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夫人的声音又道:“你整晚说着梦话,唉!本来我只担心宁芷一个,现在又多了你。开门让娘进来吧!天快亮了,我知你早起床了。”戚长征点了点头,指着床底向她装了个俏皮的鬼脸。
韩柏诈作眼倦,双手搓着脸颊,打着呵欠,希望能把新的掌痕蒙混过去,走进内厅。三女正和范良极说话,见到他进来,忘记了一夜未睡的心焦和劳累,迎了上来。
左诗拉开他的手,道:“给我看看!”
朝霞咬牙切齿道:“这贱女人真不知羞耻,夫君只说不想见她罢了,怎可出手打人?”
柔柔嗔道:“你这傻瓜!为何不躲避!”
韩柏先是愕然,继而朝范良极望去。范良极扮个鬼脸,嬉皮笑脸。韩柏心知定是范良极代他说谎解围,不过现在虽过了关,却使三女对白芳华恨之入骨。而范良极这个老奸巨猾的死猴头,摆明仍坚信白芳华是虚若无的情妇,故意制造这形势,使自己不敢对白芳华存有妄念,因为三女必然携手反对,那可不是说着玩的一回事。接着回心一想,梦瑶不是说过魔种的特性是无情吗?虚夜月的美丽还可以说是难以抗拒的,但白芳华的姿色却只在三女伯仲之间,嘿!虽然她对付男人那欲擒先纵手法极其高明,但自己身具魔种,怎会如此不济?
想到这里,立时出了一身冷汗,首次猜到秦梦瑶暂别的原因,和他有失去秦梦瑶的可能。从自己抵受不了白芳华**这一点,便知魔种仍未成气候。他的魔力就像潮水般涨退着,在离船去找盈散花前,达到了最高峰,此后不住波动,有起有落。在见过朱元璋后,受他气势所慑,魔功更是大幅减退,所以比往日更不济事。怎么办才好呢?是因自己的意志太薄弱,还是因为太好色呢?但浪大侠说过他好色不是坏事,问题应在于是自己使人降服,而不是别人令他降服罢了。
左诗爱怜地道:“柏弟的脸色为何变得如此难看?”
正跷起二郎腿,摇着脚吞云吐雾的范良极还以为他内伤未愈,不屑地嗤一声道:“休息一会便没事的了!道行未够的小儿。”
这时范豹进来通传道:“陈公来了!”
韩柏愕然道:“这么晚来干什么?”
范豹失笑道:“这么早才对,早点已准备好了,专使和侍卫长两位大人要不要和陈公边吃边谈?”
范良极笑道:“你这小子愈来愈风趣,有没有练我教给你的绝技?”
范豹恭敬地道:“一有空便练习,小豹怎敢疏懒?”
韩柏先和三女进房,为她们盖好被子,略略盥洗后,换上官服出厅去。范良极早换过衣服,和陈令方在餐桌上密谈。
<!--PAGE 6-->
韩柏坐入席里,向陈令方笑道:“我还担心有刺客找你,范老头坚持你不会出事,现在看见你生蹦活跳,才放下心来。”
陈令方道:“京城乃朱元璋的地盘,楞严怎敢动我,若出了事,他也难以脱身,放心吧!”
范良极道:“这小子担心你先前见朱元璋时说错了话”
陈令方纠正道:“不要让这大哥离间我们兄弟间的感情,我只是好奇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好有心理准备。唉!昨晚给人缠着,多喝两杯,一睡便到四更才醒过来,所以忙赶来见你们。”
韩柏取起一个馒头,塞进嘴里,吃相之劣,和范良极不遑多让。
范良极却不肯放过陈令方,哂道:“你哪是好奇,只是担心当不成大官,嘿!二嘿!我有说错吗?”
韩柏想起朱元璋准备重用陈令方,忍不住卖弄道:“现在我的相术得老师父指点,大有进步,看看你的气色,即知你官星高照,你放万二个心吧!”
范良极双目一瞪道:“若你不想我向诗妹她们揭穿你和白芳华的丑事,最好乖乖叫声师父,而不是‘老’师父”。
陈令方早喜动颜色,拉着范良极的衣袖进逼道:“师父!你的徒儿有没有看错?”
范良极不耐烦地道:“我教的徒弟怎会看错相?”
陈令方欣然道:“待会见到鬼王时,大哥便可向他一显颜色,教他知道相术之道,瀚如渊海,他仍未算天下第一相学家哩!”
范良极色变道:“什么?”
陈令方愕然道:“你怕比不过他吗?”
范良极胡诌道:“我只是怕他见我相法高明,死缠着求我收他作徒弟,你要晓得,他并不像你那么不济事,若用武力逼我,给我打伤了,大家颜面上都不好过,所以你千万不要提起我的相术,否则我活宰了你。”说到最后,一副恶形恶状的凶霸模样。
韩柏忍着笑向陈令方问道:“鬼王也邀请你去吗?”
