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郎官摇头晃脑几下,起身爬跪在地上,先是张开大口,野猫嚇人般的朝着刘梦阳连连叱声。随着嘶吼,他两侧嘴角也撕裂开一大块,被他父亲啃掉的半面脸皮兜扯不住,令他的半边下巴脱坠下来,挂在脸边上,这情形看在刘梦阳眼里,比高铁匠还要恐怖。
刘梦阳此时,如同被恶犬凶猫一起围堵在墙角里的老鼠,除了发抖,再无脱困的办法,她吓得眼泪涟涟,只剩哭叫:“杨宁救我!快救我!”
杨宁大吼一声,单臂擎枪捅进新郎官的身体,将他扎了一个对穿,接着将枪杆夹在腋下,运尽全身气力将新郎官挑移几步,接着合身跃进屋内。他死死攥住枪杆发力向前,推动被穿在枪锋上的新郎官向后几个踉跄,靠在他父亲高铁匠身上,杨宁再次大吼发力,长枪透体数寸,将这父子两人穿蚂蚱般扎在一起,顶在墙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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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只沾满血污的手掌就在他面前寸许的距离上来回抓挠,杨宁咬牙直撑到刘梦阳拖着新娘子爬出窗户,这才弃了枪跃窗而出。
两人来不及给新娘子解绑,由杨宁扛了她就走,一直奔出十几步外,见有一户人家亮着灯,二人推开院门径直闯进去。杨宁进院后翻身关死大门,**门栓将门栓好,又捡起旁边的顶门杠支在下面。他还没来得及回身,刘梦阳扯住他袖子死命拉拽起来,杨宁回头看去,院子里有人横躺在血迹中,犹自微微颤动,两个满身血污的人影立在院中,低垂着头,轻轻摇摆着身子,随着摆动,血水滴答答落在地上。这两人张开大口,冲着杨宁恶吼连连,屋内灯光一闪,又有两具血淋淋的行尸听到同伴吼叫,闯出屋门快步朝两人扑过来。
“先上房!”杨宁急跑几步,先将新娘子扔上屋顶,再与刘梦阳一起跟着跃上来,接着就要辨明方向带两人从屋顶的另一边跳下去逃走。可这时房后邻家屋里响起一阵怪异的脚步声,两个身穿粗布、腰系围裙的村妇从屋里走出来,正是晚上给杨宁做饭的厨娘。这两人站在月光下,仰头望向屋顶,一个村妇的右臂残缺,另一个村妇的大腿被啃掉了一半,血淋淋筋肉一直垂到脚后跟。还有几个同样满身血淋的老幼,也从屋子里陆续走出来,十几只血迹斑斑的手抓高举着直扑而来。
杨宁与刘梦阳大骇,转头想从原路下去,只见高铁匠与新郎官父子,被贯穿在长枪上,前后相贴四手四脚的,一路歪歪斜斜的追了过来。
再望向远处,夜色下隐约可见有人影晃动,村落里不时响起惨叫声。有人从屋里跌跌撞撞的奔逃出来,栽倒在院门外,不再动弹。有的尸怪晃晃悠悠,闲庭信步般走进别人院里,破门而入,片刻后屋内传出来刺痛人心的惨嚎。
杨宁骇然的望着眼前这一切,他努力的回想了片刻,看了看身边的刘梦阳,又狠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确定这不是在做恶梦。他看着围拢在屋子四周、大张血口的尸怪,又看着衣衫不整、瘫坐在旁边的新娘子。
这是哪门子的黄道吉庆日、洞房花烛夜啊!
终于熬到黎明,天色见亮,惨白色的日光穿过乌云淡淡照在小村上。三人所处的小屋已成为一座孤岛,被已经变成尸怪的村民层层围着,尸怪们高举手爪、仰头死死盯住屋顶上三人,牙齿的叩击声清晰可闻。通过半夜的观察,杨宁与刘梦阳已经发现,尸怪虽然力大凶恶,但好在不会跳跃,更不会动脑迂回,因此三人躲避在屋顶上虽然凶险,却不危难。可随着尸怪越聚越多,突围逃命的可能也就越来越小。
杨宁点数了一番,围拢在四周的尸怪足足有三百多个,也就是说这全村人除了他们三个侥幸逃生之外,不分老幼,已再无幸免。刘梦阳也已经压制住了心头的恐惧,却一直在皱眉摇头,似乎还是不敢相信,只一夜之间,这小山村怎么就变成了人间地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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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趁着天色大亮,四面远望了几番,却想不出脱身的好法子。刘梦阳虽然有伤在身,但不碍她施展轻功,她自己选个机会逃出去倒也不难。关键是轻功只能算入门的杨宁,他要想离开此地,怕就只能硬生生从尸怪中间杀一条血路才行,更何况还带着一个丝毫不会武功的新娘子。刘梦阳若是身背新娘子,就无法高跃,杨宁若是身背新娘子,厮杀时就无法灵活腾挪。
两人低声商议了好一阵子,杨宁终于长叹一口气转头道:“一会我想法子引开它们,你去山下找人来救我们。”
“这……这到哪去找人来啊?”
