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柏眼光落在舱板上整理好的行李上,道:“我知道你们下了决心,不想勉强你们,不过我很想告诉你们,韩柏会永远怀念着我们相处过的这段日子。”
盈散花脸上现出凄然之色,知道韩柏看穿了她们将一去不回,以后尽量不再见到他的心意。她垂下螓首,离开韩柏的怀抱,背转身,低声道:“今晚船抵宁国府郊的码头,我们会悄悄离船上岸,你千万不要来送我们,那会使我们更感痛苦,答应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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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柏涌起离情别绪,道:“好吧!你要我怎样便怎样吧!”掉头离去。盈散花的声音在背后响起道:“韩柏!”韩柏一喜回转身来。盈散花扭转娇躯,旋风般扑进韩柏怀里去,在他肩头狠狠咬了一口。韩柏痛得叫了起来。
盈散花眼中又恢复了一向顽皮的得意神色,道:“这齿印是我送给你的纪念品。”
盈散花娇笑着离开他,道:“放心吧!我们的斗争是没完没了的,说不定明天抵受不住相思之苦,我们会再来找你。”说完把他弄转身去,直推出门外。
秀色仍呆立门旁,垂着头不敢看他。盈散花腾出一手,把秀色拉了进去,向他嫣然一笑,关上了门。
长沙府。夕阳斜照。戚长征倚在“醉梦楼”二楼露台的栏杆处,眺望墙外花街的美景。身后是醉梦楼最豪华的厢房,摆了一围酒席,仍是宽敞非常。厅的一端摆了长几,放着张七弦琴,弹琴唱曲的当然是长沙府内最红的姑娘红袖。醉梦楼并不是红袖驻脚的青楼,却属湘水帮所有。当红袖知道邀请者是戚长征,明知牵涉到江湖争斗,仍立时推掉所有约会,欣然答应,姑娘的心意,自是昭然若揭。
小半道人来到他身旁,神情轻松自若。戚长征对他极具好感,笑道:“若不告诉别人,谁都不知道小半你是第一次涉足青楼,我真想看看贵派同门知道你上青楼的表情。”
小半道人淡然道:“我既不是来嫖妓,只要问心无愧,哪管别人想什么?”顿了顿道:“老戚你知不知道不舍道兄还了俗,这事轰动非常呢!”
戚长征点头道:“不舍确是一名汉子,敢作敢为,你若遇上能令你动了凡心的娇娘,会不会学他那样?”
小半道人失笑道:“亏你说得出这种话来,小道半途出家,遁入空门,绝非为了逃避什么,而是真的觉得尘世无可留恋。可恨又未能进窥天道,所以选一两件有意义的事混混日子,总好过虚度此生。”
戚长征特别欣赏他毫不矫揉造作的风格,闻言笑道:“你比我强多了,起码知道什么是有意义的事,对我来说,生命就像今晚的盛宴,你不知道会出现什么人和事,只知道能热闹一场,不会沉闷就够了。”
小半道人嘿笑道:“我却没有你那么乐观,方夜羽那方面或者非常热闹,但我们则只可能是冷清寥落,甘心为某一理想送死的人愈来愈少。”
戚长征从容道:“有你和尚亭两人便够了。”
小半道人呵呵笑了起来,点头道:“说得好!说得好!”接着压低声音道:“想不到尚亭如此豪气干云,使我对他大为改观。”
刚说曹操,曹操就到。尚亭神色凝重走进厅内,来到两人身旁低声道:“我们隔邻的厅子给人订了,你们猜那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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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长征和小半对望一眼,都想不到是何人有此凑热闹的闲兴。尤其他们晓得尚亭已取消楼内所有预定的酒席,也不会接待任何客人,为何此人竟能使尚亭无法拒绝呢?
尚亭叹了一口气道:“是黑榜高手‘矛铲双飞’展羽,他订了十个座位的酒席,唉!他这一手把事情弄得更复杂了。”
戚长征待要说话,一个女子的声音由街上传上来道:“长征!”
