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梦瑶淡然道:“这个当然,与法王之战,已成了师门遗命,了断此事后,梦瑶再无牵挂。”话题一转道:“未知法王是否知悉鹰缘活佛的下落?”
红日法王眼中闪过奇异的神色,微一沉吟道:“若愚蔽至此,红日亦枉称法王。但却不明白他为何要躲到宫里去?他难道要参与大明开国以来最大的危机斗争吗?”
秦梦瑶低吟道:“夕阳照雨足,空翠落庭阴;看取莲花净,应知不染心。法王心中满载妄念,连‘呼毕勒罕’怕都成不了,如何测度鹰缘的不染心呢?”
所谓呼毕勒罕,乃密宗术语,指人若不除妄念,只能随业转生,无能自主,常转常迷而不自知。除非去净妄念,证真法性,才可不随业转,自主生死,自在转生,随缘度众,名为呼毕勒罕。若臻此境界,就算寄胎转生,仍不昧本性,拥有前生的记忆。当然这比起密宗的最高理想“肉身成佛”,又低了数层。传鹰之所以被藏人推崇,正因他是肉身成佛的典范例证,故他们这么重视鹰刀。
红日法王哈哈一笑道:“梦瑶小姐真厉害,一句话便使本法王生出妄念,不过现在本法王最急于要找的人,应是韩柏而非鹰缘,因为鹰刀现正在他背上。说不定本法王会忽然溜了去找他呢!”
秦梦瑶知道他在展开反攻。事实上红日法王修的不死法,最厉害处正是飘忽若神,全力下若一击不中,即远扬飞遁。尽管庞斑、浪翻云之辈武功更胜于他,想杀死他亦是有所不能。他若要蓄意避开秦梦瑶,转头去对付韩柏,确是令人头痛。于此可见他的反击是多么厉害。武功到了他们两人这种境界,已不是徒拼死力。
秦梦瑶莞尔道:“假若如此,梦瑶也拿你没法。不过法王若晓得鹰缘曾见过韩柏,还以无上妙谛点化了他,当知鹰刀之所以会落到韩柏背上,其中自有微妙因缘,不是人力所能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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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红日法王的修养,亦要闻言一愕。他之所以到京多日,仍不敢去找鹰缘,主因实非内伤未愈那么简单,而是基于心内对鹰缘的敬畏。这在西藏号称无敌的高手,唯一能使他拜服的人就是鹰缘活佛,在这深不可测,拥有无上功法的伟大人物前,什么盖世武功都变成微不足道。他甚至自知无法对鹰缘出手,只希望能得回鹰刀,好回藏复命。
秦梦瑶正是看透他的心意,点出鹰刀落到韩柏手上,有着玄妙的因果关系。暗示韩柏可能像鹰缘般识破了鹰刀的秘密,根本不怕红日法王对付他。而昨夜韩柏的确于分神护着秦梦瑶的同时,硬挡了红日法王的全力一击。当时红日法王生出怪异无伦的感觉:就像韩柏和秦梦瑶两人似与天地结合成一个不分彼此的整体,是人力所无法捣破的。那深刻的印象,仍是新鲜明晰,所以秦梦瑶此时提起,红日法王不由心旌微摇。
秦梦瑶再微笑道:“当时梦瑶已和法王展开决战了。”红日法王更是心神一颤。
蓦然间天地静止下来,时间似若停止了它永不留步的消逝。秦梦瑶一双秀眸变得幽深不可测度,俏脸闪动圣洁的光泽,飘飞的衣袂软垂下来,紧贴着她修美的仙躯,超然于世间一切事物之上,包括了生死成败。红日法王心知不妙,知道自己坚定不移的禅心,因对方巧施玄计,破开了一丝空隙,精神侵入,遥制他的心灵。而事实上决战正如她所谓的,由昨夜早开始了。当他全力一击,秦梦瑶则以无上功法,借鹰刀把念力送入他的心灵里,种下了使他无法击败韩柏的种子,所以直至此刻,他仍没有去找韩柏讨回鹰刀。那即是说不但韩柏识破了鹰刀的秘密,眼前的绝世美女亦由鹰刀得益不浅。这明悟使红日法王这毕生修行密法的盖世高手,心灵上露出破绽。武功到了这种层次,根本在招式上谁都胜不了谁,比拼的就是精神、意志、修养和战略。而且一落下风,便难有扳平的机会,因为对手高明得绝不会再予对方任何可乘之机。
“唵!”红日法王倏地发出咒音。静止的感觉立时破碎,这藏域第一高手的心神,借着这有若空山禅院钟鸣鼓响的梵界圣音真言,心神转往本体那不可言传的秩序里,辨识到严密的自然结构,各种节奏和机能,包括心脏的鼓动、呼吸、细胞微不可察的变化,凡此种种,合成了生命与时间的感觉,物质存在的各种差异和相互作用,从而重新把握回自主与自我,破掉了秦梦瑶的精神念力。
