间无论哪种学问,至乎武功、人生,其最高境界,都在怎样把这个失去了的一找出来,有了这个一,始可重返天地未判时的完满境界,这就是我经三十年苦思偶得的最大发现。”

徐子陵全身剧震,虎目射出前所未有的电芒。在这刹那,他把握到一种玄之又玄、关乎天地之秘的至理。

寇仲把速度提至极限。体内的螺旋寒劲以闪电般的惊人高速来往于经脉之间,使他能在虚空中作出鱼儿在水中灵活自如的游窜动作,比之以前实不可同日而语。他落足到一处瓦背,迅又滑落地上,穿过侧旁花园进口的月形洞,倏地横移到树丛后,避过一个刚推窗外望的仆妇的视线,凌空翻过围墙,斜射上一所房子之顶,再弹往屋旁大树伸出的横干处,借力掠至另一所房子上,刚好捕捉到那个黑影正由地上直往内堡外墙顶斜斜射上去。

寇仲吓了一跳,旋即醒悟对方必是有飞索挂那类东西助力,否则除了是宁道奇、毕玄那类高手,谁能以这种直上直冲的方式跃上高达十五丈的城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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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人究竟是谁?寇仲点在墙旁一株老榕的枝枝处,提起轻功,全力运劲,像鱼儿冲破水面般,投往墙头去。眼看仍差丈许才到得墙头上,寇仲心中叫糟时,猛地觉察体内螺旋寒劲生生不息,仍有余力。大喜下再提一口真气,轻轻松松踏足墙头。

飞马牧场由于地理形势险要,防守只集中在外围处,防外不防内,所以内堡城防并不森严,只要知情避开几座驻有守卫的哨楼,加上第一流的身法,可出入自如。

寇仲惯于逃命潜隐,登墙后立则伏地前窜,探头往外望去。山城连绵的房舍在城墙下延展开去,至外城墙而止。之外是辽阔的牧场,帐篷处处,马羊嘶叫。那黑影没入一所小宅院后,再没有出现。寇仲心中暗叹,决定取消了私会李秀宁的千载良机。腾身下墙,朝黑影隐没处赶去。

鲁妙子脸上现出神圣的光辉,一字一字地徐徐道:“这失落的一又或遁去的一随着天地周游不息,流转不停,同时存在于万物之中,老子名之为道,释迦称之为佛,佛正是觉悟的意思,千变万用,尽在其中。”

徐子陵拍案叹道:“这实是武道中最厉害的心法,就像生死对决中,这遁去的一亦随招数流转不停,只要能准确掌握,便能决定对方的生死。”

这次轮到鲁妙子一脸茫然,皱眉道:“我倒想不到这道理和武功两者间有什么关系。”

徐子陵理所当然地道:“以决斗者本身而言,气发则为窍,而气发的至本原处,则是活的生死窍,若此窍被破,任是宁道奇、毕玄之辈,亦必死无疑。倘真气游走全身时,此窍亦不断转移,就像这遁去的一随天数不断变化那样子,则敌人便无从掌握和破解。”

鲁妙子愕然瞪了他半晌,叹道:“你这心法不但从未载于典籍武经,更从未有人提过。我常自诩聪明过人,只因所学太博,未能专志武道,成就才及不上宁道奇之辈,岂知今天见到你,方真正明白什么叫武学上的绝世天才。”

徐子陵不好意思地说道:“我只是随口乱说,不过这有趣的道理,我必须和寇仲好好研究,先生不会介意吧!”

鲁妙子发了一会儿呆,说道:“我怎会介意呢?刚才你似乎仍意犹未尽,可否再说来听听?”

徐子陵兴奋地道:“刚才只是以人身本体气窍而论;若在招式上,则有最强和最弱处,亦随招式变化流转不停,如能避强击弱,就是最厉害的制敌手法。”

鲁妙子皱眉道:“这方法对付一般高手犹或有效,可是像宁道奇、祝玉妍那类高手,保证绝无至弱之点可寻。”

徐子陵却不以为然道:“他们并非没有至弱之点,只是至强至弱能合而为一,使人无迹可寻吧!假设能先一步找到其下着变化,纵使击在空处,亦可使其露出最弱的一点。天!我终于明白什么是奕剑之术。那等于下棋,每一招都逼得对方不得不应子,不得不露出破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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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妙子听得目瞪口呆,好半晌回过神来,现出苦涩自嘲的表情,哑声道:“你现在比我更能把握到这道理的精要,我大可以一股脑儿传你如何把这玄妙的理论用于园林、建筑、机关等诸学问上的法门哩。”

