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时光荏苒,转眼到了五月十五日。此时距离决斗日期仅有三天时间。淳于复与燕明对练数月武技后,自觉功课已足,便从杭州巷居来到孤月山宅辞别。
燕月也已从福州红霞道场回来详报情况,说那佐藤元国已经来到杭州城内,不日即要进行生死决战。
燕子凤听罢,心中越发担忧惊惧,不知情郎此战结果如何。淳于复对此事早已平和对待,从容面对一切生死风险。
当日,众人吃罢午饭,各去房内歇息。燕子凤焦虑不安,拉着淳于复坐于案边饮茶,相互倾心交谈。
燕子凤问:“此次决战,你有多少把握?”淳于复回答:“我会尽心尽力,生死由命。”燕子凤说:“我们去为你见证,希望你能赢到最后。”淳于复挥手:“你还是不要去那。我若赢了,自会回来找你,兑现我的承诺。”燕子凤说:“可你要是输了,一切都会变成梦幻泡影。海誓山盟都是虚话,我需要你活着,那就足够了。”淳于复眨眼思考。
燕子凤忽问:“能否对我说说,你的一些往事故旧?”淳于复反问:“你真想知道?”燕子凤轻笑地说:“难道你要对我有所隐瞒?”
淳于复微微摇头,眼中愣思许久后,平静地说:“既然问了,我也不能欺瞒。燕子,我此去生死难料,就算是对你做个交代,对我自己也做个人生总结。”燕子凤默不作声,认真听闻。
淳于复喝一口茶,倚坐在案边,从容地说:“我叫淳于复,今年三十二岁,来自潇湘永州,记得父母都是经商之人。我四岁那年,跟随家人去往外地。结果在一处深山峡谷之中,遭遇十几个绿林悍匪劫杀。父母与一队车夫,都死于悍匪刀下。这一切的罪魁祸首,便是那杭州王员外与李管家带头所为。”
燕子凤恍然大悟,嘴唇里正要说话时,淳于复摆手止住,继续说着:“由于我当时年幼稚嫩,所以对那两个主仆来说,杀之无益,弃之可惜。他们便把我货卖给了扬州周大善人,那是一个人贩。
那周大善人见我倔犟难驯,便把我关在地牢里。稍不如意,便是毒打,把我折磨得遍体鳞伤,死去活来。任凭我如何哭叫哀求,他都不肯饶命。我还清楚记得,那周大善人对我边打边骂:“你这狗奴才,老子花二十两把你给买回来,你敢不听话,老子便拆了你这把贱骨头。”
那时我也害怕,为了活命,只能假装屈服顺从。我被那周大善人用铁链锁着小手,关进一个地窖水牢。里面还关着其他几个同伴。我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他们为何这么残忍对我。”燕子凤听得低头感叹。
淳于复喝一口茶,继续说:“大概过了半年,那周大善人把我从地牢里提捉出来。见我已经心灰意冷,便又把我货卖给了一个陶员外。我原以为厄运即将结束,却不想这个买主更狠。他把我们手脚拴上铁链,带入一个深山矿洞里去,强迫我们为他挖矿淘金。我们一共十几个男孩,年龄大小不一,可命运都是一样。还有一些孩子,之前逃走被抓了回来,结果手脚都被那恶主弄没了,变成终生残废。
那恶主威胁我们,胆敢逃走,下场就是这样。我被吓得毛骨悚然,也曾打算就这么认命,给人一辈子当作奴隶使唤。可我还有血海深仇未报,不能认命服输。于是耐心等待一个逃走的机会。
三年后,有个雷雨深夜。我趁那守卫疲惫之时,麻着胆子,去他身边偷来钥匙,把手脚铁链打开。我想与同伴们一起逃走,可他们没有一个人敢逃。我很清楚,一旦被这群恶魔抓住,下场必定凄凉。于是我拼命逃走,跑进深山老林。当时我想,就是被豺狼虎豹给吃了,也总比再回去吃苦受罪要好。”
燕子凤苦笑哽咽,眼睛流泪下来。那燕明、燕月兄弟,走来大堂里静静坐听,默不作声。寒梅也来坐在小姐身边,眼睛呆呆看着这个刀客。燕子凤把手搂着寒梅亲昵,口鼻里轻轻呼吸。
淳于复并不介意众人来听,把茶润润喉咙,继续地说:“我那会才七岁,赤着双脚,一个人在丛林里乱跑。我只想要逃离魔窟,不想再做恶魔的奴仆。三个时辰后,我原以为自己逃得远了,见天还没有亮,忍不住身心疲惫,便躲在一个灌草丛里睡觉。结果有条蝮蛇游了过来,把我从梦里惊醒。它就盘踞在我的身上,却没有恶意伤害我。
天亮以后,我才知道,是我睡在它的巢穴边上。我见天光大亮,便继续往前逃走。未过多久,我听到身后传来一阵猎犬狂吠,有两个持刀歹徒追赶过来。我吓得一片慌乱,知道被抓他们抓住以后,下场必定惨不忍睹。我便拼命往前奔逃。那两个恶奴发现了我的踪迹,不到一刻钟,便追到了眼前。
我已经无路可逃,又冷又饿,便急忙爬上一颗大树枝上。那两个恶奴就在树下冷眼看着,扔着石头上来戏耍为乐。我不想被他们抓走回去,可又不敢跳下高树。我便扯着喉咙,对天哭喊救命。无论我怎么喊,在深山野林里,也不可能有人来救。等了一刻钟,我已彻底绝望了。想着死在这里,也比被他们捉回去折磨半残。