“唵嘛呢叭弥吽”在密宗里乃至高无上的六大真言咒,而“唵”则为中枢悟道之音,有法力者能借此真音与无上意识相通结合。红日法王自幼修行,在千万喇嘛中脱颖而出,岂是泛泛之辈,才能以此密法破解秦梦瑶庞大的心灵异力,但他却已处在下风和守势。这对他是非常要命的事,因为不死法讲求操握主动,故能要来便来,说去就去。现在的他失去了这种优势,主动权变成握敌手的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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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日法王趁破法的间隙,从石上升往半空,双足由盘膝变成直立。两手结印亦起变化,由守寂的大金刚轮印变得左右十指张开,指尖交触,掌心向外,中间围成圆形,成日轮印。密宗功法,最厉害就是六大真言,九大手印。刚才若非以金刚轮印配合真言,红日法王早要伏地认输。现在他则以另一手印,誓要抢回主动之势,只见他手印向前推,一股强猛沉雄的激流,立时照脸往秦梦瑶冲去。
秦梦瑶仙容恬静无波,秀眸射出温柔之色,飞翼剑奇迹般出现在手里,忽地剑芒暴涨,刺在这如若实质、无坚不摧的气柱中心处。“轰!”的一声巨响,整个山头似若摇动了一下。动的当然不是外在的世界,而是红日法王的禅心,红日法王心中凛然,知道秦梦瑶的精神仍步步进逼,紧紧钳制自己。事实上他早打定主意,只要扳回平手,立即远扬千里之外,然后再慢慢回头来找秦梦瑶算账,哪知秦梦瑶厉害至此,叫他欲退不能。他心知肚明,若在这种下风情况中逃去,虽可保命,但心中却永远种下了失败的感觉。对他这种毕生修炼精神的人来说,那比死还可怕,不但失去再挑战秦梦瑶的资格,功行亦会大幅减退。所以这刻他真是欲罢不能,当然更不用说去找韩柏晦气。红日法王两手再由内缚印转为外缚印,又由外缚印转回内缚印,不住交换,使人难测定法。雄伟的躯体鬼魅般移向秦梦瑶,须眉根根直竖,显示他的功行运转至巅峰状态,气贯毛发,若非他是秃头,将更是发扬顶上的奇景。秦梦瑶含笑看着红日法王迅速接近,心中不起半点涟漪,甚至没有想过以何招却敌,一切均发乎自然,出自真如。
蓦地红日法王一手收后,另一掌迎面拍来,由白转红,由小变大。秦梦瑶的心灵通透澄明,把红日法王藏在身后那一手暗藏的真正杀着亦知得一清二楚,全无遗漏。这正是剑心通明的境界。眼所见或不见的,均无有遗失,因为她用的是心内的慧觉。飞翼剑在虚空中画出一个完美的圆形,化成一圈先天剑气形成的气罩。
“砰!”掌气相击,两人同时剧震,若纯以内劲论,两人谁也胜不了谁。但红日法王却知自己输了,因为他比秦梦瑶至少多了六、七十年的修为,眼前却只能平分秋色,若假以时日,他将更不是秦梦瑶对手。可以说就算今日两人战成平手,他将来更是有败无胜。武功愈高,年纪愈大,愈难突破。庞斑正是看穿此关键,毅然抛开一切,修习道心种魔大法。红日法王一掌不逞,立时旋转起来,收在背后蓄积全力的大手,化作千万掌影,朝秦梦瑶狂攻而去。一时雪花卷天而起,四周气流激**。他终于施出看家的本领,无一不是同归于尽的招式,这是他唯一扳回败局的方法。不死法的心法首先是要舍命,不惧生死,置之死地而后生,所以攻退均不留余地。只要秦梦瑶视死的意志不及他坚决,他将可取回主动,那时就可来去自如,天地任他翱翔。即使是庞浪之辈,也要对他的战略喝彩叫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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甄夫人坐在虚夜月小楼清雅的客厅里,喝着由金发美人儿夷姬献上的香茗,那模样既文静又可爱,谁也想不到她是心狠手辣、狡猾多智的女中豪杰。韩柏给范良极点醒,魔功大幅回升,整个人都觉得和以前不同了,笑嘻嘻走进来,坐到隔了张小几一侧的椅里。甄夫人刚放下热茶,岂知韩柏伸手过来,抓着她的柔荑。
一股无法形容的感觉,由韩柏的手直传入她心内去,甄夫人娇躯微颤,嗔怪道:“韩柏啊!”
