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回答巧妙且直接,非常完美的表达了回答者的态度:你没资格问这等军机秘密,老子也懒得告诉你!
商仲永被这军士的机智与桀骜折服,捧腹大笑起来,杨宁尴尬的立在一旁,咧嘴苦笑几声相陪。
李承恩一身征尘,在日落时赶回天策府,秦颐岩、朱剑秋、徐长海、冷天峰早就等在他府内,为他摆酒接风。李承恩将战马缰绳交给亲随,“今晚要大醉一场,所有军务且都放在明晨再说,尔等不要来搅扰我们的酒兴。”
作为天策府大统领,李承恩是世袭英国公,身上留有当年大唐军神李绩的血脉,但他的书房却非常简单,只有兵器架、舆图阁、军报柜这三样摆设。要摆设酒菜也只能放置在书房中央的大条案上。
遣走了侍从婢女,李承恩招呼众人坐下,他手按两膝稍稍沉吟,先淡淡说了一句:“病症已经确诊了。”就招呼众人吃饭。
吃饭是真的吃饭,在座诸人自己提壶倒酒,动手摆整杯盘埋头大吃,恍若身旁无人,竟无一人开口寒暄。这风卷残云般的吃饭之后,天策府诸位头领亲自动手将杯盏碗碟都撤下,一张长安舆图铺开在桌上。李承恩取来两支青铜睚眦镇尺压住舆图边角,开口道:“药材准备的如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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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颐岩咳嗽一声先开口:“此战有五难。一是长安城内街巷楼台复杂,不比山林平地,军士难闻金鼓旗号,调遣协作难。二是对方都是亡命之徒,且兵器充足,若做困兽犹斗取胜难。三是对方有不少顶尖高手,我欲四处分兵围歼,若对方孤注一点突围,则阻拦逃窜难。四是如何将对方所有首脑请君入瓮,聚而歼之?五是谁来置办‘朱砂’?”
朱剑秋微微叹气道:“圣上是英睿明君,处事每每雷厉风行。有汉末之乱前车之鉴,自然不会放任病症拖延下去。所以这症再难,也要速治。秦统领所说这五难,的确是影响此战成败的重点,前日我冥思苦想已经有初步心得,且容我仔细推演一番,一定能有好的办法解决。”
徐长海点头道:“还有一难。如今病症如瘟疫漫卷中原大地,几乎无孔不入,而天策府历来被各方势力关注,一旦有大股军马调动,必定引起各方警觉。可如此大战,我要调配军士,又要筹集军需、器械,难保不会有蛛丝马迹被人发觉。”
李承恩点点头,缓缓道:“我已经按照剑秋军师之计,令宫中放出消息,九月十五日是当年玄奘法师的成佛日,皇家要出行到崇圣寺中瞻仰法师留下的舍利。对方一旦得到这个消息,必定会抓住此难逢的良机,趁机发病。我们就选在九月十三日,在病症将发之时,也是对方最紧张、最容易疏漏的时候,抢先动手。这次行动的名字就是:‘桂枝行动’!一切安排都以九月十三这个时间为准,按原先议定的分工,各自行动吧。”
众人点点头,低头看向桌上长安城舆图,目光聚拢在西北部开元坊内的一处标记上,这里标记的地名是大光明寺。
大光明寺是明教在长安城内新建的总坛,天策府筹划的“桂枝行动”就是按一举铲除明教而设计,各位头领交谈暗语中的“病症”即代指明教,众统领议事时提及的“药方”,便是明教首脑的名单!