陈令方点头道:“昨天鬼王派人来通知我,不知是你们叨我的光彩,还是我叨你们的光,鬼王很少对人这般客气的。”
范良极看看天色,知道时间无多,迅快道:“老小子刚才告诉了我三件事。第一件就是采花大盗薛明玉来了京师,弄得人心惶惶。”
陈令方接道:“我并非老小子,而是大哥你肝胆相照的二弟,大哥千万勿忘记那盘棋谁胜谁负。”
范良极颓然道:“第二件事就是我们的浪大侠大显神威,负起保护怜秀秀这朵鲜花之责,当着数千双眼睛在花舫上斩杀了一个倭鬼。”
韩柏失声道:“什么?当时他有没有穿衣服?”
范良极倒非常维护浪翻云,怒道:“现在我才明白为何以瑶妹的修养,都忍不住要你闭嘴。”指了指陈令方道:“第三件事由你来说,对于官场的事,还是你这类利欲熏心的人知道得清楚点。”
<!--PAGE 7-->
陈令方不服地咕哝一声,可是知道起程在即,没时间分辩,一口气道:“蓝玉借为皇上贺寿,昨天黄昏到达京师。”
韩柏皱眉道:“蓝玉是什么家伙?”
陈令方解释道:“他是朱元璋手下除鬼王外最有权势的大将,和朱元璋的关系一向都不大好。”
范良极奇道:“得罪了朱元璋,能保得头颅已是奇迹,为何他仍能大摇大摆当大官呢?”
陈令方道:“此人武功盖世!嘿!不是盖世,而是盖朝廷,只差了鬼王少许,只不过因从不在江湖行走,所以江湖间知者不多!兼之他手下高手如云,军功极大,开始时很得皇上宠爱。”
范良极斜眼兜着韩柏道:“很多人都是宠纵不得的。”
陈令方续道:“可是这人不学无术,禀性刚愎,恃功专横,先后被封为凉国公和太子太傅,仍觉朝廷待之太轻。恃着驻守在外,山高皇帝远,擅自罢黜将校,黥刺军士,又私占民田,此次来京,绝不会是好事。”
韩柏心想他来不来京与自己有何关系,并不放在心上,站了起来,道:“起程了,迟到不大好呢!”
范良极愕然看着他道:“你似乎很怕朱元璋的样子。”
陈令方看着他左右脸颊的印痕,惶恐道:“朱元璋自己最好色,但却不喜下面的人好色,四弟小心点了。”
范良极道:“是三弟。谢廷石是假的,小柏儿理应升上一级。”
这时有太监来传报道:“叶素冬大人到!”
三人对望一眼,都涌起奇异的感觉。朱元璋似乎挺看重韩柏哩!
天色微明。韩夫人推着韩慧芷躺回**,自己坐在床沿,叹了一口气。韩慧芷做贼心虚,不敢望母亲。好一会,韩夫人再叹一口气道:“好好一个家庭,忽然间变得不成样子,大伯仍生死未卜,你爹又要赴京当官,将来不知还会发生什么可怕的事哩!”顿了顿续道:“慧儿!江湖上的事真是碰也不可以碰;宁儿便是榜样,去了个马小贼,现在整天嚷着找韩柏,也不理自己千金小姐的身份。到了京后,爹会给你找户好人家,让你有个着落,我也放心了。以后再不准舞刀弄剑,关心江湖的事。”
韩慧芷暗暗叫苦,让戚长征听到这番话,说不定会打退堂鼓,一急之下哭了起来,悲声道:“不!女儿不嫁。”韩夫人慌了手脚,连忙劝慰开解。
床底下的戚长征心想,你并非不想嫁,而是只愿嫁我老戚。既知她心事,传音上去道:“宝贝儿莫哭,我老戚必排除万难,赴汤蹈火,誓要把你娶到手上。”
韩慧芷经验终是嫩了点,喜道:“真的?”
韩夫人却会错了意,加重语气道:“当然是真的,我和你阿爹商量过,还是宋翔的四公子和你最登对。不说你不知道,他祖父乃大词人宋濂,书香世代,亲叔宋鲲乃京城总捕头,唉!宋家真是有头有脸,无人不识。”
<!--PAGE 8-->
韩慧芷娇嗔道:“娘啊!你在说什么呢?你若向宋家提亲,女儿就死给你看!天啊!怎么办才好呢?”下两句却是在询问床底下的戚长征。
韩夫人愕然怒道:“娘只是为你好,要生要死成何道理?一直以来,除希文外就数你最孝顺听话,想气死娘亲吗?”咳嗽起来。韩慧芷明知她有一半是假装出来的,仍骇得慌忙抚慰其母。
韩夫人再唠叨几句,看看天色道:“唉!天明了,你爹这几晚都坐立不安,害得我也没得好睡。”言罢出房而去。
戚长征爬出床底。韩慧芷不理他一身尘屑,扑入他怀里哭道:“怎么办才好呢?你定要救我。”戚长征紧搂着她,心痛至极点,暗忖转眼便要进入洞庭,自己尚不知是否有命回来,怎样“救她”呢?