韩柏收回作恶的手,放到鼻下嗅嗅,嘻皮笑脸道:“真香!又嫩又滑,谁想得到怒蛟帮有那么多兄弟曾为你而死哩!”
甄夫人白他一眼道:“不要翻人家旧账好吗?这次素善来找你,是为了两件事。”
韩柏笑道:“什么事看来都是托词吧!还不是想害垮我,昨晚刺我的那几剑,又凶又狠,幸好我们尚未有合体之缘,否则你就犯了谋杀亲夫的大罪。”
甄夫人大发娇嗔道:“就算人家是你的妻妾,见到你那样舍命搂着个野女人,满街奔走,也要把你这奸夫宰了。”
韩柏魔性又发,哈哈一笑道:“若我是奸夫,你不就是**妇吗?谁才是真命亲夫呢?是否方夜羽那小子?”
甄夫人双目微红,凄然道:“韩柏啊!不要修理素善好吗?人家是专诚来向你道别的哩!”
韩柏一呆道:“道什么别?你要嫁人了吗?”
甄夫人气得狠狠盯他一眼,叹道:“事实上和嫁人没有什么分别,我们决定退出金陵,返回域外,再不理中原的事。”
韩柏剧震道:“什么?”
甄夫人淡淡道:“韩兄的耳朵有问题吗?”
韩柏正容道:“走得那么容易吗?大明给你们弄到天翻地覆,其中又种下无数深仇。嘻!我又未曾和你合体**。凭一句不理你中原的事,就可拍拍屁股溜之大吉吗?”
甄夫人见他没两句正经话后,胡言乱语起来,反觉这人与世无争,不记仇恨,性格可爱,心中涌起欢喜,温柔地道:“放心吧!我们离去,并非怕了你们,而是不想便宜单玉如,抵死相缠,那时谁都活不了。至于私人恩怨,我们则会依照江湖规矩解决,只避免了逢人便杀的群殴局面。”由怀里掏出几张拜帖来,摆在几上道:“这是发给韩兄、戚兄和风兄三人的战书,至于里老大与虚先生之战,已是势在必行,再不用战书这种虚文形式。”
韩柏搔头道:“谁和我那么深仇大恨,让我闲一晚都不可以吗?”
甄夫人失笑道:“谁叫你得到秦梦瑶呢?只有一个人向你挑战算你祖宗保佑了。”
韩柏醒悟道:“竟是夜羽兄要来杀我,唉!以前我不想和他交手,现在是更加不想哩!你能不能回去劝他看开一点,梦瑶现在只是挂个名分作韩家妇而已!”这小子为了逃避与强敌决战,什么话都说得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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甄夫人为之气结,嗔道:“我没空代传废话,你武功虽高,但小魔师得庞老薪传,魔功秘技高深莫测,假若他有杀你之意,你却无杀他的心,那败的定是你而非他。”
韩柏凝神看她一会,奇道:“你究竟是帮他还是助我呢?”
甄夫人神色一黯,垂头道:“但愿素善能够知道!”
