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住在庄院里,有人照顾。不愁吃喝,无忧无虑。师父有时候一个月来看一次,有时候好几个月。甚至有一回,过了一年半载才来看望。我们拜他为师,又蒙收养授艺,自然不敢擅自离开。
几年之后,我们逐渐长大,变成少年。某日,我们在后院对着沙袋打拳踢脚,挥舞刀剑。师父走来对我指导:“你这样乱打沙袋,那是不对的,因为力道不够穿透,心念也不够狠。”说完,就给我们亲手演示一遍。
只见师父运练一口丹田硬气,抬起右手,突然狠狠一拳打穿沙袋,细沙全部流泄出来。我们都看得目瞪口呆。
师父继续告诉我们:“这还仅仅是拳上的功夫。要想学得一身好本领,就要吃苦耐劳,用心去学,把浑身练得就像铁块一样。”
他看着一个沙袋,突然一脚横扫过去,瞬间把沙袋踢烂,细沙飞上半空。我们看得惊叹,从此更坚定一片练武之心。
光阴似箭,几番冬去春来。我们都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改变容貌。在我十六那年,师父突然把我叫去房间,邀我坐下喝茶。他将一把战刀,一封信笺放在面前,告诉我说:“蝮蛇,你把东西拿着,去纳个投名状回来。”
我那会还不知道投名状是什么东西。师父告诉我说,投名状就是人头。我一听说要去杀人,惊得目瞪口呆,不敢轻易出声。
师父安慰我说:“不要紧张,凡事都要有第一次。”我问:“师父要去杀谁?”他指我说:“不是我去,是要你去。信封里有个人,就是那个陶员外。他是一个孩童人贩,罪行累累。你去把他宰了,不但可以拿到一笔厚钱,还能报仇雪恨,可谓两全其美,何乐不为?”
或许别人我不忍心下手,但是这个姓陶的,我绝不能放过他。于是我便答应下来。
师父笑着说:“敢想敢做,才有血性。所谓江湖经验,都是自己闯出来的,别人只能口述,最后还得是靠自己亲身体验。不懂就要问,不明白就要学。你吃了亏,上了当,这就是经验。每个人都是这么走过来的。男人就得去外面闯闯世界,把心放硬一点,头脑灵活多变。宁可对不起别人,也不能对不起自己。”
第一次去做任务,我毫无底气,便问:“师父,您看我学的本事怎么样?”师父告诉我说:“你练得不错,就是没有什么实战经验。真正的经验,你得自己去找回来。”
于是我定下一个狠心,提刀拿信而去。我看过信文后,沿着地址摸索,来到彭泽县下一个镇上庄院。每日里去盯梢偷窥,果然在暗中看到那个恶主陶贼。于是在一天深夜里,我潜入围墙,准备摸进房去刺杀。那看门的狗却先叫了起来。顷刻间,整个庄院点燃灯火,那恶主率领几个持刀家奴四处查看。
我那会也没什么经验可寻,索性硬拼上去。经过一番激烈厮杀后,那恶贼并五个家奴,加上几口老幼家眷,皆被我悉数斩杀。我把那恶主砍下头颅,又放火烧了那个庄院。”
寒梅听到这里,不禁皱眉摇着头说:“这样太狠毒了。”燕子凤皱着眉头,冷眼盯看。寒梅连忙捂嘴低头。
淳于复也不计较,喝一口茶,继续地说:“我开始以为杀一个恶贼就足够了,却不想疯狂之下,一次杀了这么多人。有老人、有妇女、也有小孩。
我当时吓得浑身颤抖,茫然无措。明明我才是一位受害人,现在却转变成了一个施暴者。这一切就发生在我的眼前,毫无处理经验。我坐在高坡上,看着大火沉思,内心悔恨自责。思来想去一番后,我便手写一份血书,提着恶主的人头,走去彭泽县衙自首,坦然承认一切罪责。
有位县官名叫陈昭华,急忙升堂审案。看完一纸血书后,把惊木堂重重一拍,厉声呵斥:“一个十六岁少年,竟敢夜半手执利器,冲入他人庄院。连杀十三条人命,真是歹毒残忍,十恶不赦。”
虽然我是自愿前来官府自首认罪,但我不甘白受那些不白之冤,于是我便当堂把衣服脱了,让众人看个明白。
陈县令见我浑身斑斑旧伤,哀叹一声后,缓口气说:“本官念你少年初犯,报仇有因,死者又非贤良之人。虽然主动前来自首投案,然你连杀十三条人命,震惊江南。如此灭门惨案,不可轻易饶恕。本官先把你脊杖六十,押入州府大牢候审。待上表应天府后,经由三司会审,尔后宣判罪责。”
陈县令宣判后,把我当堂杖击。然而衙役下手却不怎么重,我猜出这是县令施以哀怜。脊杖过后,我被戴上死枷,装上囚车,一路招摇过市,押入九江牢房候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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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个月后,陈县令扮成一个家属,提着一篮酒肉饭菜,前来牢狱看望,并给我带来一个消息。他说都察院、刑部、大理寺具表奏折,皇帝已经亲自过问此案因由主情。念我是个血性少年,敢作敢当,因此予以哀怜特赦。只以杖击六十、刺配边关充军二十年。
于是我被狱卒杖击后,手脚绑在一个十字架上。走来两个文墨匠,在我脖子上刺配这道囚犯黥刑。在那一刻,我的脑海里突然想起父亲那一句话。父亲曾告诉我说:“复儿,将来你一定要做个有前途的人。”
天呐!我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竟然做了一个杀人罪犯,发配边关充军二十年。此去生死难料,能活着就已万幸,哪还有什么前途可言!”