于是我便找了两根树藤,打一个结,套在脖子上吊死。那两个恶奴也不多管,就那么无情看着。
可能是我命不该绝,就在我即将消亡那会。突然有一把快刀飞上树去,刚好把树藤劈断。我掉落那一瞬间,有个英武壮汉纵马过来,伸手把我接住。他把我抱下马背,扶坐在树下,给我喝了几口清水,又给我两个包子。我缓过气来以后,拼命啃吃食物。
那壮汉把手摸着我的脑袋,开口问我:“刚才是不是你在叫喊救命?”我拼命点头,眼睛看着那两个恶棍,吓得大气都不敢出。
那壮汉起身指问:“这个小孩,是你们两个给逼上吊的?”那两个恶奴见他手无寸铁,便壮着胆子喝问:“你是什么人,敢来这里多管闲事?”那壮汉把手自指:“我叫姜孟生。”
那两个恶奴挺刀呵斥:“管你是谁,快把这个小奴才交给我们,不然休怪刀下无情。”姜孟生指着我问:“你愿意跟着他们走吗?”我吓得拼命摇头,急忙跑在他的身后,想要寻求庇护。他用手来抚摸,劝我不要害怕。
姜孟生冷呵呵说:“你们两个恶奴,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竟敢如此欺虐孩童。恰好又被我撞上,这事就不能不管。”那两个恶奴大骂:“那就别怪老子与你动粗。”姜孟生招着手说:“来啊!不要客气。”
那两个恶奴互看一眼后,就咬着牙关,挥刀去砍。姜孟生把我护在身后,一脚当胸踢翻一人,伸手便抓住一个恶奴手腕,抢过刀来,一刀将其割喉毙命。另一个恶奴害怕想逃,又被他用飞刀刺翻在地。姜孟生上前夺过刀来,一脚踏住了他。我见自己终于得救了,顿时瘫软坐地。
姜孟生把刀递给了我,笑着劝说:“机会就在眼前,就看能不能把握住了。”
这两个恶奴把我折磨多年,歹毒残忍至极。我恨不能将其生吞活剥。于是我便把刀扔了,扑过去,把他活活咬断了喉咙。鲜血溅得我满脸都是。”
寒梅听到这里,惊得浑身颤抖,把手紧紧抓住小姐。燕子凤也听得目瞪口呆,嘴里吐着凉气。
淳于复微笑地说:“我报仇过后,内心感到前所未有的愉悦,脸上便笑了出来。
那姜孟生打量我几眼后,爬上树去,把刀取了,跳下树来。他跨上马鞍,从怀里摸出两个银子,丢在我的眼前,便要催马离去。
他那句话说得很对,机会就在眼前,就看能不能把握住了。我见他即将离开,连忙跑在马前,对他一阵跪地磕头,一口一声叫他爷爷。
姜孟生仰面笑说:“你居然叫我爷爷了,这可真是折寿。”
我为了留住他,哪管什么礼义廉耻,只是给他狠狠磕头。
姜孟生见我诚心恳求,就跳下马来,对我指说:“你这家伙,小小年纪,倒也是个狠人,下手这么狠辣。如果不是深仇大恨,我相信你也干不出这么疯狂的事。”
我当时不知道他是夸奖,还是嘲讽。满脸是血的愣看着他。
姜孟生把手摸看我的肩骨,点着头说:“身骨硬朗,倒是一块不错的材料。只要好好练功,假以时日,一定大有成就。”
我内心万分激动,又给他磕头作揖,请他收我为徒。
姜孟生扶我起来问话:“孩子,你叫什么名字?”我告诉他,我叫作淳于复。
姜孟生又问:“你的父母呢!”我告诉他,都被歹人恶意杀害了。姜孟生再问:“你的老家在哪,我可以送你回去。”我摇头说不知道。
姜孟生叹一口气,继续问我:“你被这群恶奴虐害多久了?”我告诉他,有三年了。”姜孟生又一连问我许多情况,我都如实回答。
姜孟生点着头说:“很好,我收下你。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我的第一个徒弟。”我十分欢喜,声声感念过后,改口叫他师父,求他去救我那些可怜的同伴。
姜孟生点头答应,就把我抱上马鞍,慢悠悠走去救人。那一刻起,我感受到了浴火重生。他就像我的父亲一样,对我关爱有加。
我们师徒二人,走去那个深山庄院,将所有看管的恶奴全部杀了,把我那些同伴从地牢里解救出来。由于不知道那仇人陶员外住在哪里,因此只能暂时作罢。
那群同伴也都像我一样,求拜姜孟生为师。有金蛟、豹军、黑龙等等兄弟。我的年纪并不是最大那个,却是第一个拜师的人,所以他们都叫我师兄。
师父把我们带进一个镇上,在一座酒楼厢房里,点上鸡鸭鱼肉,蔬菜瓜果,任由我们痛快吃喝,尽情享用美食。我们争抢着吃,他却看得一片欢笑。
数日后,师父又把我们带入一个山下庄院安身。他买来许多器具材料,开始教授我们习武学文。无论拳脚枪棒,刀剑骑射,他都耐心教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