戚长征闻声剧震,往高墙外的行人道处望过去,不能置信地看着卓立街中,正含笑抬头看着他的一双男女。
戚长征喜出望外叫道:“天呀!竟然是你们来了!”旋风般冲到楼下去,迎两人上来。
小半道人和尚亭都不知来者是谁,不过看戚长征的样子,便知是非同小可的人物。戚长征欢天喜地得像个小孩子般陪着两人上来。小半道人和尚亭见那女的长得娇艳动人,男的则瘦削笔挺,双目像刀般锐利,忙迎了上去。
戚长征压低声音向两人介绍道:“这位是封寒前辈,长征的恩人,另一位是长征视之为亲姊的干虹青小姐。”
小半道人和尚亭一听大喜过望,有‘左手刀’封寒这个级数的高手来助阵,就像多了千军万马那样。戚长征又介绍了小半道人和尚亭两人。封寒微一点头,算是招呼过了,干虹青则亲切地向他们还礼。两人素知封寒为人冷傲,丝毫不以为忤。说真的,只要他肯来帮手,骂他们两句都不要紧。戚长征把封干两人请往上座。
干虹青笑道:“长征现在成了天下瞩目的人,连踢了里赤媚一脚的韩柏和风行烈两人的锋头都及不上你。嘻!都是听来的。”
戚长征道:“你们是刚到,还是来了一段时间?”
封寒露出一丝笑意,赞许道:“你们竟懂得利用官府的力量,破解方夜羽对长沙府的封锁网,确是了得。昨天我们在黄兰市得知你确在长沙府的消息,立即赶来,以为还须一番恶斗,方可见到你,岂知遇上的尽是官兵,想找个方夜羽的喽啰看看都没有。”这样说,自是刚刚抵达。
干虹青接口笑道:“进城后才好笑,原来长征竟公然在妓寨设宴待敌,于是立即来找你,真好!我们终于见到你了。除我之外,我从未见过封寒对人有那么好的。”
戚长征正要说一番表示感激的肺腑之言,封寒先发制人道:“不要多说废话,这么动人的青楼晚宴,怎可没有我封寒的份儿,就算长征是一个封某不认识的人,我也会来呢!”
小半道人和尚亭对望一眼,看出对方对这黑榜高手无畏的胸襟生出敬意。
戚长征有点忸怩地试探道:“不如长征把天兵宝刀暂时交回前辈使用吧!”
封寒傲然一拍背上那把式样普通的长刀,失笑道:“只要是封寒左手使出来的刀,就叫左手刀,什么刀都没有分别,否则我怕要和虹青返小谷耕田。”戚长征、尚亭和小半道人一齐哄然大笑。忽然间,三人轻松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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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寒碧翠在安排妥派内事务后赶至,一见多了封干两人,愕然道:“真的有人够胆量来帮我们。”语出才觉不大妥当,已没有机会改口。
戚长征站了起来,笑道:“碧翠不用因失言而感尴尬,这是我最尊敬的长者之一,‘左手刀’封寒前辈。”
寒碧翠先是吓了一跳,旋即大喜道:“有封前辈在,真是好极了。”
干虹青微嗔道:“长征!你只尊敬封寒,那我呢?”
戚长征陪笑道:“碧翠过来见过青姊,你就当她是我的亲姊吧!”一句话,化解了干虹青的嗔怪。
寒碧翠差点给戚长征气死,他对自己的亲昵态度就像丈夫对妻子般,叫她如何下台。无奈下向干虹青恭敬叫道:“青姊!”
干虹青欢喜地道:“还不坐下来,我们肚子饿了,先点几个小菜来送酒好吗?”尚亭忙召来手下,吩咐下去。
干虹青向寒碧翠笑道:“寒掌门要小心长征那张嘴,可以把人哄得团团乱转的。”
寒碧翠赧然一笑道:“碧翠早尝过滋味了。”说完风情万种地横了戚长征一眼。
众人开怀大笑起来。戚长征更是心中甜丝丝的,他的人就像他的刀,有种霸道的味道。
寒碧翠笑道:“我们丹清派和尚帮主的湘水帮,在长沙府的势力都是根深蒂固,在官府里我们的人多的是,所以联结起本地富商巨贾的力量,令府台大人不得不看我们的脸色行事,调动官兵解去封城之厄,否则招来纵容土匪的天大罪名,保证他会人头不保呢。”
众人笑了起来。先前山雨欲来的紧张气氛一扫而空,各人都感到说不出的兴奋写意。尚亭和小半道人见封寒并非传言中那么难相处,兴致勃勃和他交谈起来。
干虹青乘机低声问戚长征道:“柔晶呢?”戚长征忙作出解释。
这时有人来报,风行烈和双修公主来见戚长征。戚长征大喜跳了起来,冲了出去。
干虹青向寒碧翠摇头笑道:“他是个永远长不大的野孩子,寒掌门须好好管叫他。”
寒碧翠羞红着脸道:“青姊唤我作碧翠吧,尚帮主和小半道长也这样叫好了,否则长征会恼我的。”同时心中暗叹一声,这样的话竟会心甘情愿说出口来,当足自己是他的妻子。
“叮”四个酒杯碰在一起。在舱厅里,韩柏、范良极、陈令方和谢廷石四人围坐小桌,举杯互贺。酒过三巡,肴上数度后,侍席的婢女退出厅外,只剩下四人在空广的舱厅里。
谢廷石向韩柏道:“专使大人,朝廷这次对专使来京,非常重视,皇上曾两次问起专使的情况,非常关心。”
韩柏正想着刚才透窗瞧着盈散花和秀色上岸离去的断魂情景,闻言“嗯”了一声,心神一时仍未转回来。
范良极道:“贵皇关心的怕是那八株灵参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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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廷石干笑两声,忽压低声音道:“本官想问一个问题,纯是好奇而已。”
陈令方笑道:“现在是自家人了,谢大人请畅所欲言。”
谢廷石脸上掠过不自然的神色,道:“下官想知道万年灵参对延年益寿,是否真的有奇效?”
