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轲手里捧着装有樊於期人头的匣子,拾级而上,穿过寒光射目的兵器森林,穿过犀利尖锐的卫士目光,来到了陛下。在这里平视,只能看到秦王的双脚,要想看到秦王的脸,就得使劲向上仰脖子。不过他没有仰头,而是恭恭敬敬地跪拜下去。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下面的匣子,目光似乎穿透了那层木盖,看到了樊於期圆睁的双眼。那是死不瞑目的一双眼睛,里面全是悲愤、决绝和期盼。荆轲知道樊於期在等着一个时刻,他要亲眼看到秦王的倒下,才会合上自己的眼睛。
荆轲将头深深埋在双肩之下,匍匐在台阶跟前,尽量将自己瘦小的身体缩得更小,跟旁边的魁梧大汉秦武阳形成了鲜明的对照,看上去就像是秦武阳的一个小跟班。
但是,即使这个魁梧伟岸的英雄,十二岁就杀过人,没有人敢跟他对视的秦武阳,现在体似筛糠,不停地打着哆嗦,而且越来越剧烈,似乎整个宫殿都在随着他抖动。
空气在这一刻凝固。
秦王在上面轻声道:“取地图来。”
他虽然非常想看看自己的仇人樊於期的人头,但是樊於期在他的眼里,毕竟只是一个小小的蝼蚁,秦王的目光远大得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只有一个东西能够引起他的兴趣——天下。
而此刻,打开这个天下的钥匙,就盛在秦武阳所捧的匣子里。
秦武阳似乎没有听到秦王的话,直到旁边的太监对着他大喝一声,他才如梦初醒,面色慌张,不断向四下里看,似乎在寻找什么可支撑的东西,不过看来看去,什么都没有看到。
直到太监再喝一声:“地图呈上来。”他才明白自己现在身处何地,应该做什么。他努力挣扎着,想要从地上爬起来,但是试了两三次都没能成功。这个平时将别人的脑袋看成是瓜菜一样可以随便砍切的英雄豪杰,现在突然变成了胆小懦夫。
因为现在出现在他面前的人不是他一向嗤之以鼻的市井混混儿,而是威风凛凛,打算将天下当作自己一家的千古枭雄秦王嬴政。
周围的人都已经开始窃窃议论了,他们对于秦武阳的神情行为感到奇怪,燕国怎么会派出这样一个窝囊废来出使秦国,难道这里面有什么秘密不成?有的人因此觉得,燕国无人,仅此就可以看出,燕国很快就会成为秦国的一块版图。有的人则将目光注视在秦武阳手中所捧的那个匣子上。他们怀疑这个匣子里装的是不是督亢地图。
旁边的那个瘦小的人慢慢挺直身体,先扭头冲着秦武阳微微一笑,然后仰头对着秦王道:“北方偏僻蛮夷之人,没有见过世面,今日见到大秦王国的威仪,极度震恐,一时之间手足无措,请大王可怜我们,让我们在这里完成使命,可以早早回去。”
秦王听了荆轲这几句话,心里很是舒服,又见荆轲小小身躯,其貌不扬,竟然有此胆量,也有些惺惺相惜的心情,便微微抬手对荆轲道:“起来吧,拿过秦使者所捧的地图给朕看。”
荆轲放下自己手里的匣子,拿过秦武阳手里的匣子,迈步踏上台阶,走上去,朝着秦王一步步走过去。
忽然一个太监拦在他的面前,伸手道:“给我吧。”
荆轲没有按他的话做,看着秦王道:“天朝的人不识燕国地图,小人想亲自给大王指示,不知可否。”
秦王点点头,头微微一摆,那个太监便退到了一边。各国驻咸阳的使节都在一旁观礼,既然燕国主动将督亢之地的地图送来,当然由他们的使者亲自打开,指点给自己看更有象征意义。
荆轲走到秦王的面前,一只手托着匣子,另一只手慢慢打开匣子盖,里面放着一轴画卷。荆轲单手托起那轴画卷,将空盒子向外一递,便有一个太监上前接了过去。
荆轲上前一步,将画轴慢慢打开,一边从容不迫地对秦王讲解,秦王听得很是认真,身体向前倾俯,其实他什么都没有听到,他只是做做样子,他在享受这难得的一刻。
突然,一道电光闪过,划破了他的美好蓝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