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焕明不说此事还好,一说起来便叫姜映明头发都要倒竖,亦是拍案起身,便将桌案拍得粉碎,茶盏顿时倾覆破碎,茶水茶渣撒了灵渊一头一脸,只叫他坐立难安,但听姜映明吼道:“陈焕明!你比我小十四岁!还不到糊涂的时候!你自己摸着良心想,把话给我说清楚,当日究竟是我举剑相迎,还是赵师兄要杀我‘清理门户’!难不成我要被你们一剑穿胸而死,将华存山庄拱手相让,才对得起你们么?”
陈焕明被姜映明的气势震慑,一时有些落入了下风,便是他周身要穴都被姜映明以重手点住,纵是内心坚韧也不得真气运转加持,眼见姜映明动了真火,便叫他宛若汪洋风暴里的孤舟一般,纵是操舟技术再好,也难敌狂风暴雨倾泻,一时间便有些站不住身子,心神也被姜映明的吼叫震慑。
强挣扎着,陈焕明绷紧了丹田开口,道:“姜映明,你少做出这副受了委屈的模样!当日若非你恃朝廷撑腰,故意对赵师兄出言讥讽,又怎会叫他一时失态,令你拿住了把柄!师父传我们武功,原不是要我们去做朝廷鹰犬;你顶着华存正统名头,却俯身皇帝的脚下不算,还要按着我们的头也叫我等诚服。赵师兄若能容你,师父只怕九泉下不安!”
话说到这一步,灵渊都晓得这两个人是绝不可能和解了。便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他在一旁听着两人彼此指责,已然听出了一个大概。便是眼目前这两人都只从自己的角度指责对方,并不曾站在对方的角度去思考些许,也实在是那一场浩劫之后,彼此的境遇和选择不尽相同,便是三观不合,说不到一块去也属正常。
从灵渊的角度看,无论是站在姜映明一方,还是陈焕明的角度,他们指责对方的话语似乎都没有什么不妥,对方所做出的回应也的确避重就轻,简单说就是两个人心里都有些鬼,谁也不是彻彻底底的坦**无私,始终人活着都要有些坚持和争取,便是这两人的坚持和争取不尽相同。若如今薛岳修尚且在世,或许还能凭借着师父的身份压服两人低头;若只有灵渊一个小辈在场,便是对他们之间的矛盾束手无策,便是谁也没错,谁都有错的事情,原本是说不清的。
姜映明这会儿也是着实觉得无法,也发觉自己与陈焕明间有不可弥合的鸿沟,一时稍稍退让了气势,只低声道:“我当日便与你们说得分明,今日再说只怕也是对牛弹琴一般。三家门庭在四十年前的浩劫后就已经崩毁,人心一散要想再聚起来便是艰难。想当年师父在世时天下无敌,说句话或许就能重建了三家的门庭;凭你我却是断没有师父的手段和威望,若不靠朝廷只怕连站稳脚跟都难。更何况浩劫过去数十年,除却轩辕宗外,华存和龙虎都是百废待兴;开门收徒总要给徒弟吃饱了饭,维持体面也少不得金银不断流转。不偷不抢,不靠朝廷赏赐,谁能维持一个门派的体面?”
说到这里,姜映明也是冷笑了一声,又道:“不过你倒是出乎我的预料之外,便是你真靠着去偷去抢,做鸨做娼撑起了一方势力。诸位同门之中,现如今以你的势力最大,便是你自己摸着良心想想,师父见了你如今这般心中做何感想?连你都只能做到这一步,又怎能指望我白手起家,撑起华存正统?我当年投身行伍,报效朝廷,乃是保家卫国,争来的是自己的荣誉,你们又干了什么?华存重开门庭,是该靠立功获赏,还是靠妓女流氓?”
灵渊从不曾听过姜映明说这等话语,便一时愣住脑子都停了一瞬;陈焕明更是被这番话说得瞠目结舌,只觉得这中间有许多偏颇又不知如何反驳。回想起薛岳修在世时教导众人为人处事的道理,再看看自己今日身边围绕的蛇虫鼠蚁,陈焕明只觉得一股温热的甜腥味从胸膛直冲喉头,差一点就来了个天目散花血溅当场,便是姜映明话语诛心,这番话几乎就是要命的了。
好在这会子陈焕明周身真气不得运转,纵是要气血逆行内伤都是不能,才叫他捡了一条性命,一时颓然坐倒,只在碎木头碎瓦片间显露出彷徨凄凉神态,整个人的精气神都被刚才的一番争执彻底消耗一空,连带着眼神都逐渐呆滞,再没有心思与姜映明做口舌之争。
姜映明见他这般,心中也是暗叹,只摇头看向灵渊,道:“今天的事情,你都看见,都听见了。是非曲直,便在你自己心里;谁对谁错,你原该是有个考量。唉……这世上哪来什么对错,又有什么曲直?只叹他看不透,想不开,非要与我争个黑白……”
灵渊小心起身去扶了陈焕明坐稳,不叫他彻底瘫软在地上,这才小心翼翼开口,道:“姜叔,此事我原听师伯跟我讲过,便是上一辈的事情,我这小辈着实不好多说什么。然则到如今华存山庄存续,结果已经注定,至于过程如何,原不是那么重要的。姜叔所做所想,自是有理;师伯的所思所念,也不是全然有错。前朝武瞾皇帝殡天,也只能留下无字碑任后人评说,到如今也没有个是非功过分明,便见得这世上的事情,原是说不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