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武县城东门的箭楼上,架起的火盆还在燃着,于暗夜中几里之外也能清晰可见,鸣更报警用的铜锣就挂在支撑火盆的架子上,值夜人的尸体就横陈在一旁地上,几只白尾鹞子正踩在上面啄食血肉。一个头发花白稀疏、眼眶深凹进去的盲目侏儒,手拄一根明杖,静静坐在胡**。一只白尾鹞子飞来,扑闪着翅膀,落在侏儒伸出的左臂上,在他耳边咕噜咕咯的低声鸣叫着。
那侏儒愣了愣,将耳朵贴近了鹞子,手指做了个手势,鹞子又鸣叫了一阵,侏儒低下头,将鹞子抛向一侧,由它飞到值夜人身上啄食。侏儒摇摇头,满是褶皱的脸颤抖起来,喉头动了几动,小腹起伏几下,悲声道:“明尊啊,您就这么喜爱我的兄弟,急切的要带走他去侍奉您么?”
侏儒伸手摸索着,抓起一只站在胡**梳洗羽毛的鹦鹉,对着它沉声道:“告诉老二,杀掉用长枪的少年,为老四报仇!”鹦鹉拍了拍翅膀,扭动鸟头复述道:“告诉老,二杀掉,用长枪,的少年,为老四,报仇!”说完拍打翅膀飞下城墙。
接着侏儒缓缓伸出手臂,指向远处挂着灯笼的县衙,狠狠道:“此地的高手已经被天音尊者引开,你等速去取走镖银,杀掉县衙中所有的人!所有的人!让我代替明尊,给他们以血的惩罚!”
城墙之下的暗夜中,现出两排手持各色兵刃的黑衣武士,向着城墙上的侏儒一躬身,返身散开,从各个方向扑奔县衙。
此时的县衙内一片寂静,留守的捕快一个把腿翘在桌上,嗑瓜子解闷;另一个哈欠连连的用布巾擦靴子。
“你说这帮人,大半夜的追鸟儿去,这长腿的能追得上长翅膀的?”
“是呢,这会子别一直追到西山去了吧?”
“哎你就没觉得,今晚上这么安静呢,狗都不叫了。”
另一个捕快停下来,把瓜子皮往桌上一扔,屏息静气仔细听了听,“你还别说,真听不见狗叫了。”
“有脚步声!”那捕快扔下布巾,抓起桌上的腰刀,想了想又腾出右手端了张手弩,指向院门口。
静夜里,鞋底踩在青砖路面上的脚步声十分清晰,脚步声走走停停、停停走走,止在签房所在侧院的院门外。半夜中,没有正常人会用这种步频在县衙内行走!两名捕快相互使了个眼色,一人平端弩机,一人俯身慢慢拉出腰刀,静等来者现身。院门外的脚步声停驻片刻之后,来人似乎终于做好了进入准备,轻轻的将院门推开一个缝隙,小心翼翼将要探身进来。
正常人绝不会用这样的动作进签房!持弩的捕快紧咬住牙关,屏住呼吸,左手微微降低,调整弩机上的望山,对准来人可能探头的位置,控制悬刀的右手缓缓抬起,挂着弩弦的牙一丝丝的缓缓前倾,只要手腕再上扬一点,牙与弩身形成一个锐角,挂在牙上的弩弦就会不受控制的滑脱缩回,带动弩箭射出,在来人刚刚冒头的一瞬间,给他头颅上钉一根弩箭。
院门推开,来者露出面目,竟然是柳家女。
持弩的捕快大吃一惊,连忙将右手压下,同时抬高左手,防止弩箭滑射。继而惊讶道:“你怎么来了?”
柳家女面色俏红,先向院里四下看了看,才开口道:“我睡不着……听说你们今晚都在这里值班,怕你们饿了,我就蒸了一锅面食,送来给你们吃。”
持刀捕快笑道:“哦,值班这等机密大事,你是听谁说的?这面食你拿来是想给谁吃?”