“去县衙,找当地捕头。再不行就找团练、府卫的驻军。”
“那你们……你在这能撑多久?”
“我看着他们只会咬人,不会蹦跳攀爬,我们也许还能在这撑上一两天吧。”
“可是……万一我找不到人,或者一两天内赶不回来怎么办?”
刘梦阳并不觉得让她突围求援是个好主意。
“没用的。”一夜不语的新娘子忽然开口,令杨宁和刘梦阳都是一愣。“它们现在只是吃饱了,所以不急着上来,等到它们饿了,什么都拦不住它们。”
经过昨夜,两人都知道新娘子口中的“吃饱了”,是指吃什么。虽然新娘子的语气平和、声音低沉,但是这三个字足够让两人一瞬间都觉得全身发冷,如坠冰窖。“出去求救也没用。没有兵部的‘火签’调不动驻军,那些衙役们,若是驱赶山贼还有些胆色,你说这里尸怪吃人,他们要么不信你所言,拿你当个疯子,要么干脆置之不理。把你乱棍打出来。”
这番话说的合情合理,却又堵死了众人的一条生路。
刘梦阳沉吟片刻,忽然转身面冲新娘子冷笑几声:“你怎么知道‘火签’这种东西?你怎么知道没有‘火签’调不动驻军?你到底是什么人?什么来路!”新娘子并不抬头,依旧保持着蜷腿抱在胸前,下巴搁在膝盖上的坐姿,缓缓道:“我知道的这些,你不也都知道吗。”
这次终于轮到杨宁懵懂了,“什么叫‘火签’?”
刘梦阳后退一步,左手按剑柄紧紧盯住新娘子道:“我朝兵制,禁军由陛下亲领,驻扎州府的驻军归折冲府管领,需奉兵部的调签才可出动,因为调签是红色纸头,又用火漆封扎,因此称为‘火签’。家父有朋友在兵部做小吏,所以我知道。可你呢?这荒山穷村里的新娘子,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新娘子不应、不语、不动。
刘梦阳冷笑几声:“不说话就算完了?这些乡人都是常年不出山的穷苦人,一辈子土里刨食、矿里求活,不敢招惹是非,怎么可能会在山外有厉害仇家?这些人祖祖辈辈活在山里,若是附近有怪异妖邪,他们早就搬迁了,岂会等到今日?而你,是这唯村里一的外人,细皮嫩肉、多知多闻,根本不像周边村落之人。为什么他们早不尸变、晚不尸变,就在你来的时候才生出如此惨祸来?我若没猜错,你才是引发这惨祸的凶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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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梦阳越说越气,拔剑在手挑起新娘子的下颌,强迫她抬起头,喝道:“看看你自己做的孽吧!”
屋顶下,全村的人在互相疯狂撕咬了一夜之后,无一幸免都已经变成了尸怪,人人肢体残破,各个血污满身,拖拉着肚肠陆续走来汇集在此,层层围拢成一个大圆圈。圈外远处,一个八九岁大的孩童,拖着一条已被啃食的仅剩骨头的大腿,张着牙齿残缺的大口,两手撑地一撑一伏爬行而来。
新娘子任刘梦阳长剑抵喉,却微微梗着脖子,依旧不应不语,这神态已经可以算是默认了。
这般情形令刘梦阳恨入骨髓,这恶婆娘不但害死了全村人,还害的自己与杨宁犯险。她转过头对杨宁道:“我有办法出去了!”
“你在屋顶刨个洞,然后把这恶婆娘扔下去,让这些尸怪们围上去吃他,然后咱们趁机点上一把火,就能把尸怪们都烧死,然后就能找机会跑出去!”