寇仲掠过大宅的后园,穿过一道长廊,到了前后进间的天井处,拔身而起,在屋瓦处没作片刻停留地跃落地面,移到屋宅西窗下的暗影里,正要探头观看,屋内有人“咦”了一声。寇仲大吃一惊,此人竟高明至可察觉自己的来临,可肯定武功更胜刚才他跟踪的那个黑衣夜行者。哪敢怠慢,闪电般避往附近一丛草树后。

风声骤响,一个青衣大汉穿窗而出,灼灼的目光扫视远近,又跃上屋顶。刚才那黑衣人显是由对窗掠出,这时绕宅来到西窗前,娇呼道:“没有人呢!你是否听错。”她蒙上头罩,只露出眼睛和鼻子。

暗处的寇仲暗忖原来是个娘儿,却肯定自己未听过她的声音。

大汉跃落她身旁,探手挽着她的腰肢,笑道:“可能是耗子走过吧!小心点总是好的。”

寇仲心骂你爹才是耗子哩,眯起眼睛,只露一线朝那大汉瞧去。此人年在二十四、五间,身材不高,但膀阔腰圆,虽不算好看却有种粗犷的男人味道。他笑着向那女子说话,可是脸上却没有丝毫笑意,神色严峻,毫无表情。两只眼睛从浓眉下扫视园内每个阴暗角落,反放过了就在他十步开外的草树丛。

女子昵声道:“人家怎敢不小心呢?不怕给你像那晚般惩罚吗?”

男子发出一阵充满**亵意味的笑声,搂腰的手移到她香臀上,说道:“时间不早了,老家伙宴罢就要回家,我也要去作报告,这次如果事成,包保你荣华富贵,享之不尽。”

寇仲暗叫可惜,竟没有机会偷听他们的阴谋。

女子不依道:“老鬼还要处理很多事,哪有这么早回来的,时间尚早哩!”她的声调语气都充满暗示性,连偷听的寇仲亦感觉到那挑逗力,不由暗求老天爷让这男的把女的留下,那便可多知道点他们的秘密。

岂知大汉不为所动,眉毛微微一扬,恢复冷酷的表情,奸笑道:“迟些再整治你这骚蹄子,快回去!”

女子怨道:“你这人真是铁石心肠,既把人送去陪那老鬼睡觉,弄得人家晚晚半上不下的,难得有机会又不肯安慰人家。但奴家最爱的正是你这种豪情气概。走了!”

两人亲个嘴儿,毫不停留地分两个方向掠走。寇仲毫不犹豫地追着那男人去了。只要再听到此**的声音,定可以把她认出来。现在他最好奇的是此君如何克服牧场的天险,回到外面的世界去?何况他的手正痒得非常厉害呢。

鲁妙子欣然道:“园林之道,实乃自然之道。其大要在一,因势施景,有如画龙点睛。明乎此道,其他豁然而通,既可怡情养性,又可触发天机,绝不可以小道视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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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徐子陵不住点头,奇道:“为何这些缥缈难明的意念,你总能听得眉飞色舞?”

徐子陵坦然道:“自踏足内堡后,我心中便有先生刚才说的那种感觉,只是没法学先生般如此玲珑透彻地以恰当的言词形容出来,所以自是听得非常痛快。”

鲁妙子呆了片刻,又喜又恼道:“真想找一些话你是听不明的,其实我该高兴才是。就像伯牙遇上叔齐这知音人。否则对牛弹琴,只怕我要气得短几天命。”

鲁妙子长长吁一口气,说道:“园林虽千变万化,其要只有九:就是空间、明暗、分隔、装衬、立象、色相、气候、嗅香、果供。记着了吗?”

徐子陵重复一遍,竟是一字不差。

鲁妙子试探道:“明白吗?”

徐子陵抓头道:“先生解说得这么清楚,有何难明之处?况且此九要除最后两项我一时想不到如何运用在武技上外,其他全可派上用场。至此才明白先生所说任何事物到了最高层次时,全是相通之语。”

鲁妙子苦笑道:“我何曾解说过什么呢?打死我也不信凭这几句话你可以明白我精研出来的要领,你先给我解释第一要诀空间吧!”