持弩捕快赶紧拦住同伴的话头,笑嘻嘻道:“没事!听谁说的都没事!这面食交给我,保证让你想吃的人吃到。”
两人笑嘻嘻的招呼柳家女进来坐下,接过她递来的面食篮子,忽然间持弩捕快皱眉问道:“哎,这么晚了,谁给你的开的门啊?”
柳家女手捋着垂在胸前的秀发,“没人给我开门呢,我见县衙的门开着,就自己走进来了。”
持刀捕快抱怨道:“这帮人,心急火燎的去追鸟儿,连门都不带上。”
持弩捕快想了想,皱眉道:“不对啊!是我送他们出去的,我亲手关门上拴的!”
月光洒在田野上,杨宁施展轻功沿着小道向县城狂奔,他虽然来不及搞清整件事情的真相,或许根本就没有真相。但他相信一个百战老兵的直觉,相信陌刀手老肖对战局、对敌方发自本能的判断。
凉风拂面,杨宁静下心将思绪一点点串联起来,陌刀手肖老前辈,于情于理都不会是此案的真凶。而与他对战的铁笛侏儒,既然能控制鸟雀和食人藤,就很可能通过某种途径将藤条从某处进入死囚牢,最有可能是悄然勒死相展发的凶手,他这样做能乱人耳目,也能为以后局面剪除一个潜在的劲敌。而老肖所说的中计,很可能是指对方调虎离山,用飞鸟异象与笛音将他与自己和一帮捕快尽数引离县衙,便于同伙突入县衙库房夺取镖车。如果这一次劫匪再度得手的话,向斩萧的云霄雀已经用尽,镖车又换成了没有机关埋伏的普通架子车,再想要追回来可谓难如登天,所以一定要抢在对方得手前,拦住他们。但为什么老肖在催他走时候不说镖车,只说高主簿一人安危重于全城人的性命,这一点杨宁还没想透。
月色下杨宁一路疾行,路边树林中一阵颤动,阴影中突然窜出一个庞然大物,卷起尘土草叶奔突而出,斜刺里撞向杨宁。这怪物有一座草屋大小,大踏步急冲而来。杨宁震惊中纵身斜跃,单手揽住路边小树借势旋身,重又跃回前方横枪回望,看是何人偷袭。
此时站立在杨宁对面的,却并不是一个人,而是一架人。
这架人是用水桶粗细的圆木做成,八根木柱连接成四截是为腿足,木腿上驮着一个粗木拼钉而成的“井”字木架做为胸腹,木架两侧缀有数节木柱连接成四只手臂,木架上面还顶着一个木板拼成的小屋,俨然一个四足四钳的巨型木螃蟹。
这木螃蟹立起身子有两人高,手足伸展开能填满一个小院,身上横七竖八缠满了藤条,所有藤条的归处,就在“井”字中间的小木屋里,一个没有腿的侏儒正坐在屋中木椅上,咬牙切齿拉动各根藤条,指挥大木螃蟹举钳抬足、趋前措后。
大木螃蟹站在杨宁身前,足以令其仰视,四只蟹钳里攥着不知哪里寻来的防身铁棒、打铁的大锤、倒拔的小树,在侏儒的操控之下,举高压低、收放扬砸,做出种种威吓之势,对着杨宁耀武扬威。这股威势,莫说交手,在半夜里只须张扬一下,就能把普通人吓得屁滚尿流,抱头鼠窜。
杨宁大口喘息着,他平生从未面对过这样的敌人,心中连转几转衡量几番,想自己恐怕未必能在短时间内摆平对手。于是杨宁虚晃一枪,转头就跑,想先回到县城再说,这大家伙身重体沉,肯定爬不上城墙,说不定过得片刻就能被自己远远甩开。
可杨宁没想到,这庞然大物看起来粗壮,被那侏儒操控在手里竟然毫无半点笨拙之意,木螃蟹四足发力,连跑带跳居然几个呼吸间就追到了杨宁身后。无腿侏儒一边操控螃蟹疾奔,一边还有余力操控蟹钳夹着铁棒轮砸杨宁的后背。