杨宁并不答话,而是盘腿在新娘子对面坐下,深吸了口气缓缓道:“杀猪尚且不易,杀人更不简单。杀人者无外谋财、夺情、仇眦三种。”这话原本是捕头孙老四说给他听的,是他真正做候补捕快所学的第一课。
“这些乡人穷苦,无财可谋;若是为私情,又犯不上毒害全村无辜,老少无遗;难道你是寻仇么?可你与他们完全是两路人呢。眼下已到月底,难道你是想抢在官吏到来之前劫掠这里的钨沙走?那我很奇怪你为何如此辣手,要用这等鸡犬不留手段?有因才有果,有果必有因,姑娘你做下这样惊天动地的大事,心满意足之后,就不想把动手原因讲给人听吗?”
新娘子默然片刻,终于抬起头来,她先伸手将头发拢在耳后,向杨宁展颜一笑道:“捕快老爷要审案子呢?”
她这展颜一笑,令杨宁与刘梦阳都小小吃了一惊,这竟是个颇有姿色的女子。她将头发拢住,露出一张高鼻小口的俏脸来,灰污与尘土也未能遮住她细白的肌肤,两道秀眉显然经过细致修整的,鬓角还依稀留有贴花的印痕,这绝非是普通山村人家的女子。
新娘子不看刘梦阳,只盯住杨宁,微笑道:“这些人跪你、敬你、怕你,你就觉得他们是善良之人;他们将自己舍不得吃的老母鸡进献给你这官差老爷,向你诉苦,你就觉得他们是穷苦之人;看着他们命丧黄泉,尸变为怪,你就觉得他们无辜、可怜,要为他们主持公道。你可真是个好人。”
新娘子并拢两腿,换了个舒服些的坐姿,“来,好人,我说与你听,我为何要让他们死。你那女伴猜对了,我不是普通人家的女眷,我是在长安里大户人家为奴做婢的下人,这户人家太过显贵了,你还是不要知道名字的好。我伺候这家人少主起居,但是我无意间撞见一些不该看的东西,听到他们说一些不该听到的话。这些事、这些话的内容,让我不论是守口如瓶还是假作不知,最后都只有一死的结果,所以我无路可走,只能私逃偷跑了出来。可是我一个弱女子,孤身一人即便再小心谨慎,也……也……。我出城没多久就遇到人贩子,他先是巧言骗我放松戒备,而后将我绑住搜走了我的财物,而后……而后将我糟蹋了一个痛快,还要将我卖到外地的勾栏场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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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到此处,新娘子眼中已经有珠泪涌动,但她依旧笑着往下说:“人贩子的马车载着我跑到这里,颠坏了轱辘翻车,我觉得是天不绝我,于是我挣扎着爬出车厢逃跑,人贩子在后面紧追,就在山坡下遇到这对父子。我跪在他们面前哀求救命,这铁匠父亲手拿铁锤,一下就将那人贩子当场打死,把我救回他家。我当是上苍怜我,给我一条活路,谁知道这老铁匠当晚就爬上我的床,不管我怎样哀求……他……他……。后来他强要我给他儿子做媳妇,给他家传宗接代,可他儿子天生痴傻,根本不能人事。他根本就是存了假借儿媳之名,将我霸占的心思。今天是他儿子大喜的日子,可昨天晚上他还强闯进我屋里,轰走他儿子,在我身上得意了一整夜。你觉得他该死吗?而这些同村的人,你觉得他们都无辜?”
新娘子抬手抹了一把眼泪,深吸了口气,依旧笑着对杨宁解说:“几十天里我前后两次从他家里偷跑出来,都是这些同村乡亲跟他进山,帮他将我抓回来。那做饭的婆娘,就是下面被啃掉半张脸那个,就在我面前对老铁匠说‘抓回来一定要狠打,打听话了才好’。那爬在地上的孩子,就是他给高铁匠报的信。你觉得他们无辜可怜?那我呢?你可觉得我有无辜可怜?”
“他们所有人都是恶人,都该死!这村里连狗都该死!”
说到最后一句,新娘子再也压抑不住,声嘶力竭的吼出这句话,而后终于嚎啕大哭起来。这一番大哭惊天动地,新娘子心中所有的委屈和不甘,都化作泪水喷薄而出,直哭到她全身抽搐、趴伏在地,整个人昏厥过去。
刘梦阳立在她身边低头不语,片刻后她解下自己的外衣,轻轻盖在新娘子身上,回头望向杨宁。“她……居然真是她做的!可她怎么做到的?”
