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魂落魄,江雪柔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被慕容端阳姑嫂拽下了西湖,又是如何泅游到岸边。湿漉漉,茫茫然,她由着她们拉着自己,仿佛出了杭州城,过了乱葬岗,上了官道,又进了树林。日头升起,又落下,一程程,怎么又在逃亡?
“师妹,师妹,你听我说。”伍婉云紧紧搂着她,“你可算看清薛少白的真面目了,放我们逃出来,都是为了要找个合适的地方杀我们。我们这便得远走高飞,你听见未?”
江雪柔点头又摇头,浑身打颤。她蜷缩成一团,好像一个婴孩的姿势,又抱紧自己,这就突然想起了女儿来:只有襁褓中不懂事的孩子才会没有烦恼,因为总有人保护着。江雪柔已经失去了自己的保护者,她不能让丫丫遭遇和她一样的苦难。
“丫丫……丫丫……”她抽噎出声。
伍婉云和慕容端阳互望一眼:丫丫在南宫世家。长途的逃亡带上个孩子该有多么的不方便。然而——“总不能让这小丫头将来跟着薛少白这样一个爹——呸,到时候他连自己的女儿都能卖!”慕容端阳咬牙道,“咱们就上南宫世家把孩子偷出来。”
伍婉云不反对,对江雪柔道:“师妹,这就去救丫丫出来。你放心。”
江雪柔点头。除了丫丫,她已一无所有。
杭州到嘉兴的路途并不遥远,也许是追查的人并没有想到她们有此一举,所以沿途也未遇到劫杀。只不过一日的时间,三人已来到了嘉兴地界,把盗来的马匹就地变卖,住进南宫世家附近的一间客栈里稍事休息。
从窗口可以望到南宫世家错落的屋宇,虽然不及慕容世家铺张奢华,白墙黑瓦连绵一片,已超过了薛家的规模。江雪柔以前常听薛少白讲,自己的这位姐姐得了多么好的归宿,只可惜命里克夫……如今——如今想到任何与薛少白有关的,都让她心如刀绞。
只是至始至终,少白没有说过一句要害我的话,她想,他的本心里还是惦记着我的,只是被那份野心……他当真这样想当武林盟主么?不错,他想的。可他会为了武林盟主的位子而害我么?会继续逼迫端阳和师姐么?
她不能想,不敢想,看不到将来。
只要丫丫就好!她告诉自己,从今以后,只要和丫丫一起生活,她就还有指望。
夜幕渐渐临了,男装打扮的慕容端阳从街上回来,带了三身黑衣裤。三人准备停当,伍婉云对江雪柔担心地道:“师妹,若是你心里还……不去也好,有我和端阳呢。”
江雪柔摇头。是她的女儿,她要去。她知道自己是个无用的人,但是至少为了女儿,她不能显得如此懦弱。她率先扑进了夜色中。
三人都越过了南宫世家的高墙,约定分头寻找薛少清的房间,一个时辰之后仍在此地会合。慕容端阳向北,伍婉云向南,江雪柔想起薛少清说热孝时住过东跨院,却不知现在还住不住,她因疾行匆匆,先到东跨院去看个究竟。
到了跟前一望,果然是亮着灯的,照着院里的几株桃树,绚烂的隐隐有肃杀之气,连芬芳都显得张牙舞爪。
江雪柔连纵几步到了屋前,点透窗纸看,里面并无薛少清的影子,但有一只小摇篮,想来丫丫正安睡其中。她不由得心下狂喜,将窗户一推,就跃了进去。
可喜连丫鬟老妈子也没有一个,她扑到摇篮边果然见到丫丫红扑扑的小脸,睡梦中嘴还一咂一咂,登时触动了她内心最柔软的一处,抱起来爱不释手。
丫丫朦胧地醒来,睁开乌油油的眼睛,咧嘴笑了。江雪柔把她紧紧抱住:“丫丫,跟娘走,娘往后就守着你……”提一口气,又要跃出窗去。
“赵嬷嬷!”一个丫鬟的声音蓦地传来,“这么晚才来看姐儿么?少奶奶发脾气了,去寻你呢!”
江雪柔惊了惊,打量这丫鬟把自己当成奶妈了,总是此地不可久留,她依然飞身扑出窗外。但没有料到,那发话是丫鬟正在外面掐桃花,不偏不倚正见到江雪柔从自己的眼前掠过,吓得惊呼:“有贼!”