杨宁手中长枪,实在难以伤及被木柱保护下的侏儒,枪头挑刺它四足四钳,又如隔靴搔痒全无功效,只能发足奔逃躲闪。疲于躲闪铁棒之余,杨宁无奈之下改变直线疾驰的方式,兔子一般在木螃蟹之前来回跳跃。这样一来,木螃蟹想要追上他固然不易,而杨宁的返回县城的速度,也不得不放慢。
好容易跑到县城城墙下,杨宁顾不得喘息修整,咬咬牙强运内功奋力纵身,枪纂在城墙上一撑,借力挺身一个倒卷帘的身法,背靠城墙单手勾住城垛,再腰腹发力卷身翻上城头。杨宁立在城头上手拄长枪不住喘息,前胸后腰已经被狂奔的汗水湿透。
那木螃蟹一路烟尘滚滚的追到城下,转过身来用屁股对着城墙,抛上来小臂粗细的一根铁链,用链头铁爪勾住城头,侏儒转动绞盘机括,同时控制木螃蟹四足岔开,轮流蹬踏城墙助力,几呼吸间就如履平地般倒爬上城头,得意的挥了挥钳爪,气势汹汹朝杨宁扑来。
杨宁暗暗叫苦,跃下城墙的瞬间心念一动,俯身扎进胡同里。果然他这般走法,木螃蟹追在后面受墙壁宽窄所限,就有些逼欠难受,步伐不得不放慢下来。杨宁眼看甩下它有些距离,心下略略安心,忽然想到这大怪物在县城里来回乱跑,一定会吓到不少人,便转过街角顺路从柳家女的窗下跑过,朝着窗户高喊一声:“城里进了贼人!你且在屋里躲好!千万别出来!”
急匆匆赶往县衙的杨宁,远远望见县衙正门黑洞洞敞开着,他心中生疑,俯身半蹲在地上远远观察。只见县衙的大门半开,并无人员出入,衙门口的灯笼依旧明亮,长街上也无人影,与往日夜半时分并无差别。可一股危机感陡然从杨宁心中升起,直觉告诉他今晚的县衙里,必定要有大劫难。
月影移动,杨宁转身奔向西院翻墙而入,想先去签房叫起留守的捕快,再一起想办法对付后面那怪物。
签房外杨宁落地,只见两名捕快的尸身伏倒在血污中,旁边还有一个打翻的竹篮,馒头、面刺猬、面兔子滚了一地。杨宁大惊,扑上去抓起一个面食刺猬细看,再熟悉不过的形状与手法,捧在手心尚有余温,分明是出自柳家女之手!
杨宁心中猛地一紧,站起身来四下张望,院子里那还有人影。一个声音在他胸口里响起“也许是守夜的捕快饿了,去买了面食来吃,她还好好的躺在家里睡觉呢。”另一个声音则在他脑子里炸开“胡扯!买面食有连篮子一起买来的么?分明就是她来给你送吃食,正撞上劫匪遭逢毒手!”杨宁猛然甩了甩头,把两个声音都抛出体外,重重在自己大腿上捶了一拳,默念道:“冷静,莫要慌乱。对方不过是为求财,大不了镖银让他们拿走,有机会还能再夺回来,可一定的要护得她周全。”
将手中的面刺猬塞进怀里,杨宁提了枪蹑手蹑足摸出院门,一路上只见倒毙的仆从、下人随处可见,片片暗红的鲜血洒在青砖上、木柱下。一阵车轱辘碾过地面的声音传来,十几辆装了银两的货车被黑衣人推拉着从后院银库出来,在几丈外的石板路上经过,直奔大门而去,最后一辆镖车上还捆绑着两个人,一个是身穿中衣脚蹬一只靴子的杜知县,另一个就是满脸惊恐的柳家女。
柳家女被捆在镖车上,四下里拼命张望,猛然间发现了藏身在柱后的杨宁,她愣住身子大瞪了双眼望过来。她若没发现杨宁,杨宁还能忍住等车队一半走出衙门大门时再动手,届时护送镖车的黑衣人一半在内一半在外,他突然杀出还能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略有一点优势。而此时两人目光相交,柳家女惊惧求生的眼神正撞动杨宁内心深处,怎能把这样唯一对他好的人,多置于魔掌中一分半毫?