“十有八九,是她从那大户人家里偷跑出来时,为了防身或是另有目的,拿了她不该拿的东西,然后就在昨天,她求生无路万念俱灰,心存了同归于尽的念头,找机会把这东西混进了饭食中,让所有来吃喜宴的人中毒。”
“可咱们也吃了他们的饭!”
“我猜,她应该是放在了他们吃的黍米饭里,而端给咱们吃的饭是另外新做的,她应该是没来得及动手。”
“哦……那真是上天保佑。”
杨宁知道,保佑自己的其实并非是上天,而是自己身上这件官衣。假如两人昨日是穿了普通衣衫来,必定也会如其它村民一样,给上一碗黍米饭,再浇上一勺炖菜。那此时脚下这些张牙舞爪的尸怪中,必定会多上他们两个。
杨宁紧皱双眉撑起身子,到底是这些乡人该死,还是新娘子应当偿命,这问题是实在难辨,但现在最重要的是先脱身。是非黑白,善恶曲直,总得先保住性命再细细分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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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宁在屋顶上回来走了几趟,院里院外的尸怪们在地上跟着他的步伐也来回移动,高举双手、血口开合,丝毫没有疲态。
“纸鹄多带两次,就能把我们都带走了吧?”
“纸鹄想要驮人,必须要立在高处,乘风才能飞起。”
杨宁又想了片刻,手指墙外道:“尸怪不会翻墙,不会绕路,我在这边吸引他们,你带着绳子用轻功跃到墙外树上去,在树干上扎紧了,只要我能爬过去,就能有机会逃走!”
只要绳索够高,让尸怪们触及不到,就能快速逃到临院树上,就能跳出包围逃出村子!
两人掀翻屋顶,将屋里梁上挂着的草绳摘下来,拧成一股长绳,杨宁勾起木盆、木凳,朝院子另一头扔过去,引动尸怪围观,接着他扎马下蹲,两手并拢兜捧在大腿上点头道:“来吧!”
刘梦阳调动内息跃身而起,以他两手垫脚,杨宁双臂用力,奋劲抬手兜抛,刘梦阳借势施展轻功,掠过满院的尸怪,在院墙上落脚借力再跃,终于落在院外那株大树上。刘梦阳大喜,连忙将草绳系好,挥动手臂急招杨宁过去。
缓缓转醒的新娘子看着刘梦阳在十余丈外奋力挥手,摇头道:“我爬不出去的,我右脚被打断了。”说着将腿伸出来给杨宁看,她右脚以一个奇怪的姿势扭着,纤细修长的两腿从足髁到大腿上,尽是绳索紧勒留下的伤痕。
杨宁看着这这两条腿,呆立在屋顶。
刘梦阳急声叫道:“那你先过来!……你先过来咱们再想办法!”
很多时候,所谓再想办法,其实就是没有办法。所谓再见,就是再也不见。
新娘子仰视着杨宁,淡淡问道:“你是要扔下我吗?”
杨宁转头看看,日头已经升起墙头约有两杆,雾气几乎已经散尽,小村里再不闻鸡鸣与人声,临近院落墙上、地上的血迹已经变得乌黑色。两百余尸怪在院内外围绕着房子,像是聚拢在剩饭周边的群蚁,又像是紧盯猎物躁动嗜血的群豺。新娘子两手撑在背后坐在屋顶,破烂的衣服不能将她身体遮护完全,**上手印形状的青紫痕迹清晰可见。她不说话,也不动手遮掩身体,只是静静的仰头望向杨宁。
杨宁深吸了口气,在屋顶背过身子蹲下,“上来,我背你。”
刘梦阳急的狠狠捶击两下树干,高喊道:“姓杨的!你别逞能!绳子拖不住两个人……你仔细脚下!”