江雪柔连忙回身一脚将踢在她腰眼上将她放倒。但这下却惊动了丫丫,小嘴一撇,哭了起来。
“别哭!别哭!嬷嬷来了!”这恐怕是正牌的赵嬷嬷从院外赶来了,也发出一声惊叫:“有贼!贼人要抢了姐儿去!”
江雪柔直呼“糟糕”,用单手抱了女儿,脚下“噌噌”蹿前几步,一指戳在赵嬷嬷的胸前,她就“咕咚”一声倒了下去。
可是丫丫哭得更响了,江雪柔怎么哄都没用,跑出东跨院才没几步,就又见到三五个丫鬟提着灯笼而来,还簇拥着一个青衫少妇,正是薛少清。
江雪柔急忙提气想要纵上墙头,可薛少清眼力奇佳身手更敏捷,喝一声“哪里走”已经和身扑上。江雪柔只觉一股劲风直袭自己的面门,赶紧要凌空翻身闪避。可这样的身法,岂不是苦了丫丫?她心念一动,只好转为策身平贴着墙壁闪开这一击。
如此姿势对她的大大的不利,几乎被薛少清逼到了死角里,见对面那第二掌又直朝自己的颈中切来,她只能顺着墙壁往地上一滑,勉强脱险。
但是薛少清是不容小觑的角色,一击不中,不待招式使老,随即变切为拍,直击江雪柔的顶门。江雪柔已是退无可退,躲无可躲,只得抱着丫丫就地一滚,那卵石的地面梗得她筋骨生疼。
丫丫放声号啕。
“不要伤了孩子!”薛少清喝道,“你究竟是何人,来南宫家有何企图?”
江雪柔不答,一个打挺,立起身来,轻轻抚了抚丫丫柔软的头发,拔地一纵,又要跃上墙头去。不过她这一小小的动作却叫薛少清看在了眼里,跟在后面也是一纵,伸手搭住她的肩膀:“雪柔?”
江雪柔被按下地来,拧腰缩肩要脱离她的掌握。可是薛少清的手竟似粘住了一般,接着另一只手也抓住了江雪柔的臂膀:“雪柔,是你么?不要胡来!”
江雪柔两手不能出招,又不愿放开女儿,只能强把上身朝后仰,扬起一脚直踹薛少清胸腹空门。这下,总算薛少清不得不避,松开了一只手。江雪柔也就乘胜追击,化踹为踢,向侧面横扫,逼薛少清松开另一只手。
情势一时转变,她立刻抱着女儿向夜色中逃。可薛少清在她后面叫道:“雪柔,我知道是你——我全知道。我想帮你呀,你等等!”
江雪柔愣了愣:这时候,会有人帮她吗?师父都出卖了她,她还能相信谁?
而偏偏,丫丫挥舞着小手向后方乱抓起来:“姑姑!姑姑!”她哭喊着。
这才多一点时间?孩子已经不认娘了么?江雪柔一阵心疼。“乖,丫丫乖。”她轻声哄着,又向前奔。
但说时迟那时快,薛少清如一只青鹞一般自空中凌厉地掠过,伸指一戳,已点在江雪柔的肩井穴上。
“雪柔,我是要帮你!”薛少清夺过了孩子,“自家人不信,你还要信谁?你难道要带着孩子亡命天涯么?”
江雪柔咬着嘴唇:自家人?少白——这时候,还叫她怎么信少白?若她还能信少白,还能依靠少白,怎么会落到如此狼狈的情状?
薛少清柔声哄着丫丫,又道:“雪柔,我走之后发生的事,江湖上早就传开了。我决不信会是你的所为。少白他现下是逼于无奈才四处追捕你,你万不可一时冲动铸成大错。”
“他狗屁的逼于无奈!”慕容端阳自黑暗中杀了出来,手指直插薛少清的双眼,“他肚子里早就阴谋诡计算计好了!”
薛少清一偏头,闪开了:“你一定就是慕容小姐了,久仰大名。”
慕容端阳哼一声:“不用你久仰。你一定是薛少清了,和你弟弟想是一路货色。识相的快把丫丫交给我,否则休怪姑奶奶不客气。”说话间,掌风呼呼呼一刻不歇,连攻薛少清要害。
江雪柔担心女儿无辜受牵连,急得大叫:“别伤了丫丫!”