枫华谷一战后,借籍唐门、丐帮英雄的累累尸骨,明教声威如日中天,尊崇如纯阳、超然如少林、威名如藏剑,都对明教另眼相看。此时江湖中,有能力与明教放手一搏的门派,便只有天策府。
天策府并非是一个单纯的江湖门派,他背后代表的是大唐,是皇室李家。天策府历来少有掺杂江湖恩怨,但却是一股谁也不敢小视的力量,因为谁也不知道天策府究竟有多少潜力,能发动多大规模的攻击。江湖中的确也少有人敢去招惹天策府,因为挑衅官府那才是死路一条。
明教并没有挑战天策府,而是无意间挑战了当今圣天子。玄宗皇帝李隆基八岁时面对武懿宗的欺凌,即敢当堂呵斥“此吾家朝堂,干汝何事?”为已经执掌皇权的武则天所惊讶,成年后他平韦后之乱、平太平公主之乱,两次以一己之力力挽狂澜,稳定大唐江山社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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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玄宗皇帝的手腕与眼界,自然明白汉末之乱的根源在于黄巾,百姓不惧官府而畏教门,此乃乱汉之始。如今明教在大唐各地之传播,可谓分坛密布、信徒虔诚、收捐派役、自成一统,俨然一副小朝廷模样,各地屡有文书上报,称当地教徒聚众持械,阻挠公干。这般明教若不及时铲灭,一旦国家有变,必如当年之黄巾,生成大祸。
所以玄宗在月前急调李承恩入长安,与禁中面授命令,而不敢发布中旨,亦有害怕打草惊蛇、引发大变的顾虑。玄宗特别叮嘱李承恩,铲恶务尽、筹谋务密、行事务急。
可是玄宗与李承恩却不知道,针对两年前大唐天子解散明教的《破立令》,明教也有自己极隐秘的应对方案:“圣火行动”。明教众高手与首脑人物,正在从大唐的四面八方,同时匆匆赶往长安。
天策府兵马使,是府中位置仅次于副统领的大将,负责军卒训练选拔、调配拨付。现任兵马使徐长海大步腾腾走进秦颐岩住的屋子,一手按住条案,凝视秦颐岩压低声音道:“副统领,是不是他来了?我第一眼看见,就认出来是他!”
秦颐岩无奈的点了点头:“他小时候没少被咱们抱过,我当然认得出来。”
徐长海跺脚道:“他既然来此,说明嫂夫人也……,唉当年咱们可是立过誓的,要这孩子读书习文,绝不再习武,嫂夫人也曾发誓再不入天策府半步。这……你怎么又收下他呢?”
秦颐岩长叹一声:“咱们这些老兄弟们自然知道当年他父亲的事情,可军师不知道啊,他就给收进来了。唉,干脆,你赶紧吩咐他那营的校尉郭炜,**时狠狠下手,然后找个茬口把他骂走就是了!”
徐长海举手轻拍额头,内心中十分纠结,“可副统领……我是真想让这孩子留下来,让我能多看看,和他爹当年太像了,不但身量、相貌相似,那股子耿直劲也像他。”
秦颐岩的面色略显犹豫,却还是摇摇头道:“轰走!干脆轰走!若是这孩子在天策再出什么意外,咱对得起杨教头在天之灵吗?”
徐长海、秦颐岩还有几个鬓角花白的天策老兵,远远站在演武场西边望楼上的阴影里,俯视演武场中正在操练的一队天策士兵。
天策血红的战旗随风扬起,旗下少年身穿崭新战袍,褶皱尚未平复,他腰杆挺直站在队列中,一枪将面前树立的四个木人全部刺倒。这是教科书般干脆漂亮的一枪,势猛枪直,枪出靶倒毫无拖沓,所用的当关式也是以少敌多时最正确的选择,少年收枪肃立不苟言笑。
徐长海与秦颐岩互相看看,眼神中都有些笑意,不自觉鼻腔中又有些泛酸。演武场中那个名叫杨宁的出枪少年,举手投足间像极了当年他父亲、上一代天策府枪术教头杨明!那个被母亲负气带走,十余年不知去向的少年;那个在天策府外哭着扔掉手中小木枪,抱紧母亲脖颈的少年;那个时常出现在梦里,被大家暗自惦念的少年,终已长成!如今他沿着当年父亲的足迹,又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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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真的回来了,带着他的枪,带着他的志向,又站到他父亲一生引以为傲的战旗之下,使用着他父亲最擅长的枪法,披上与他父亲同样鲜红战袍,站立在与他父亲同生死袍泽的目光中!再一次追随在大唐的天策战旗!
一排排与杨宁同龄的少年,一样手持木枪与他站在一起,阵列如刀裁斧剁般整齐,他们持枪的动作或许稍显稚嫩,他们挺起的胸膛或许有些单薄,但多少年来,天策英雄就是这样,一代一代传承下来,生生不息、绵延不绝。他们也许是父子、是叔侄、是师徒,尽管身份不同,但每一代人都将血红色天策战旗视为自己毕生的追随,以肃立于旗下为荣耀,以血染战旗为骄傲。他们传承的不仅仅是枪法,而是对大唐的忠诚,对佑护亿万苍生的担当。
天策长枪在,永守大唐魂!这是他们在战场上吼过亿万遍的誓言。
徐长海揉了一把鼻子,低声道:“秦大哥,让这孩子留下吧,他太像杨明兄弟了!他将来一定是个合格的天策!”