杨宁将新娘子背起来,又扯过刘梦阳方才披给她的衣服,将她绑在自己后背上勒紧,叮嘱她两腿蜷起来,万万不能垂下去让尸怪抓住。
两人趴在草绳上,缓缓爬行,男子本来比女子体重,何况杨宁还背了一人,草绳被坠的弯成弧线,尸怪们的指尖几乎就要触到杨宁的肚皮。
杨宁看着伸到自己脸前的手抓,强压制住自己的心惊胆颤,因恐惧而出的汗珠浸满衣衫,他顾不得后背上明显感受到的两团柔软,既要保持住平衡,不让自己翻下草绳,又要奋力拉扯草绳寸寸移动爬行,一点点慢慢爬过围墙来到院外。院里的尸怪们都跟在杨宁身后高举俩臂移动,果然被院墙拦住却不知绕行,在墙另一边推挤成一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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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宁长出了一口气,心里轻松不少,只要再坚持几步距离,爬到临院的树上,就能下地另寻出路。
正这时刻,身下传来“噢!”的一声恶吼。三人齐齐探头看去,却是村里的一只土狗,瞪了血红色的眼睛,张了大口仰头朝杨宁狂吠,狗嘴前面的犬齿赫然有三四寸长,直伸到狗嘴之外。
杨宁暗暗叫苦,尸化的人有形无脑,不能跳跃,尸化的狗却是能跳能咬。果然,那尸狗高高跃起,张口咬住杨宁的裤口,吊坠在半空中甩头蹬腿,拼命要把他从绳索上拽下来。
真是如新娘子所说,这村里连狗都该死。
刘梦阳大叫一声,就要爬过来帮忙,而此时杨宁刚刚爬过的土墙被成群的尸怪推搡,终于支撑不住,轰然倒塌。尘土飞扬中,追在前头的几个尸怪,高举手爪抓向被尸狗扯住的杨宁右腿。
杨宁无可奈何松手落地,先起脚踢飞咬住自己裤口的尸狗,接着急退两步避开抓来的手爪,低头扯断绑在身上的衣服,将新娘子扔在身后。
刘梦阳高喊:“快放下她!快翻墙过来!”
杨宁抄起路边竖着的一捆柴禾,横着推过去撞倒几个尸怪,嘶喊道:“你快走!别管我!不然谁都走不了!”刘梦阳还在固执的一连声催他爬墙,自己拔剑出鞘要跳下来救他。杨宁高喝道:“听我的,快走!我还能拖住他们一会,被它们围上就谁都走不了啦!”
杨宁本就不是轻功高手,以他的身手再翻身爬墙,必然是被尸怪揪住腿脚,拖倒在地的结果,他一死,这两个女人也逃脱不了被围困嚼食的结局。而他若能多支撑一时片刻,至少手脚自由的刘梦阳就能有多一分逃脱的希望。
刘梦阳咬了咬牙,终于跃下树枝逃走,身影消失在土墙之外。
杨宁心头随即一宽,他抄起身边的农具、柴禾、奋力朝尸怪身上劈打捅戳,高声喝喊道:“快走!脚折了不能走就爬!世道美好,能多活一刻是一刻,能多活一息是一息!”这话是说给那断脚新娘子听的。
他无暇回头,顾不及看新娘子是否已经走远,面前伸过来的几十支手爪已经让他招架不及。杨宁也看不清手里还握着什么家伙,他只能疯狂的不停戳打,打抓过来的手、探过来的头、咬过来嘴,整个人疯魔般边打便喊,边打边退,却听不到自己喊什么,更感觉不到自己打中了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杨宁终于乏力了,举着柴捆被尸怪推挤连连倒退,手中横举的柴捆也重逾千斤,再也托举不动,可他明白只要自己手劲一松,马上就会有十几张大口咬在身上。
一个瓦罐从身后飞过来,扔到尸怪们的头上,罐中火油溅洒了满地,接着一个燃着的火把飞过来,轰得的一下子将前面尸怪点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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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宁被吓了一大跳,急退几步一跤坐倒在地,回头看时却见刘梦阳骑了马站在身后,左手拎着另一个储油的瓦罐扔出去,喊道:“快过来!”
杨宁挣扎着爬起来,跌跌撞撞跑到她身边,却已经累的全身脱力,爬不上马背。就在刘梦阳拽他上马的时候,几个身上着火的尸怪蹒跚着直扑上来,扑咬刘梦阳的坐下马。灰马吓得甩动鬃毛连连躲避,刘梦阳右手按着横爬在马背上的杨宁,左手对着尸怪挥短剑猛砍,居然将迎面几个尸怪砍得身首异处。
杨宁爬上马鞍,转头四下急寻,却不见了新娘子的踪迹,他急声大呼:“新娘子!新娘子你在哪里?”
刘梦阳急道:“顾不得她啦!快走吧!”