徐子陵微笑道:“我是否该故意说错呢?”

鲁妙子失声狂笑,大力拍他肩头,捧腹道:“三十年来,我从未像今晚如此痛快开怀,真说不定可多延几天命。说吧!我鲁妙子岂是如此胸襟狭窄不能容物之徒。”

徐子陵道:“空间乃无处不在的东西,例如两人对垒,空间便不住变化,谁懂掌握空间,谁就把握致胜契机。园林亦然,有暗示性的空间,例如高墙之后,萝隐宅舍;有深远的空间,如屋后深渊。其他平远高远、高低掩映,小中见大,均在空间的布局。我有说错吗?”

鲁妙子沉着地道:“那明暗呢?”

徐子陵道:“事实上这是个方向的问题,向阳背阳,景物截然有异。像先生这小楼西斜的一边植有高大的林木,可改光天化日为浓郁绿荫。又例如日洒月照下,墙移花影、蕉荫当窗、梧荫匝地、槐荫当庭。只是种种明暗的运用,已可生出无穷的意境。”

鲁妙子不容他思索,跳问第五要的立象。

徐子陵从容答道:“那等于画龙点睛,就是在园林关键处,例如庭院、天井、月台、路口等处,以古藤、老树、台、座、栏、篱,又或亭、廊、轩、榭、假山、鱼池、小桥诸如此类,缀景成象,使人有观赏的重心。”

鲁妙子拍案叹道:“你这小子出师了,快给我滚,明天再来!”

徐子陵离开鲁妙子的小楼时,差点要狂歌一曲,以宣泄心中激动之情。“与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指的大概是刚才的情况。很多平时苦思不得的东西,本来模模糊糊的意念,忽地豁然而通。就像艳阳驱走了乌云,现出万里晴空。这“遁走了的一”将会使他终生受用不尽,比学晓什么绝技招式更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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踏入后院门,心中忽现警兆。那是被人在暗中窥伺的感觉。徐子陵立时从玄妙的奥理返回现实来,收摄心神,同时敛起真气,以平常人步伐的轻重朝卧房走去。

初更已过,月儿临空。他决定以不变应万变,装作毫无戒备地步上环绕宅院内空间的半廊,来到房门处。他可以肯定暗中窥伺他的人已伏在房内某处,而寇仲则滚了去找李秀宁。牧场内任何人若在此时来找他们,发觉人去房空,不怀疑他们才怪。想到这里,心中释然,推门入房。

剑气逼体而来。徐子陵在刹那的光景里,看到偷袭者竟是国色天香的商秀珣,而此一剑虽声势汹汹,却仍留有余地,非是要取他小命。

“啊!”地一声,剑锋抵在徐子陵咽喉处。商秀珣脸若寒霜地立在他前方,冷冷道:“你刚才到哪里去了?”

徐子陵运功收去脸上的血色,装作魂飞魄散的颤声道:“我只是到后崖的小亭纳凉啊!”

商秀珣剑尖催发劲气,钻入他经脉去,幸好他把从婠婠处偷师得来的功夫活学活用,把螺旋劲气早一步收藏在右脚涌泉穴处,脉气变得只比一般人强大了少许,但这绝不能持久,但他再没有另外的选择。

果然商秀珣的真气抵达他丹田处转了两转便收回去,还剑入鞘低喝道:“你那个好兄弟呢?”

徐子陵真心地松了一口气道:“他的肚子不舒服,去了……嘿……场主明白啦!”

商秀珣半信半疑地瞧他两眼,说道:“你先把油灯剔亮再说。”

徐子陵心中叫苦,若寇仲不能及时赶回来,任他舌粲莲花,也说服不了这智慧过人的美女。

灯火渐明,把室内的空间沐浴在温柔的光色里。

商秀珣命令道:“坐下!”

徐子陵在靠窗旁的椅子坐好,商秀珣才在房心桌旁椅子坐下,秀眸射出锐利的光芒,盯着他道:“你们与李秀宁是否旧相识?”

徐子陵这才明白她来找他们的原因,故作愕然道:“谁是李秀宁?”