秦颐岩扭转过脸去仰起头,眺望角楼上斜挂的天策认旗,胸口起伏一阵后,还是摇摇头道:“不行,我是答应过嫂夫人的!我们已经愧对杨兄弟、愧对嫂夫人,不能收下他,让郭炜找借口轰走他!”
演武场中,郭炜手举白蜡杆重重抽在杨宁后背上,杨宁强硬控制住自己,不躲不架,任后背传来火燎般的疼。
郭炜凑近杨宁耳边,张开大嘴狠狠吼道:“出什么风头!我让你一枪刺四个靶子了吗?新兵杨宁,重复命令!”
“命令是:新兵杨宁!向前,突刺!”杨宁腮帮收紧,用力大喊着回答。
“我用得着你一枪刺四个靶子吗?显摆你手快是吗?你以为别人都手慢是吗?”
“回禀校尉大人,不是!”
“不是个屁!逞能!出风头!上了战场你这种人死的最快!不但你自己倒霉,还会连累到袍泽!把你那一套江湖气给我收起来,这里是天策!是大唐诸卫府第一精锐的天策!我们的职责是守护大唐、杀敌平乱。我不需要高手,我只需要合格的战士!”
又是一木杆抽在杨宁后背上,“兵战凶危,你们的性命就挂在这枪尖上,瞬息定生死、一枪见分晓。所以天策取胜在于枪法,更在于阵法!只有令行禁止、旗鼓严明,勇者不得独进,怯者不得独退,千百人如臂使指,方能克胜强敌!听懂了吗!”
“禀告校尉,我懂了!”
“懂个屁!道理都是用命换回来的!你能有几条命?你身边的袍泽能有几条命?去把石柱扛起来,给我绕演武场跑一百圈,胆敢少跑一步,你就给我滚回家去!”
暮色中,消瘦的身影肩扛起环抱粗细的一根石柱,一步步奔跑在演武场的黄土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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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样的暮色中,长安城以西数百里外,一条黑影施展轻功在山岩峻岭中急行,他衣袖飘飘,蜻蜓点水般在探出岩壁的山石上蹬踏跳跃,时而借助手中长长的飞爪,在悬崖峭壁间灵巧的**跃。行走江湖轻功再好,也比不得马力持久,但再好的良驹也受限于道路,不能在山岭间直线穿行。所以在驿道上乘马、在山岭中使用轻功,是需要疾行的江湖人。在赶路时普遍采用的策略。
此人连续翻越几座山峰,也算得内力充沛,等一路行到山脚下时,身上衣衫也已经湿透。此人选一处被风的树下,从怀里摸出一丸丹药塞进嘴里,盘膝运功片刻,起身大步直驱向西。
山腰间有一座古刹佛寺,山门的门楼上高高挂起四根红蓝绿黑三角旗,旗面上绣着升腾的金黄色火焰。来人远远望见火焰角旗,长吁一口气,径直迈向山门。
路旁闪出两名手持弯刀的黑衣人,并排拦住去路,高声喝问道:“什么人?夜闯明教行坛!”
来人收住脚步,伸右手解下遮面黑巾,而后举手高过头顶,捏出一个法诀,高声应道:“我等上相悟明尊,遂能信受得真言。”露出月光下一张粗眉阔口的方脸,正是明教五散人之一的烟波钓叟詹毅。
见来人报出自家切口,两名黑衣人相互对视一眼:“及除结缚诸烦恼,普令心意得宁安。詹先生您深夜至此,可有事要见护教法王?”
詹毅伸左手入怀,摸出黝黑一物,捧在身前道:“奉教主之命,传圣火令给四位法王。”
两名黑衣人摸出火折子点亮,凑到近前细看,只见詹毅手捧之物长约盈尺,是一柄雕琢精巧的玄铁莲花,花柄微曲长短如筷、花苞大小如儿拳,半开的花瓣层层叠叠,护住花心内金黄色的火焰形状花蕊,正是明教中教主亲掌、代表至高无上的圣火令!