船速忽地明显减慢下来。戚长征大讶,搂着韩慧芷到了窗旁,偷往外望。阳光里,下游处排了一列七艘战船,封锁着进入洞庭之路,心中一震,知道怒蛟帮已展开全面的反攻。
朝阳在水平线处升上洞庭湖面,霞光万道,衬托着杀气腾腾的湖上战场。胡节的水师分成十组,布在怒蛟岛外二十里的湖面,迎击怒蛟帮纵横洞庭长江的无敌雄师。大小舰只队形整齐,旗帜飘扬。胡节的旗舰乃超巨型的楼船“奉天号”,甲板高达五层,装设铁甲护墙,有若一座永不能攻破的海上城堡。怒蛟帮的先锋船队刚在水平线处出现,胡节的水师便分出两队各达百艘以“蒙冲”和“斗舰”级为主的战船,由两翼抄去,隐成钳形之阵。
凌战天卓立望台之上,哈哈一笑道:“胡节不愧水上名将,一开始便想占在上风之处,是欺我怒蛟帮无人,让我叫你见识一下。”
本立在凌战天和翟雨时之间的上官鹰,后退在凌战天另一侧,道:“指挥之权就交在二叔手中。”
翟雨时向他点头称善,说到打水仗,怒蛟帮里无论经验智慧,除浪翻云外,凌战天可说不作第二人想。凌战天微微一笑,并不推辞谦让,目光缓缓扫过广阔无际的湖面。朝阳的光线把一切净化了,风由敌舰的方向拂至。他们现在处的正是水战最不利的下风位置,对火攻、箭射和船速,均有致命的影响。
凌战天轻松地道:“胡节想必对我帮历次水战,均曾下过工夫研究,故一上来便争取主动之势,我偏要叫他大吃一惊。”
上官鹰和翟雨时两人,还是第一次遇上这么实力惊人的水师,见凌战天仍如此镇定从容,心中折服。这时怒蛟帮的所有战船,亦进入预定的位置,以“怒蛟”押中阵,左右两翼为“水蛟”和“飞蛟”,各领约三十艘战船,布成阵式。凌战天看着敌船由两侧大外档包抄而来,隐成合围之势,仰天一阵长笑,发出号令。中阵处立即放下近百艘小艇,每艇八人,均穿上水靠,运桨如飞,朝敌方横排水面的舰队冲去。艇上堆满一桶桶的燃油,叫人一看便知是想用火烧之计。三里外的敌舰一阵战鼓,火炮投石机弩弓箭全部严阵以待,准备在敌艇进入射程前,加以摧毁。
<!--PAGE 9-->
这时胡节挺立旗舰之上,身旁站满谋臣战将。胡节两眼一瞪,皱眉道:“这岂非飞蛾扑火,自取灭亡?唔!敌人必有阴谋,传令派出斗舰百艘,推前一里,布成前防,以制止敌艇接近。”
当下擂鼓喧天声中,百艘中型战船,开往前方,把战线移前一里,与正冲浪而来的怒蛟帮快艇更接近了。这时胡节抄向怒蛟帮舰队大后方的战船,亦来至左右两翼之侧,快要形成合围之势。
凌战天微笑道:“胡节这一招叫做守中带攻,务要逼我们逆风发动攻击,那他便可以借着以多胜少之势,将我们一举击溃,我凌战天若如你之愿,怎对得住老帮主培育之恩。”向翟雨时道:“雨时,你怎么看?”
翟雨时镇定自若道:“雨时完全同意二叔的战略,两翼抄来的敌舰看似驶往后方,其实只是虚张声势,若所料不差,他们即要由两翼发动攻势,那等于缠紧了我们左右两臂,叫我们动弹不得。”
凌战天眼中闪过赞赏之色,点头道:“那我们应采取何种对策?”
翟雨时双眉一提,高声应道:“自是正反战法,正逆侧顺。”
凌战天仰天长笑道:“怒蛟帮后继有人,凌某放心了,帮主下令吧!”
上官鹰热血沸腾,传令道:“全军推前一里,两翼顺风反扑敌人。”
号角声起,以怒蛟帮的独门通讯法传达命令。近百艘战船船舷两侧的掣棹孔一齐探出长桨,划入水里,不受风势影响,迅速往远在两里外的敌人船阵冲去。站在对面“奉天号”上的胡节和众将一齐色变。要知他们确如凌翟两人所料,要在侧翼顺着风势,斜斜侧击,可是若敌船移前,自己两队战船反落到了下风处,这时若怒蛟帮两翼的战船回师反击,变成顺风,则优劣之势,与先前拟定的真是相去千里。更可虑者是前方敌艇,载满火油,这种火油乃怒蛟帮特制,倾在水上会浮在水面,这种事已有先例,胡节怎敢冒险。若他们不能往前直冲,便须绕个大圈,改往两翼驶去,可要多费时间,战场上岂容这等延误。
<!--PAGE 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