陈令方与范良极对望一眼,均想到这两句话是谢廷石为燕王棣问的,亦可看出燕王棣此人对皇位仍有觊觎之心,因为他必须等朱元璋死后,方有机会争夺皇位,所以他肯定是最关心朱元璋寿命的人。
韩柏见谢廷石的眼光只向着自己,收回对盈秀两女的遐思,顺口胡诌道:“当然是功效神奇,吃了后秃头可重新长发,白发可以变黑,男的会雄风大振,女的恢复青春,总之好处多多,难以尽述。”
谢廷石呆了一呆,道:“难怪贵国正德王年过七十,仍这么龙精虎猛,原来是得灵参之力。”
韩范陈三人猛地出了一身冷汗,事缘他们对高句丽正德王的近况一无所知,幸好撞对了,唯有唯唯诺诺,搪塞过去。
谢廷石得知灵参的“功效”后,显是添了心事,喝了两口酒后道:“楞大统领和白芳华那晚前来赴宴,都大不寻常,故我以飞鸽传书,嘱京中朋友加以调查,终于有了点眉目。”
三人齐齐动容,谢廷石的京中友人,不用说是燕王棣,以他的身份,在朝中深具影响力,得到的消息自然有一定的分量。
韩柏最关心白芳华,问道:“白姑娘究竟与朝中何人关系密切呢?”
谢廷石大有深意地看着韩柏,笑道:“专使大人的风流手段,下官真要向你学习学习,不但白姑娘对你另眼相看,又有两位绝色美女上船陪了专使一程,据闻除三位夫人外,船上尚有一位美若天仙的姑娘,真的叫下官艳羡不已。”三人见他虽说得轻描淡写,但都知道他在探听盈散花、秀色和秦梦瑶的底细。
范良极嘿嘿一笑道:“刚才离去那两位姑娘,是主婢关系,那小姐更是贵国江湖上的著名美女,叫‘花花艳后’盈散花,她到船上来,并非什么好事,只是在打灵参的主意,后来见专使和我武功高强,知难而退,给我们赶了下船,这等小事,原本并不打算让大人担心的。”
谢廷石其实早知两女中有个是盈散花,与他同来的四名手下,都是出身江湖的好手,由燕王棣调来助他应付此行任务,对江湖的事自然了如指掌。盈散花如此著名的美女,怎瞒得过他们的耳目。范良极如此坦白道来,反释了他心中的怀疑,由此亦可看出范良极的老到。至于秦梦瑶则一向低调,行踪飘忽,他的四名手下都摸不清她是谁。尤其秦梦瑶已到了精华内敛的境界,除了浪翻云庞斑之辈,凭外表观察,谁都看不出这朴素雅淡,似是弱质纤纤的绝世美女,竟是天下有数的高手,更不要说她是慈航静斋三百年来首次踏足尘世的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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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良极当然知道谢廷石想韩柏亲自回答他,却怕韩柏说错话,神秘一笑道:“我们专使这次到贵国来,当然是为修好邦交,但还有另一使命。嘿!因为朴专使的尊大人朴老爹,最喜欢中原女子,所以千叮万嘱专使最要紧搜寻十个八个贵国美女回去。嘻!谢大人明白啦。”话虽说了一大番,却避过了直接谈及秦梦瑶。
谢廷石恍然道:“难怪专使和侍卫长不时到岸上去,原来有此目的。”
韩柏心切想知道白芳华的事,催道:“谢大人还未说白姑娘的事啊!”