“我晓得!”慕容端阳边说边进招。薛少清亦抱着孩子左闪右避,口中还依旧道:“我听了这些事,只觉你们是被逼上了绝路,一心想要帮手。你们如今这样不分青红皂白的,能解决问题么?”
慕容端阳道:“什么问题,只留着你那好弟弟自己去解决。我和雪柔姐姐只要带了丫丫走。你霸占着人家的女儿。成什么话?”
薛少清又化解了她的几个杀着,晓得缠斗下去总要吃亏,即转身把孩子交到一个丫鬟的手上,吩咐道:“带姐儿回房。”自己专心应付慕容端阳。
这样一来慕容端阳就占不着便宜了。她学武博而不精,常常是见到什么好玩就学什么,并不似薛少清自幼稳扎稳打,没几个回合就显得力不从心,险象环生。江雪柔见了急道:“端阳,先解了我的穴道!”
慕容端阳手忙脚乱中不忘一拍脑袋:“哎呀,我真是傻了——就来!”说着移步靠近江雪柔。
“你怎么这样冥顽不灵?”薛少清呵斥,飞身挡在慕容端阳的面前,“我是真心要帮你们,你们何来这许多猜忌?我一个寡妇,害你们对我有什么好处?”
“哼!”慕容端阳冷笑,“对你没好处,对你弟弟可大大的有好处!”
薛少清格开她一掌:“真不知你没头没脑在说些什么!即使我让你们离开,你们这样,要到哪里去?江湖上谁不想杀你们邀功?”
“这不劳你费心。”慕容端阳道,“天下之大,总有他们找不到的地方——阿唷——”显是被薛少清所伤。
“找不到的地方,只是他们还没有找。”薛少清招招进逼,“等到他们找去了,你又要逃上哪里去?你想你的下半辈子就过这种日子?你想要丫丫的一辈子就跟着你们过这样的日子?”
慕容端阳自然是无暇想这些话,可江雪柔听在耳中犹如针刺:不错,她的这一生就完了,丫丫的一生大约也完了,从此跟着她颠沛流离,永远不知道明天会是什么情状。她怎么可以做出这样残酷的决定?然而舍弃丫丫,也是同样的残酷……她的眼泪如决堤一般涌了出来,可说不出一句话。
猛然间,听得那边丫鬟发出一声惊呼,循声看去,是伍婉云也来到了此地,朝丫鬟的面门虚晃一掌就把丫丫抢了回来。
“丫丫过什么日子,她长大了自己会选。”伍婉云道,“未见得她留在这里将来就一定快活——端阳,快救了你雪柔姐姐,我们走!”
“是!”慕容端阳见着转机,一时大喜,招式又迅捷了起来,出其不意地在薛少清面前虚虚实实地连连转了三周,接着脚步一挫,已经来到了江雪柔的跟前,拍掌解开了她的穴道。
薛少清见到这时局势已定,再争也占不了上风,便也收了架势,只叹口气道:“纵然要走,也容我把丫丫的衣服和药收拾了,路上免生变故。”
“怎么,”江雪柔惊道,“丫丫病了?”
“你方才抱她,竟没有看出来?”薛少清道,“丫丫上个月出疹子,我怕你担心便没有叫人递信给你。现下脸上的已经好了,身上还有些没消。不过孩子年纪小,将来不会留下疤痕,你可放心。”
江雪柔哪里能放心的,飞一般跑去从伍婉云手中接过女儿,把小衣服解开来一看,果然身上还有斑斑红点。薛少清一边道:“仔细着了风!”她又忙把衣服重新裹紧。
“这……这可……”她望望慕容端阳和伍婉云——这时候是不能带着孩子奔波的吧!
伍婉云叹气,慕容端阳挠着头。
“大夫说至少还得三两日。”薛少清道,“你们……执意要走,我也拦不了,但是为了孩子,我劝你们还是耽搁几天。我一个寡妇,公公婆婆都上苏州进香去了,南宫家深宅大院,只要你们看住了我,还有谁能往外递消息?这你们还不信么?”