韩柏拿起战书翻了翻,皱眉道:“年怜丹不是在捡便宜吗?他应约战不舍大师才对。”
甄夫人气道:“风行烈尽可不强充英雄的嘛,大可不接受挑战,脚是生在他身上的。”
韩柏为之语塞,瞪了她好一会后道:“他们肯放过你吗?说到底封寒和很多人都是因你而死。”
甄夫人恢复那领袖群雄的英姿,从容道:“世事岂能尽如人意,先不说浪翻云之外是否有人能稳胜素善的剑,假若素善死了,我的手下哪还肯离开中原。唉!若非素善要把他们安全带返域外,说不定也会挑个人来试试剑呢,例如你的亲亲梦瑶,大不了给她一剑杀掉,乐得一干二净。”
韩柏被她厉害的辞锋逼得哑口无言,在眼前的情势下,他们自保已不易,更不用说去对付有庞斑助阵的外族联军。韩柏抛开烦心的事,拍拍大腿潇洒地道:“来!先给我吻个饱和摸个饱才准离去,如此才算是依依惜别。”
甄夫人“噗嗤”一笑道:“你不怕这种**的惜别会传到虚小姐她们耳中,素善倒不计较呢。”
韩柏尴尬地瞥了奉虚夜月之命,躲在屏风后监视的两婢一眼,站起来道:“让我送你一程吧!免得撞上老戚他们,会忍不住辣手摧花呢。”
甄夫人移到他跟前,迅快吻了他嘴唇,飘退至门处,轻轻道:“珍重了!”一闪不见。韩柏摸了摸仍有脂香的嘴唇,心中像掀翻了五味架,不知是何滋味。
干罗回过身来,手中矛已接合在一起,凝立如山,冷冷看着三丈外负手而立的水月大宗。水月大宗两眼神光如电,紧罩着这黑榜内出类拔萃的人物,缓缓拔出水月刀,双手珍而重之地握着扎着布条的长刀柄,擎正刀眼,高举前方,遥指干罗,两脚左右分开。这时雪花停了下来,天地一片皎白,纯净得叫人心颤地想到鲜血洒下,白红对比触目惊心的景象。
水月大宗出奇有礼地道:“单教主着本宗向城主传一句话,她只想见到你落了地后的人头。”
干罗一点不受他这句来自单玉如的绝情话影响。长矛单手收后,矛尖由右肩处斜露出来,从容笑道:“有本事便来取干某人头吧!哼!想不到东瀛首席幕府刀客,竟是甘为单玉如奔走卖命的奴才。”
水月大宗淡然道:“杀几个人即可得到整个高句丽,何乐而不为?为了此行,本宗费了两年才学会贵国的语言文字,那可比学刀更困难和乏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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干罗哈哈一笑道:“你若真个相信单玉如,干某可保证你没命回去再说倭语。”
水月大宗悠然道:“这次随本宗来的有各个流派的高手共十八人,单玉如想杀我们恐要付出巨大代价。我们的命早献给了幕府大将军,只要杀死了朱元璋和燕王棣父子,单玉如就算想悔约,亦无力阻止我们渡海夺取高句丽,我们岂是受人愚弄的人,干兄担心自己的人头好了。”
干罗心中凛然,这十八人能被水月大宗称为高手,自然都是出类拔萃的倭子,只是这股实力,已使单玉如如虎添翼。他的话亦不无道理,燕王的属地最接近高句丽,若他被杀,谁还有能力保护高句丽?对他们来说,中原自是愈乱愈好。何况对方的目标包括了浪翻云和庞斑,更可测知其可怕处,当然真正的结果,要正式交锋才可知道。他们事实上一直受到单玉如障眼法的愚弄,以为水月大宗只有风林火山四侍随来,其实早另有高手潜入京师,伺机而动。水月大宗把这秘密告诉自己,当然是存有杀人灭口的决心。
心中一动,干罗冷哼道:“水月兄若以为故意透露这秘密予干某知道,可使干某生出逃走之心,回去警告我方的人,那就大错特错。”
水月大宗想不到这阴险的毒计竟被对方看破,讶然道:“本宗真的低估干兄呢!”
干罗身后的长矛倏地转向前方,只凭右手握矛柄,双目厉芒暴闪,遥指水月大宗厉声道:“那十八名刀手是否埋伏路上,待干某受伤拼命逃走时,加以伏击?”