压制不住慌急之心的杨宁深吸口气,提枪从暗处跃出,直扑队后压尾的黑衣人。脚步沉重、杀意乍现,对方猛然惊觉,回头望着奔冲而来的杨宁缓缓举刀,准备当头劈下。杨宁一口气冲到对方身前五尺,在对方举刀的同时,运内息骤然加速,几乎瞬间扑到与对面鼻尖相对、呼吸相闻的距离。这一扑出乎对方预料,杨宁抢在对方刀劈前一瞬间,将右手提握着的枪头狠狠戳进对方前胸!
以命为枪,以血为锋。
枪锋透胸而过,自对方后背穿出,余势未衰带动黑衣人仰面后倒。不待对方倒地,杨宁足下不停,前冲闪过黑衣人身畔的同时,右手抓住枪头将整根枪杆从对方背后拔出,七尺长枪从头到尾在对方体内穿过,在黑衣人前胸留下碗大一个血窟窿。
飞溅的血光中杨宁发足急冲,同时横举长枪在头上摆个枪花,将枪杆上的血迹甩掉,推枪锋直刺身前第二个黑衣人。此人用的是双手长剑,他欺杨宁手握枪杆中间,毅然举剑齐眉瞄准杨宁咽喉,要与杨宁对刺。
长剑刺出,贴着喉颈被杨宁躲开,而杨宁似乎在躲闪中出枪仓促,也未能命中黑衣人的面部,枪锋从他持剑的双臂间穿过。刃长锋短,长剑占优,黑衣人无须拧身换招,直接两手翻腕转动长剑倒刺杨宁。杨宁的长枪却赶在他动作之前,在他环握长剑的双臂内一搅,杠杆般别住黑衣人的双臂,撬动长剑脱手。接着杨宁抓住枪杆下杵,枪头穿透黑衣人的大腿钉在地上,杨宁则左脚踏上他的大腿,跃上半空右腿提膝冲顶,打碎了对方的下巴,兜折了对方的颈骨,黑衣人的头颅就像被玩坏的布偶般,斜斜挂在自己后背上。
顷刻间连杀两人,都是闯进贴身一招毙命。黑衣人们立时都红了眼睛,已经看明白眼前这个穿半件官衣的大孩子,绝不是那种站在六尺开外扎马步、摇枪杆、耍花枪的寻常人,而是来拼命的用枪高手。而黑衣人们误以为,既然杨宁身穿官衣,能让他拼命的理由,显然就是这一列装满镖银的货车。黑衣人头目嘴里呼哨一声,留下四个人并肩挡在杨宁前面,掩护同伴推动镖车快走。
被加速推动的镖车上,还捆着奋力挣扎的柳家女,和同样被捆手堵嘴的杜知县。
杨宁大急,奋力冲上去想要杀出一条血路。可是他方才连用铁牢枪法中“侵掠”、“峦复”两招,已经将自身的武功路数显露出来被对方看在眼里,失去了悄然奇袭的效果。对方重视戒备之下,四人进退联手相互照应,又在很大程度上克制了杨宁这路近身拼杀的枪法。杨宁连试几番,竟然无法得手,眼看着柳家女坐在镖车上,被人缓缓推离,距离自己越来越远。
情急之下,杨宁回身出枪,挑起方才黑衣人掉落在地的长剑,抡在枪头上转几转奋力甩向远处的镖车。车远剑沉,这一抛很大程度上是要依靠运气了,可杨宁偏偏运气够好,拋甩出去的长剑没有被人格挡,在空中飞行十几步远,居然准确的插进镖车轱辘辐凑间的缝隙里,别住行驶中的车轮。镖车骤停侧翻,车上的柳家女与杜知县被惯性抛在地上,柳家女身软体轻,落在车下,杜知县则滚出去十余步,摔晕在道边。