眼看着巷子两头又有大群的尸怪涌出来,杨宁又喊了几声,仍不见新娘子回音,只好跟着刘梦阳催马突围。
刘梦阳骑马冲在前面,挥短剑将拦路的尸怪砍倒,冲过几条小巷,杨宁索性从马上跳下来,跟在后面点了火把,将路过的茅屋、柴堆统统点着,在火苗浓烟中冲出村子,直跑到山口岔路上,才敢停下来喘口气。
两人跳下马回头再望,小山村浓烟滚滚,火头高起,已经烧成一片火海,所有善与恶都被付之一炬,化作灰烬。新娘子断了腿脚行动不便,就算没丧命于尸怪之口,她也必然逃不出这场大火。这样一来,她到底是长安哪户显贵人家的奴婢?她到底撞破了什么要事,以致于不得不孤身逃亡?她又是用何种毒物报复这山村恶民?这些迷案也都随这场大火,一并灰飞烟灭了。
良久之后,杨宁转身朝刘梦阳点点头:“多谢你救我。”
“是你先救的我,所以我们扯平,你就不用在枪杆上刻印了,哦……你的枪还在里面那爷俩身上插着呢。”
“师傅说枪不能离身,可我却总是丢枪。”杨宁神情黯然,这些年的居无定所、四处飘零,逼迫他最大限度缩减随身携带的东西,很多东西不得不放弃,长枪是授业师傅留下的唯一念想,这次却真的丢了。
可能孤独的人,就无法留住美好的东西在身边,上天总是让他们一次又一次两手空空。
“我骑了马赶去救你,路过高铁匠的作坊,顺手从他架子上摘的。”刘梦阳将刚才劈砍尸怪的短剑递给杨宁。
杨宁捧在手里细看,这短剑颇有些怪异,它通体黝黑粗粝,似是未精细捶打过得粗坯,无锋无刃,两侧边还有几处不规则的锯齿,不知是如何磕碰留下的缺损。剑柄长过剑身,完全不似匕首样子,也不是制式军器,再翻过来看这剑柄就是一截套管,如果插在木杆上倒像是五代以来骑将们常用的马槊,却又比槊锋短上一截。这样无锋无刃的东西,居然能将尸怪砍成滚地西瓜,也是出人意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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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宁叹口气,想着等出山后寻一根好杆棒,插上它磨出锋刃来当做枪头用也好,就随手插在后腰上,一手拉过马缰绳,走在前面寻路出山。
两人一走一骑、一前一后,默然走了有十几里路。
刘梦阳在后面一声叹息,终于开口道:“你是想要追根问底吗?”
杨宁没说话,却也没否认。
刘梦阳缓缓道:“你应该看得出,她这样的婢女,不是普通人家能养得起,这么歹毒的物件,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勾兑、炼造出来的。大千世界,很多事情……不宜深究。深渊之下,往往还有更深的深渊。”
杨宁停下脚步,立在山崖边上,此时已经转过山岭,见不到钨沙村的火光,但蓬蓬冲起的黑烟还是在半天空隐约可见。杨宁深吸了一口气,两手插在腰间,缓缓道:“小贼谋财,大贼害命。逆子败家、逆臣祸国。这是乡野间都明白的道理,能力越强的人,作恶的后果就会越严重,就越需要去制止。”杨宁转过身来,仰头望向刘梦阳:“如此歹毒的东西,要用什么材质炼制,要用什么东西检验毒性,我大概能猜的出来。钨沙村这两百条人命的背后,还隐藏着多少人命冤魂!还隐藏着多少不可告人的秘密,我猜不到!”
杨宁深吸了口气,一字一顿缓缓道:“这世上,没有谁该死,也没有谁的生命贱如蝼蚁,所有人都应该陪伴着身边人,有衣可穿、有饭可食,暖着、饱着、喜欢着,好好活下去。如此恶毒之物,有违天道!有违人伦!今时今地,我杨宁对天立誓,绝不会让它留存于世!”
刘梦阳仰头良久,神游物外,再垂下头时,手里已经多了一个布包,“你想要的,可能就在这里。”
这个布包是她在新郎官家里拖拽新娘子时,无意中在桌上瞥见的,这布包绣工精致、皮索收口,绝不会是高铁匠这样人家能有的物件。因此刘梦阳临机起意,鬼使神差之下做了一次不搞而取的勾当,探臂将它抓在手里。而此物正如她在那时危急关头,心里电光火石的一闪念所猜中,的确与尸怪来源,有很大的关系。
布包里装的,是一套精致的二十六根鲁班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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