四大法王在佛寺前殿半跪行礼,恭敬的从詹毅手中接过圣火令,莫言伤指挥教众道“快取蒲团来请先生就坐,取布巾来给先生净面,取温酒来给先生解乏。”
詹毅摆手道:“法王如此敬待,折煞詹某了。”
莫言伤笑道:“詹先生对我教有大功,在教主面前都有先生座位,何况我等。况且先生奔波千里传令,不必辛苦不辞劳累,理当受此礼遇。”
说话间,莫言笑已经打开圣火令底部的蜡封,从圣火令中空部分取出密信,看过后传阅给其它三人。
莫言败手捏密信略略沉思,微微皱眉道:“先生从总坛而来,可知是否还有其它圣火令发布出去?”
詹毅点点头道:“我出长安时稍有打听,教主将六枚圣火令全部发出,应该是召光明左右使、四位护教法王、五散人、十二尊者、五行旗使和身在中原的元老们齐聚长安。”
莫言急疑惑道:“按我教之前的筹划方略,五行旗分统各地分坛;左右使与护教诸法王巡行四方;十二尊者坐镇总坛,五散人常随教主身侧。这般分派各司其职、各尽其用,为何忽然要把大家召集回长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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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家四兄弟中,莫言笑一向诙谐,想了想笑道:“长安城里居之不易,难不成是教主买下一块地皮,要建些房子给我等居住?”
莫言败面沉如水,挥手屏退身边教众,目视詹毅低声问道:“是圣火行动要启动了?”
詹毅默然片刻,轻轻点了点头。
莫言败嘿的一声一抖袍袖,面色愤然,竟然索性背过身去,不再看詹毅。
莫言急按膝而起怒指詹毅道:“你们好大的胆子!这样怂恿教主,这不是将我教上下数万弟子推入险地吗!”
见自己兄弟按耐不住,指责起詹毅来,莫言伤连忙伸手道:“兄弟切莫动怒。教主信中也未说圣火行动马上启动,只是说要我等速速回长安,有要事商议。我想教主他也是难以抉择,所以才要把大家召集起来议上一议。”
莫言急两手一摊,愤然道:“大哥!还议什么啊,中土与西域不同,西域治国不以儒家为重,所以推行拜火教义,而中土治国以儒家为依,若立国教,等于断了万千儒生的科举仕途,单这一点就等于是与天下人为敌!这些话早就讲了无数遍。我们常年在外护法传教,他们五个和那些尊者守在教主身边,都是他们天天怂恿、日日进言,要不然教主怎么会念念不忘圣火行动!”
詹毅面色稍变,连连摆手道:“长生厚润安泰法王息怒,此言差矣,我等尽管偶有分歧,但到底都是为了光大本教,只是策略不同,谁也不曾有半点私心,明尊在上,圣火可鉴!怎地将我等说成教主身边的谗佞小人了!”
莫言急性格火爆,他踏前一步右臂伸出,食指中指并拢,戟指詹毅面门怒道:“小人就是小人,你不承认也是小人!为谋私利蒙蔽教主,巧舌如簧,蛊惑其它教友兄弟!明尊在上,早晚降下圣火烧死你们这些市侩小人!”
这般痛骂丝毫不留情面,可算是彻底撕破脸皮,詹毅勃然大怒,面色铁青立身而起,指天立誓道:“明尊在上!詹毅对我教若是存有半豪私心,天雷可击之,天火可焚之,天虫可食之!”
这三条誓言每一条都是教义中至高惩罚,詹毅一股脑将三条都加在自己身上,可见也是动了真怒。“你法王布道护法有功,在下卧底丐帮数年难道就是轻松享乐去了?教主若不信我、敬我,焉能将事关我教生死的大计安排在下去执行?当年枫华谷大战时我教危在旦夕,是在下辅佐教主尽歼来敌,难道此时我教如日中天了,在下反倒要亲手再将本教推入绝地吗?”
詹毅在五散人中的排位极为靠前,仅次于谷烟河,是连陆危楼都要另眼相看的人物,四法王虽然地位崇高,到底也不宜与五散人生隙。莫言伤连忙走过来横在两人之间,摆手道:“先生言重了!舍弟说话向来直爽,可内心与先生一样,对我教忠诚无二。这圣火行动事关重大,合教上下几万弟子,追随明尊的十余万信徒,都与其息息相关,实在是应当再好好再议论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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詹毅一展袍袖转身便走,头也不回道:“圣火令已传到,在下这就回长安城中,等着恭迎四位法王大驾了!”
望着詹毅怒气冲冲的背影,莫言伤叹口气,转头看向莫言败,莫言败良久无言,叹口气道:“回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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