商秀珣微笑道:“你倒装得有模有样,以李秀宁的修养和镇定功夫,绝不会突然大惊小怪的。你还想瞒我,是否要家法侍候,始肯招供。这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了。”

徐子陵暗忖寇仲可能今晚都不会回来,自己若还左遮右瞒,只是个至愚至蠢的做法。不过若和商秀珣闹翻了,明晚便再不能到鲁妙子处去。脸上涌起一个发自真心的苦笑,说道:“若场主不信任我们,我们明天离开好了。纵使我们真的认识什么李秀宁,亦没有触犯牧场的规矩。我真不知怎么说才好呢。”

商秀珣眼中现出复杂难明的神色,正要说话,足音由远而近。两人目光同时落在敞开的房门处。寇仲茫茫然的走进房内,然后大吃一惊失声道:“场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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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秀珣冷冷地打量他。

寇仲确是弄虚作假的天才,装作恍然道:“场主定是想早点来欣赏我的宝刀哩!”

商秀珣目光落在他背后挂着的井中月,淡然道:“你刚才到哪里去呢?为何要拿刀子?”

寇仲和徐子陵合作惯了,目光自然地往他扫去,口中却掩饰道:“刚才我和小晶……”见到徐子陵用脚尖指指后山的方向,又摸摸肚子,自作聪明地接下去道:“我和小晶到后山找那老先生学功夫,还吃了些东西,”

商秀珣失声道:“什么?”

寇仲心知不妥,却不知什么地方露出马脚。徐子陵急忙补救,怒道:“你说什么?忘了老先生的吩咐吗?”

寇仲醒悟过来,陪笑道:“老先生虽吩咐我们不可以告诉别人,可是场主是我们的老板,瞒什么人都可以,却不该瞒她。小晶你真糊涂,还不向场主请罪。”

徐子陵顺着圆谎道:“我只知大丈夫一言九鼎,抵你吃了老先生的东西后拉肚子。”

商秀珣低喝道:“全都给我闭嘴。”

两人呆瞪着她。商秀珣站起来道:“你们两个随我来。”

寇仲和徐子陵跟在商秀珣动人的粉背后,直抵鲁妙子小楼外。小楼上层仍有灯火,却听不到任何声息。

商秀珣仰望楼上,俏脸拉长,沉声喝道:“老头儿!你违背诺言了。”

两人吓了一大跳。想不到商秀珣对这内堡的园林建设者,天下第一巧匠如此不尊敬。鲁妙子的声音传下来道:“场主已三年没有踏入我安乐窝的范围来,何不上来和老头儿喝一杯六果浆?”

商秀珣脸若寒霜,冷冷道:“本场主没有兴趣,只知你违背承诺,究竟是你自己离开,还是由我亲自赶走你。”

两人听得大惑不解,不明白商秀珣为何会对鲁妙子一派水火不容的态度。

鲁妙子叹道:“我何处违背诺言呢?”

商秀珣沉声道:“三年前娘亲过世时,你在娘前亲口答应绝不管我牧场之事,又不会离开后山半步,所以我才肯让你留下来。现在你竟敢把所学传授与我牧场的人,不是违诺是什么呢?”

鲁妙子倏地出现窗前,往下瞧来,呆盯着商秀珣。

商秀珣大怒道:“不准看我!”

鲁妙子叹了一口气,目光射上夜空,喟然道:“你长得真像你娘。”

商秀珣语气恢复平静,冷然道:“不准你再提娘亲,你这种人根本不配谈她。到现在我仍不明白娘为何至死都要维护你。好了!你究竟肯否和和气气地自己滚蛋。”

鲁妙子轻声道:“他们两个是你牧场的人吗?”

商秀珣愕然道:“他们是由我亲自聘用的,若不是牧场的人算什么人。”

鲁妙子目光又落在她脸上,叹道:“三年之期未过,他们仍只是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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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显然不愿和商秀珣争辩,但在这情况下却是迫于无奈,否则立即要滚蛋大吉。

商秀珣立时语塞,跺足气道:“鲁妙子,娘已死了,为何你仍恋栈不去呢?”

鲁妙子道:“可否再给我十天时间,以后场主都不会再见到我。”

商秀珣深吸一口气道:“本场主看在娘的份上,再予你十天宽容的时间。”回头狠狠扫了两人一眼,喝道:“你两个还不给我滚回去睡觉!”

两人躺在**,好一会没有说话。

寇仲终于按捺不住道:“我发现了内奸。”

徐子陵淡淡说道:“你不是去找你的秀宁公主吗?”