推车的黑衣人连忙整扶镖车,暂时顾不得摔在地上这两人。这黑衣人头领之所以要绑走柳家女而不杀,原本是误判她为县衙捕快的家眷,想着与杜知县绑在一起,留作最后关头的筹码,万一事有不顺,还能有个借以脱身的人质。但此时镖车已经上路,后面又有一个杨宁疯虎般悍不畏死的拼命纠缠,黑衣人头领回头喝道:“莫管她们!推车快走!”意思是要同伴扔下人质,推车快走要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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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这时,忽哒哒一个黑影从半空中闪过,落在旁边的空地上,却是一只五彩斑斓的大鹦鹉,它摇晃着脖子大声道:“今日必,须要杀,了用枪,的畜生,才能走。”
黑衣人头领略一皱眉,呼喝一声,舞动弯刀调动同伴围斗杨宁。四个黑衣人弯刀长鞭、长剑短叉,人人打起十二分精神,又是进退联手,杨宁顿时陷入苦斗不支的地步。铁牢枪法以最善守御,杨宁将全部所学都使用出来,面对围攻仅仅能做到势均力敌,又哪里能腾出手解救柳家女。
再缠斗几个回合,刀砍鞭卷之下,杨宁不得不徐徐后退,以免陷入围攻,眼看距离柳家女更远。好在柳家女颇有些不同于平凡女子的胆气,明白杨宁是为了自己才死战不退,她没有坐等来救,而是咬牙用膝盖和额头支起身子,一翻一摔的努力朝杨宁这边滚过来,纵然是蹭破头面、满身泥污也仍在咬牙坚持,一尺一尺的向杨宁靠拢。
看到柳家女竭尽全力的求生,渴盼着能够获救,杨宁咬咬牙一声虎吼,真正把生死置之度外,摆长枪从对方四人中间杀进去,从面对面以一敌四变成了被围在中心。这样一来虽然是往柳家女身边前移几步,代价却是主动坠入重围,被逼的险象环生,没过两招就已经在身上挂彩。
就在杨宁深陷苦斗的时候,远处传来一阵震颤,是大木螃蟹穿巷毁屋的一路寻了过来,它的加入简直是将杨宁逼入绝境。杨宁无奈中高声呼喊道:“有没有人啊?出来帮帮忙啊!求你来救命吧!”木螃蟹尚在远处,四个黑衣人围攻的目标又是他,此时若能有一人闻声而出,完全可以趁隙拉走柳家女,救她脱离险地,杨宁再无后顾之忧,也能发足逃命。
可两旁街巷交错、屋宇相接,从方才开打到现在,乒乒乓乓高呼惨叫声不绝于耳,折腾了何止一时半刻,却没有一个人敢于探头出来一看。即便是被木螃蟹趟破了院子、撞毁了门窗,人们也是捂了耳朵藏进更角落的地方,不敢出言一问,哪里有挺身而出的胆魄。
危急关头,钱过山从胡同里冲出来,他跑得气喘吁吁,手扶墙壁大口喘气。杨宁望见他跟上来喜出望外,哀求道:“钱大哥!钱头儿求你快救她一救!”