燕子凤听罢,嘴里不禁感叹:“可怜天下父母心。”寒梅抹着眼泪:“太悲惨了。”
燕明、燕月兄弟听罢,也是身心颤动,口鼻中唏嘘不已。
淳于复缓一口气,又继续说:“我被押狱带去应天府衙宣判罪责过后,戴上一副七斤铁枷,两名防送公人押我北去雁门牢狱。出城后,只有陈县令前来送行,送我一碗离别酒,把一个包裹给我系上腰背。又送给衙役几两银子,请他们在路上不要苛刻为难。”
燕子凤轻叹:“这位陈昭华县令,是位体贴人情世故的好官。”
淳于复叹笑:“我曾问他,为何要这样待我一个重犯?我又回报不了这份恩情。陈县令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劝我好好服刑,不要胡思乱想,将来还有机会重新入世。
我当时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给他磕头谢恩。路上走了一个多月后,我被公人押送到了雁门关牢城营里服刑。
一年后,忽有一日,连我在内,有数百名青年罪犯,都被管营召集在场地点视查看。
那石台上,站着几个带刀将军,威风凛凛,手拿一张榜文发话:“皇上即将御驾亲征,率兵横扫漠北,**平蒙古鞑子。皇帝天威浩**,特来恩赦。你们这些罪犯,有谁愿意去往前线打战,博取将功赎罪的机会?”
我们听到这话,一片交头接耳,窃窃私语。那将军又问:“有谁愿意上前线的,速来报名。如不想去,那就继续在这呆着。”
我见机会难得,便率先举手报名,愿意奔去前线。那将军指着我说:“很好,这是第一个。还有人想去吗?”
众犯人也都纷纷举手,都想着将功赎罪,以求早日回家团圆。
可是谁能想到,战争竟是如此血腥残忍。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我们被草草分配兵器后,列入军阵前线,当作草芥一般奔去试探敌情。结果几个冲锋下来,犯人死了一大半。我拼命打了几战,一共砍下六颗首级。一名长官见我作战悍勇,便破格提升我为骑兵。赠我一匹烈马,一杆长枪,一把军刀,一身铠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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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在一次遭遇战中,我们数百前锋,遇上大队蒙古骑兵围攻。双方进行激烈恶战。我前后刺落五个骑兵,腰肋却突然中了一箭,又被敌人一锤打下马鞍。我拔出箭头来,本想起身再战,却又无力瘫倒。身上的尸体越压越多,把我窒息晕厥。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奋力从尸体堆里爬出身躯,嘴里渴得说不出话,只能去喝草地上的血水。我看着阴云雨天,又打量面前尸骸堆积如山。那一刻我懵了,这到底是人间,还是地狱?
我找来一杆军旗做倚杖,拖着半死不活的身躯,走在茫茫大草原上晃悠,我不知道去往哪个方向。只看见前面山坡上,突然涌现一队骑兵,朝我杀奔过来。我以为那是蒙古人,自己将要死无葬身之地,却不想那是大明骑兵。他们发现了我,把我带回大营里去。就这样,我凭借一些积累的军功,换来一纸赦书,拿到一份报酬。不久后,我就离开了雁门关,想要去往北京谋生。”
燕子凤忽然说着:“结果你去北京的路上,却在城外遇上李妈妈,替她报了家仇,所以她就留在你的身边。可是这种情况?”
淳于复疑问:“这正是我接下来想说的事情,你怎么可能提前知道?”燕子凤说:“这是雪倩告诉我的。之前我还不信,经你这么详细解说,一切也都串联起来了。”淳于复轻轻苦笑。
寒梅等人听他诉完这段人生经历,皆目瞪口呆,如梦初醒。感觉太富传奇色彩,令人难以置信。
淳于复也不管众人相信与否,见天色已晚,肚腹颇为饥渴,便起身走去厨房做饭。燕子凤已从母亲刘艳君处学会了不少厨艺,便来帮忙烧菜。
两人对视而笑,相互忙着手中活。虽无言语交流,却有灵犀相通。毕竟淳于复又将如何迎战佐藤元国,且看下文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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