水月大宗没有答他,冷哼道:“凭本宗的水月刀,你除了到地府去外,什么地方都去不了。”
水月刀忽然轻轻颤动起来,发出**人心魄的嗤嗤响声。干罗仰天一阵长笑,回矛胸前,变成两手把矛,同时生出变化,依着某一奇怪的方式晃动起来。水月大宗本想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方法,干掉这顽强的对手,但干罗的长矛隐含妙着和对策,竟封死他的进路,使他难越雷池半步,一时间成了对峙之局。
秦梦瑶进入至静至极的无上道境,忽然似若无挂碍,漫不经意地一剑劈出,仿如柔弱无力地递向红日法王,那千百只手掌的其中一只的指尖处。红日法王全身剧震,不但掌影散去,还往后飘飞寻丈,脸上涌出掩盖不住的讶色。他早预知以秦梦瑶的剑心通明,必能看破他这招的虚实,找到杀着所在,甚至拟好出掌后六、七种中剑时的变化后着,逼她以命搏命。可是秦梦瑶这一招却是别有玄虚,随着剑气与劲力接触的刹那光阴,她竟以无上念力,把战神图录整个“经验”,送入红日法王的禅心去,那种无与伦比的冲击,以红日法王的修为也要吃不消。这实是玄之又玄。若非两人均为自幼修行的禅道中人,根本绝不可能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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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日法王完全恢复了安然和平静,凝立如山,宝相庄严,合十肃容道:“多谢梦瑶小姐,红日受教了。”
秦梦瑶微微一笑,剑回鞘内,柔声道:“世间万事万物,虽说千变万化、错综复杂,总离不开因缘二字,莫不由业力牵引而来,无一物能漏于天网之外。只有这神秘莫测的战神图录,说及因缘和终始之外的秘密,深奥莫测,实非人智所能破解。但观之传鹰能以之悟破天道,当知内中藏有无上宝智。今天梦瑶就把鹰刀的实质借此剑尽还于法王,亦以此了结大密尊者和敝师祖们,三百年前种下的因缘。”
红日法王哈哈一笑道:“梦瑶小姐不愧中原两大圣地培养出来,由古至今最超凡的大家,红日佩服极矣!中藏之争,至此圆满结束。红日再不敢干扰鹰缘活佛的静修,立即返回西藏,望能像八师巴活佛般,通悟天道,泽及后人。”
秦梦瑶俏脸一片光明,秀眸异彩闪闪,轻轻道:“梦瑶还有一事相询,只不知那天法王掳走的马峻声,现在何处呢?”
红日法王恭敬地道:“在问过话后,早把他释放了。顺便一提,在本法王的搜神大法下,得悉韩清风仍然健在,被囚某处,可是当我们的人找到那里,该处已变成一片火灾后的瓦砾,其中原因,确是耐人寻味。”
秦梦瑶眼中掠过讶色,旋又恢复平静。红日法王双目射出深刻无尽的情怀,一声禅唱,向后飘退,刹那间消失于密林之内。
秦梦瑶望着蒙蒙的天空,欣然一笑道:“师父啊!这样的结果,你在天之灵亦当感欣慰吧!”忽然间,她感到再无半分牵挂,剩下的唯有她曾答应过韩柏的“道别”了。雪粉终于静止下来。
水月大宗占的是上风处,顺风面对干罗,他的刀法以自然界的水月为名,极重与自然事物配合。高手相争,很多时胜败只是一线之机,就如风势顺逆,背光或向光的微妙分别,可成决定因素。他手往上移,直至水月刀高举在上,横在头顶,才沉腰坐马。这是水月刀法的独有架式,攻击的角度增加至极限,叫人全无方法捉摸刀路。他一边以奇怪的方式呼吸着,把劲气提升至极限,另一方面却细心聆听着对手的呼吸和心跳,甚至脉搏跳动,只要对方受不住自己霸道的刀势,情绪出现少许波动,例如其中一下呼吸重了少许,就是他全力出击的时刻。
干罗双目神光电闪,盯牢对方,没眨一下眼皮,凝然有若崇山峻岳,永不改移,永不动情。两人对峙了足有两盏热茶的工夫,均在气势门户上不露丝毫破绽。忽然间干罗动手,矛尖正对水月大宗的心脏,一步一步往前逼去,步音生出一种奇异的节奏,仿似死神的催命符,强大的杀气,朝水月大宗直冲而去。他并非找到水月大宗的空隙,趁势而动,问题出在他逆风而立,山风吹来,最难受的就是眼睛,以他的功力就算吹上个把时辰虽也不用眨眼,但却终是不利的事,唯有采取主攻之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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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月大宗当然明白他是迫不得已,暴喝一声,头上的水月刀倏地消失不见,再出现时已化为长虹刀气,劈在干罗电射而来的长矛上。水月刀法所以能傲视东瀛,正是它具有虚实难测的特质,明明水里实实在在有个月光,却只是真月反映出来的幻影。这种刀法,实已臻达东瀛刀法的极限。抵达中原后,唯有在追杀韩柏时,他曾毫不保留的全力出击外,纵使面对风行烈等人在鬼王府的围攻,鬼王的出手,他仍留起几分实力,不让人看到他水月刀法的虚实,正是这种深藏阴鸷的性格,让他能创出这种史无先例的刀法。矛刀相触,发出爆竹般的炸响。两人同时一震,各退半步。在功力上,谁也胜不了谁。水月大宗喝道:“好矛!”