慕容端阳瞪着眼,显然是不信的。可是江雪柔已经什么都顾不上了,抱着女儿不住掉眼泪。伍婉云见状只能叹息一声:“叨扰南宫少奶奶了。”
薛少清果然是言出必行的,她吩咐丫鬟一个也不许走漏风声,当即安排江雪柔等三人住了下来——江雪柔和她以及丫丫在东跨院的里间,慕容端阳和伍婉云在外间。“你们看到我有什么不轨之举,”她说,“立刻就把我杀了。”
慕容端阳先还是满面火气,伍婉云也怀了万分的怀疑,然而三天过去,一切风平浪静。薛少清或者为公婆抄经祈福,或者为丈夫颂经祝祷,其余时间,若非指挥下人们操办家务,就是陪着江雪柔照看丫丫,此外,对外间竟如隔绝了一般,不闻不问。
“薛少白的嘴脸她兴许还不知道吧?”慕容端阳同伍婉云商量,“要同她讲么?”
“不要节外生枝。”伍婉云道,“左右丫丫就快好了,咱们也好上路了。”
“倒也是。这样好的一个姐姐居然有如此阴险的一个弟弟。”慕容端阳道,“她可真够可怜的。”
这句话的声音大了些,传到了里间来,正做针线的江雪柔忍不住望了薛少清一眼。
薛少清却是满不在乎的:“慕容小姐的这个脾气直来直去,其实也十分讨人喜欢。”
江雪柔搭讪笑了笑,正给丫丫做新鞋,满手的汗抽不动针。
薛少清见了,把鞋底接过去,帮她纳:“少白的脾气则刚好相反,什么都藏在心里,难怪别人会误会他——难怪慕容小姐这样讨厌她。”
江雪柔心里怔了怔:少白正是这样的。他此番的所为有什么隐情,猜不透,摸不着——或者没有隐情?也猜不透,摸不着。少白,少白,我走上了这样的路,也许我们的女儿也要走上这样的路,你究竟要怎样?
脑海中浮现起月色下薛少白正气凛然的面孔,边上是郁道微的尸体。江雪柔打了个冷战。
“这事……来龙去脉,你究竟晓得多少?”薛少清淡淡的问,“我怎么也不信是你做的。你要是愿意说给我听,我或许可以帮你想想办法。”
“事情……”
江雪柔才开了口,忽听外面慕容端阳一声厉喝:“什么人?”接也有兵刃出鞘的声音,估计她已经撞出窗外。
江雪柔和薛少清连忙也到窗口来看,只见外面一个儒服青年,手里抱着几卷书,被慕容端阳用剑逼在脖子上,吓得脸色苍白。
慕容端阳恶狠狠盯着他道:“你是哪门哪派的混帐,想来试试姑奶奶发宝剑?”
那青年道:“在下……在下乃……”
“慕容小姐快快住手!”薛少清疾呼,“这是我小叔南宫勤!”
南宫勤?江雪柔听说过,是南宫家的一位远房亲戚,只因薛少清的丈夫、南宫世家的独子去世,南宫家就把这位侄子过继了来,以继香火。一直以为他是个江湖人物,却不料是这般书呆子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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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端阳显然也未料到,诧异地收了剑道:“小叔?怎么看起来如此……”
她大约是要说“窝囊”的,然而还没开口,南宫勤倒先对她一揖到地:“慕容小姐,敢问是慕容世家的慕容端阳小姐么?”
慕容端阳怔了怔,道:“怎样?”
“久仰久仰!”南宫勤连连行礼。
慕容端阳心里不免吃惊又得意,道:“你如何久仰我?我可不喜欢读书的。”
南宫勤道:“在下自然晓得。小姐的兴趣在骑马舞剑,打抱不平。在下虽然手无缚鸡之力,却时常听出入的江湖朋友谈论小姐,都说……”
“说我很是荒唐,很是厉害?”慕容端阳有些自知之明。
“非也!非也!”南宫勤摇着手,“小姐厉害是有的,荒唐却半分也无。要在下看,那是巾帼不让须眉,女儿堆里一等一的英雄。”
慕容端阳简直有些飘飘然了。江雪柔也不知道这南宫勤究竟是真心夸奖,还是损人开心。等着他继续说下去。可薛少清却插话:“无事在这里磨什么嘴皮子?你给我请了经书来,自己去读书吧。”
南宫勤笑了笑,把经书恭恭敬敬从窗户里递给他嫂子,却不走,道:“哪里是磨嘴皮子呢?我平生最敬佩的人就是慕容小姐了,小姐的高论于我心有戚戚焉。今日得见小姐,莫非是我在发梦么?”说着,真的捏了自己脸颊一下,痛得“阿唷”直叫。
慕容端阳忍俊不禁:“你这人说话也真有意思。你听过我什么高论?你又怎么‘心有戚戚焉’了?”