谢廷石向陈令方道:“陈公离京太久,所以连这人尽皆知的事也不知道。”再转向韩柏道:“与白姑娘关系密切的人是敝国开国大臣,现被封为威义王的虚若无,江湖中人称他作鬼王,他的威义王府就是鬼王府,这名字有点恐怖吧!”
韩范陈三人心中一震,想不到白芳华竟是鬼王虚若无的人,难怪要和楞严抬杠。
谢廷石放低声音道:“若我们没有看错,白芳华乃威义王的情妇,这事非常秘密,知道的人没有多少个。”
三人吓了一跳,面面相觑。谢廷石故意点出白芳华和虚若无的关系,完全是一番好意,不愿韩柏节外生支,成为虚若无这老臣领袖的情敌,那可不是闹着玩的一回事。
韩柏心中不知是何滋味,暗恨白芳华在玩弄自己的感情,随口问道:“楞大统领为何又会特来赴宴呢?”
谢廷石道:“大统领离京来此,主要是和胡节将军商议对付黑道强徒的事,那晚来赴宴可能是顺带的吧!应没有什么特别的目的。”
三人一听,安下心来,因为谢廷石若知楞严是因怀疑他们的身份,特来试探,说不定会心中起疑。气氛至此大为融洽。
又敬了两巡酒后,谢廷石诚挚地道:“三位莫要笑我,下官一生在官场打滚,从来都是尔虞我诈,不知如何与专使和侍卫长两位大人却一见如故,生出肝胆相照的感觉,这不但因为两位大人救了下官的小命,最主要是两位全无官场的架子和习气,使下官生出结交之心。”又向陈令方道:“像陈公也像变了另一个人般,和我以前认识的他截然不同,陈公请恕我直言。”三人心内大感尴尬,因为事实上他们一直在瞒骗对方。
陈令方逼出笑声,呵呵道:“谢大人眼光锐利,老夫和专使及侍卫长相处后,确是变了很多,来!让我们喝一杯,预祝合作成功。”
气氛转趋真诚热烈下,四只杯子又碰在一起。韩柏一口气把杯中美酒喝掉,正暗自欣赏自己训练出来的酒量,范良极取出烟管烟丝,呼噜吸着,向谢廷石道:“这次我们到京师去见贵皇上,除了献上灵参,更为了敝国的防务问题,谢大人熟悉朝中情况,可否提点一二,使我们有些许心理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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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廷石拍胸道:“下官自会尽吐所知,不过眼前我有个提议……嘿!”
陈令方见他欲言又止,道:“谢大人有话请说。”范韩两人均奇怪地瞧着他,不知他有何提议。
谢廷石干咳一声,看了陈令方一眼,才向韩范两人道:“我这大胆的想法是因刚才陈公一句‘自家人’而起,又见专使和侍卫长两位大人亲若兄弟,忽发奇想,不如我们四人结拜为兄弟,岂非天大美事。”
三人心中恍然。刚才还为骗了这和他们“肝胆相照”的谢廷石而不安,岂知不旋踵此人立即露出狐狸尾巴,原来只为了招纳他们,故大说好话,好使他们与他站在燕王棣的同一阵线上。事实上谢廷石身为边疆大臣,身份显赫,绝非“高攀”他们。而他亦看出陈令方因与楞严关系恶化,变成无党无派的人,自然成了燕王棣想结纳的人选。至于韩范两人当得来华使节,自是在高句丽大有影响力之人,与他们结成兄弟,对他谢廷石实有百利而无一害。
韩柏正要拒绝,给范良极在桌底踢了一脚后,忙呵呵笑道:“这提议好极了!”
当下四人各怀鬼胎,派人拿来香烛,结拜为“兄弟”。范良极这次想不认老也不行,成了老大,之下是陈令方和谢廷石,最小的当然是韩柏。
四人再入座后,谢廷石道:“三位义兄义弟,为了免去外人闲言,这次我们结拜的事还是秘密点好。”三人正中下怀,自是不迭点头答应。
谢廷石态度更是亲切,道:“横竖到京后难得有这样的清闲,不如让兄弟我详述当今朝廷的形势。”
韩范陈三人交换个眼色,知道谢廷石和他们结拜为兄弟,内中情由大不简单,此刻就是要大逞口舌,为某一目的说服他们。
范良极笑道:“我有的是时间,不过四弟若不早点上去陪伴娇妻们,恐怕会有苦头吃。”
韩柏被他叫得全身毛孔竖个笔挺,叹道:“三哥长话短说吧!我那四只老虎确不是好应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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