干罗哈哈一笑,倏地横移开去,长矛往左边虚空处一挑,正挑中无中生有般恰在该处拦腰斩来的水月刀。他并非看到水月刀由那里攻来,纯是一种玄妙的感觉,气机牵引下自然挑挡。“砰!”的一声劲气交感,干罗终是仓促还招,被水月大宗无坚不摧的先天刀气狂冲而来,禁不住要借势飘退化解。心叫糟时,水月大宗踏着奇怪的步法,直逼而至。干罗脚一触地,立即摆开门户,全神贯注在敌人攻来的招式上。他从未见过如此奇怪的步法,时重时轻,一时若踏足坚岩之上,步重万斤;一时却轻若羽毛,毫不着力;有时更似御风疾行,凭虚移动。在短短的三丈距离里,竟生出变幻莫测的感觉,功力稍浅者,只看到这种飘忽瞬变的步法,就要难过得当场吐血。干罗一生大小千百战,除了对着庞斑和浪翻云,从未有过像此刻般不能把握敌手虚实的感觉。忽然间,他首次发觉自己在两敌相对的生死时刻,失去了信心。
水月大宗的心灵此刻提升至刀道的至境,这些年来,东瀛罕有人敢向他挑战,纵有亦是不堪一击之辈,正为了对手难求,他才主动由大将军处接过这任务来。对一个毕生沉醉刀道的刀法大家来说,没有比找到旗鼓相当的对手,更能使他体会到生命的意义。除了刀和国家外,没有东西是重要的。秦梦瑶和鬼王都是难得的对手,但他因着更远大的目标,不得不暂时将他们放过。现在眼前的黑榜高手,实力惊人,正是他试剑的对象。在这一刻,他感到天地完全在他的掌握里,在他的脚下,没有任何事物再能阻止他获胜。
干罗六十年的搏斗经验岂是虚名,纵是落在下风,仍有无穷尽的反扑之力,知道绝不能让这顶尖级的刀法大师蓄足气势,一声长啸,长矛幻出千百道虚实难测的幻影,狂风般往逼至丈内的水月大宗卷去。水月大宗长笑道:“米粒之珠,也敢放光。”水月刀忽然化成两把,抢入了漫山遍野而来的矛影里。干罗冷哼一声,千百道幻影合成一矛,化作电闪,向对方贯胸激射,恰在对方一虚一实两刀之间。水月大宗想不到他矛法精妙至此,却是淡然不惧,水月刀一闪,刀劈矛尖之上。此次轮到水月大宗吃不住劲道退飞十步。干罗虽暂胜一招,却毫无欢喜之情,刚才一矛,已是他毕生功力所聚,若仍伤不了对方,以后休想再有机会。只恨此时对方刀气遥遥制着自己,想逃也逃不了,猛一咬牙,收摄心神,借着优势,长矛若长江大海般,滔滔不绝往对方攻去。以水月大宗之能,在干罗这等高手全力猛攻下,也只有采取守势。只见水月大刀忽现忽隐,每次出现,都恰到好处地格挡干罗精妙的杀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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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多招后,水月刀势逐渐开展,攻势渐多。干罗眼力高明,这时已看破水月刀法的精妙,全在其变幻莫测的速度。一刀劈来,刀速竟可忽快忽慢,甚至连轻重感觉亦可在短暂的距离间变化百出,就像他的步法般诡幻。刀法与步法配合起来,遂成这无与匹敌的水月刀法,难怪他有信心向庞斑和浪翻云挑战。“锵!”干罗施尽浑身解数,勉强以矛柄撞开对方横劈而来必杀的一刀。前方风声骤响,干罗连瞧一眼也来不及,长矛闪电飙前,竟一矛刺空。干罗心知不妙,迅往后退,寒气贯胸而至。在这临死的时刻,干罗心头了无半丝恐惧,一声狂喝,长矛回打过来,一脸凛然不惧的神气。
“啪”的一声,水月大宗现身左方,腾出左手以掌沿劈在长矛上,水月刀化作白芒,往干罗左胸激刺。干罗发出惊天动地的一声狂喝,猛一扭身,避过心脏要害,抛开六十年来从未离手的长矛,右掌封挡了对方左手的攻势,另一掌似若无力地拍在对方水月刀上,肌肉同时运功收紧,挟着水月刀,以水月大宗的劲力,刀锋入肉不到两寸便难再深进。两人同时剧震。干罗被他由刀锋送入体内的真气,撞得离地飞跌,断线风筝般抛飞开去。水月大宗则给干罗受重创前的反击,震得差点奇经八脉真气逆攻心脉,指头都不敢稍动半个,就地而立,持刀姿势不变,只是刀锋染满干罗鲜血,一滴滴的淌在雪白的地上。
干罗落地后一个踉跄,退了几步,才再站稳,脸上血色尽褪。数道人影由四方山林扑出,往他移来。干罗知道这一刀虽入肉不到两寸,但对方惊人的刀气已断绝了他体内所有生机,强提一口真气,倏忽间闪到崖边,冲天而起,先落到一株大树顶上,借力一弹,投向对面山麓,转瞬不见。水月大宗这时调息完毕,追到崖边,看着黄昏前的山林,长呼一口气道:“好武功!干罗你是虽死犹荣。”接着向身旁的人喝道:“他绝走不远,给我追!”