钱过山远望杨宁这边,又转头看了看柳家女那边的情形,略一权衡,终于咬咬牙拔腿跑向柳家女。杨宁则挑刺戳杀发狠死斗,一人之力将对方四人纠缠住,掩护钱过山救人。
等杨宁一招刺退黑衣人,又闪过长鞭兜头一击,百忙中向后偷窥一眼,却发现钱过山跨过柳家女的身体,跑向更远的杜知县,将他扛在肩头跑回来,交给了跟上来的一众捕快。杨宁大惊,顾不得身后砍过来的兵刃,转身奋力扑向挣扎中跪地而起的柳家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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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木螃蟹终于撞破院墙,踏入长街,它四钳一举伸出前足,一腿将柳家女蹬倒在地,踩在她身上拔腿向前,举钳抡砸杨宁。
木蟹蹬倒柳家女的这一下,令杨宁瞬间失神,他只觉眼前一切都变得非常迟钝,蟹钳夹着铁棒横扫过来,舒缓的犹如戏台上伶人轻挥小扇,侧面刺来拦阻他的钢叉,轻柔宛如微风吹送柳枝。视野中所有动作变得缓慢而又清晰,令杨宁远隔丈余清清楚楚的看到,柳家女满脸痛苦绝望的伏爬在地,在木蟹腿的重压之下抽搐几番不再动弹,粉扑扑的脸庞埋进泥土之中。
失神中的杨宁,仅仅依靠身体本能反应,调动手臂竖枪护体,还是被铁棒打的腾空倒飞,却因祸得福躲过横刺来的钢叉。杨宁犹如被抛出去的纸团、甩出去的烂果,于空中翻滚着落地滚出去好远,全身沾满泥土几乎蜷缩成一个泥球。
黑衣人首领长吁一口气,将弯刀交与左手,松弛一下因为紧张搏杀而有些发麻的右手。眼前这少年,算是县城中凭空杀出来一个硬点子,全然不在出手劫镖前踩点的情报内。本来作为应对突发意外,在城外预设好埋伏的天音尊者,已经舍身拼掉了一个隐藏极深,事前从未在此地现过身的陌刀高手。没想到除了陌刀高手之外,小小广武县城内居然还有一个用枪的高手,这一场苦斗狠杀到现在,令天圆四尊者和座下三十六星辰,这一次可算是折损不小。
黑衣人首领想着,这少年既已身死,干脆就将今天在场目睹的捕快尽数杀了,免得消息外露,日后这少年的师承门派找上门来寻仇,凭添麻烦。可他没想到仅在几弹指后,蜷成一团的杨宁抽搐几下,手拄长枪撑着身子重又站立起来。
站起身的杨宁不理身后虎视眈眈的黑衣人,不顾身上血淋伤处,他枪指钱过山,两臂抖得几乎不受身体控制。“我……让你……救她!”
也许钱过山做的并没错,他的人性已然决定了他行事所为,一定会从他自己的角度选取一个价值最大的目标施救。他所做的决定,前提是要获得与他所冒风险等值的回报,对他而言,无利谁起早?远近、凶险、快慢、都不是他选择施救目标的首要考虑,价值才是。
也许真正做错的是杨宁,他不该把救人如此至关重要的事情,交付给一个不可信任的人。他不该把对他而言最重要的事物,交给一个不懂得也不屑于珍惜的人手中。汝之金玉,他人之弊履,所托非人的结果,往往就是再不复得。
可世间最大的遗憾,往往是错不可改。
钱过山退后一步,强自分辨道:“只能救一个!不救县太爷还能救谁?你失心疯了不成?这里所有人都有家人老小,谁要与你一样去拼命!要说最该死的那个人才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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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句话说的再清楚明白不过,哪有什么手足袍泽,哪来什么义薄云天,这世道生存的准则就是利益为先。恶狠狠的包天福是在明面上利用杨宁,直截了当把他当作背黑锅的替罪羊。而把杨宁恭维成少年英雄的钱过山,一样也在利用他,只不过是换了一种让杨宁容易接受的婉转方式而已。钱过山是与其它捕快们合力演了一出戏给杨宁看,若不是柳家女之死戳破了钱过山的心思,这场戏会还会一直演下去,演到杨宁死为止!
“我杀了你!”长枪带着杨宁的愤恨全力刺出,贴着钱过山的腋下而过,刺透了他身后的青砖院墙。钱过山在方才电光火石一瞬间,鬼使神差般挪了下身子,以毫厘之差闪过这一枪,保住了性命。他吓得魂飞出窍,扯开被长枪钉住的衣袖,光着手臂跑到后面,哇哇大叫道:“杨宁造反了!不要银子了!快跑!”
杨宁拔扯长枪,可长枪破砖透墙,一时根本拔不出来,他全然不顾身后的威胁,疯魔般拽着长枪拉抽摇晃,口中如野兽般连连恶吼,一门心思就要拔出长枪再杀钱过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