寇仲坐起来,苦笑道:“本来真的想去找她,可是却碰上内奸。”

遂把事情经过说出来。

徐子陵皱眉道:“你既去追那家伙,为何这么快便回来了。”

寇仲颓然道:“那家伙有种介乎索和飞间的攀山工具,能上落陡峭的崖壁,我又不敢追得太近,几个照面就失了他影踪,差点把我活活气死。”又欣然道:“所谓祸兮福所寄,若不是我及时赶回来,就要给美人儿场主拆穿我们的底细。”

徐子陵挨坐起来,盯他一眼道:“你还好说,摸肚子该代表拉肚子,却说什么吃东西。”

寇仲失笑道:“你又没装出拉肚子的表情,让我怎样分辨?”

徐子陵也觉好笑,思索道:“这回你显然选择错误,你若跟的是那个**,现在该可知道谁是与外敌勾结的内奸!”

寇仲哂道:“有这么多线索,还怕她飞出我们的掌心吗?”顿了顿胸有成竹道:“首先,这**必是人家小妾一类的身份,且作了人家的小妾该没有多少天。其次给她骗的冤大头必是昨晚宴会上牧场方面的其中一个人,而有资格被称为老家伙的,只有商震老头,梁治也可勉强凑上半脚。这么易查,有什么可怕的。”

徐子陵记起初见商震时为他推拿的两个艳女,点头道:“该以商震的可能性最大,不过这种事怎可随便查问。而且纵然知道是谁,除非我们自揭身份,否则仍是奈何她不得。”

寇仲道:“我们由那奸夫入手,他总要回来的。”

徐子陵道:“明天我们设法到那宅子看看,总该有些蛛丝马迹可寻。”

寇仲笑嘻嘻道:“徐少爷似乎很关心美人儿场主,我看她只是借此来亲近你吧。”

徐子陵没好气道:“你像是已浑忘了李秀宁,否则怎笑得出来呢?”

寇仲愕然道:“给那奸夫**妇,加上美人儿场主先后一搞,我的确把她暂时忘了。可见我这人提得起,放得下。是了!我忘了问你鲁妙子传了你什么手艺,是不是很好玩呢?”

徐子陵把鲁妙子的玄奥理论和盘托出,寇仲动容道:“这的确比奕剑术更玄妙,我们须好好研玩。还有什么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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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子陵遂把鲁妙子的园林九要说出来,岂知说到第三要,寇仲已大打呵欠,截断他道:“有一事非常奇怪,商秀珣不是说过鲁妙子答应过三年内不得离开后山半步吗?但他明明不时溜了出去,定是有秘密通道,否则怎都会给发觉的。”

徐子陵知他对园林学毫无兴趣,躺下道:“睡觉吧!”

“砰!砰!砰!”

两人绝不情愿地从**爬起来。兰姑难听的声音在门外嚷道:“你们昨夜去做贼吗?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了?整个牧场只有你两个仍在睡觉。信不信我进来把你们的床拆掉?”

寇仲和徐子陵对视苦笑,前者跳下床去把门打开,说道:“我们两人昨晚陪场主到后山赏月,谈了整晚,多睡一会不行吗?”

兰姑登时给他吓傻,失声道:“场主……”

寇仲昂然道:“你如不信去问场主,看看我们有否陪她到后山去。”

徐子陵见窗外阳光普照,确已是日上三竿时分,只因两人惯了睡觉时练功,且过去两晚睡得太少时间,才感不足,叫道:“不要吵了,起床吧!”

兰姑的马脸阵红阵白,语调却客气少许,说道:“场主现在陪宁公主去参观牧场,回来后宁公主会到膳楼来看你们怎样弄熏鱼。这是场主的吩咐,你们还不去准备一切。”

兰姑待要离开,寇仲唤着她道:“有些事我两兄弟真不明白,每趟兰姑来找我们,总要我们去做牛做马。却从没有人告诉我们哪处是澡堂,何处是茅厕。更不知一日三餐如何解决。场主昨晚便奇怪为何我们两名壮丁要挤在一张**,究竟谁该负上责任?”

徐子陵出现在寇仲身后,笑道:“所以今天我们决定怠工,除非生活得到大幅改善。”

兰姑先是叉起水蛇细腰,旋即又颓然垂手,软弱地道:“这两天特别忙,没时间理会你们罢!你们先去梳洗更衣再说。”

两人露出胜利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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