浪翻云这时独自一人在尚未开张的酒铺后堂,犹正自斟自饮,突然间一种难以形容的感觉涌上心头,使这绝代高手立时色变,猛地站起。
正取酒来的范豹吓了一跳,惶然问道:“浪首座,有什么事?”
浪翻云双目神光四射,再震道:“不好!干罗有难了!”人影一闪,已杳无踪迹。剩下范豹一人呆捧着酒坛,茫然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为何他喝酒喝得好好的,竟知道有事发生在干罗身上呢?
干罗离开了山林,在一望无际的雪地全速狂驰,朝金陵城奔去,鲜血不住由他身上淌下,在雪地上形成长长的斑渍。他的真气已接近油尽灯枯的阶段,恐怕难以支持回到鬼王府,就算死,他也不肯让头颅落到单玉如手里,更不能由倭刀割下来。后面四道人影愈追愈近,最快的离他只有十来丈的距离,他的心反而出奇的一片平静,三年来他已参透了生死的真谛,再无半点恐惧。眼前横亘着一个小丘,干罗别无选择,往上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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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方衣袂声起,敌人追至两丈之内。干罗的先天真气,已为水月大宗一刀破去,逃到这里凭恃着的只是仅余的一口元气,哪还有力越过小丘,刚抵坡顶,真气转浊,低哼一声,眼看要仆坐地上,忽地全身一轻,竟来到了浪翻云怀里。干罗心中涌起与浪翻云由敌而友的深刻交情,心头一松,猛地喷出一口血,把浪翻云的衣衫染得血迹斑斑。“锵!”覆雨剑出鞘的声音在干罗耳旁响起,同时浪翻云无有穷尽的真气,源源不绝输入他体内,在熟悉的覆雨剑啸中,干罗感到随着浪翻云快速移动。惨叫声不绝于耳,好一会才停下来。
浪翻云的声音在干罗耳边叫道:“干兄!”
干罗勉强睁开眼来,无力但欣悦地看着这肝胆相照的挚友,嘴角逸出一丝笑意,道:“朋友!我要死了!”
浪翻云双目射出骇人的神光,但语调平静地道:“是不是水月大宗?”
干罗微一点头,道:“水月大宗是单玉如的人,还有其他东瀛高手,不过已被你宰了四个。”
浪翻云知道大罗金仙也救不回他的命,道:“我明白了!干兄有什么话要说?”
干罗忽地精神起来,欣然道:“嘱燕媚好好养大我的孩儿,我手下的儿郎就由征儿统率。唉!在燕媚生孩子前,千万不要让她知道我的……”一口气接不上来,一代高手,就此辞世。
浪翻云抱起干罗尸身,仰天一声悲啸,朝金陵城狂奔回去。就算单玉如有千军万马护着水月大宗,他也要斩杀此獠于覆雨剑下。天地间再无任何人事,可改变他的决定。生生死死,生命为的究竟是什么呢?自惜惜死后,他不断向自己问这个问题,但身边的人仍是这么一个继一个的死去。干罗的身体开始转冷,为何前一刻他还活着,这一刻生命却离开了他。其中的差异是什么呢?恐怕要到自己死亡时,他才能经历其中的奥妙。想到这里,他的心境回到止水不波的道境去。四周尽是茫茫白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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