南宫勤道:“慕容小姐最恼别人说‘女子不如男’,在下也是一般的见解。可恨那古今圣人文章,没有一个把女子同男子相提并论的。孔夫子把女子与小人混为一谈,史书写武则天,要称她是‘女帝’,而其余的皇帝们又有哪一个被称为‘男帝’的? 我越看越气闷,所以科举我是决计不考了。”
这是哪里来的奇谈怪论?江雪柔只觉好笑:若要把皇帝都称做“男帝”可别扭死了。自古约定俗成的事情,如何可以较真?
薛少清也道:“偏你的烂主意多,还说不是磨嘴皮子呢,快去吧!”
但慕容端阳却拍手叫好:“怎么我从前就没想到?就好像江湖上那些狗屁不通的男人都叫‘大侠’,其实应该叫做‘男侠’才对。至于‘大’与‘不大’合该以武功高下来分,男女不限。”
伍婉云这时也走了出来,听见,笑得合不拢嘴。
南宫勤道:“的确是应该叫‘男侠’,不过,凡事用武功来分高下,又是下策了。小姐试想,这种动不动就打个头破血流的愚蠢规矩是何人所定?不正是小姐口中那些‘狗屁不通的男人’的么?小姐若是想把他们‘一个一个拎起来丢到海里去喂鱼’,最好也将这规矩也一同丢到海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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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端阳愣了愣,一时脑筋还未转过弯来,只听到南宫勤把自己的口头禅说得如此顺溜,心下大喜,伸出手来要与他击掌,道:“你是我难得看的顺眼的男人,不如咱们拜把子吧!”
“不可,不可!”南宫勤连连摇头,“拜了把子就要序长幼,有了长幼就有了尊卑。待人之道贵在一个‘平’字,无长无幼,无老无少,无贵无贱,无男无女,无鸿儒无白丁,无王侯无乞丐——唯一的区别,你是你,我是我。这才是志同道合,心心相知。”
慕容端阳听得傻了,呆呆站着,也不知明白了未。江雪柔的心里也是一震:素没有听人说出这个“平”字,纲常伦理竟全被推翻。这实在是大逆不道的话,可为何叫她心中暗暗向往?
薛少清道:“真是越说越不成体统了!爹娘不在,你打量我不能管制你?长嫂如母,你总晓得吧?我倒觉得待人之道贵在一个‘敬’字呢!”
南宫勤笑嘻嘻:“嫂子错了。人若不能做到‘平’,不能视对方同于自己,‘敬’就成了施舍。我可敬你,也可打你,只因我是长者,只因我有钱财,只因我居高位,只因我得功名——甚至,只因我是男子。而你就不可选择,只能叩谢我的施舍……”
还未说完,慕容端阳已经鼓起掌来:“说得好,说得好!要是武林盟主换你来当,天下可就太平了!”
南宫勤笑,对着“武林盟主”显然不甚稀罕。
薛少清道:“他当武林盟主,我恐怕要天下大乱呢。看他还不把断情剑劈成百八十段分给各门各派——那可就真成‘断’情剑了!”
本来是句笑话,却一下提起了江雪柔等人的心病,大家是面上顷刻染上了阴云。薛少清自知失言,忙借口时辰不早把南宫勤打发了出去。而慕容端阳好容易遇到这样一个和自己臭味相投的人,哪肯轻易错过,急急追上,两人一路高谈阔论去了。
薛少清笑道:“世上还真有一物降一物的事。慕容小姐这样的火暴性子居然被我这‘之乎者也’的小叔给哄得服服帖帖。我看慕容家的女婿是我给找着了。未知将来他们要如何谢我!”
江雪柔想想,果然成就一段因缘倒也好。只是,将来,还有回去慕容家的一天吗?恐怕追兵不久就会找来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