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往最了解一个人的,不是他的亲朋,而是他的对手。天人师对虚皇的了解,已经超过了外景七神,甚至超过了无生老母,就是他们两人斗了大半辈子,彼此间已经产生了一种奇怪的默契,辨认虚皇的手段,对天人师来说直如吃饭喝水一样简单。
从看见庸如的第一眼,天人师就晓得他已经着了虚皇的道道,脑子里被埋下了某种念头,行为便不是完全出自本心。虽然不知道虚皇蛊惑庸如干什么,自知道虚皇不能傻到用他来暗算自己,联想到灵渊就在明行山,天人师的心里便也有了些计较,才没有当场将庸如击杀,而是好生将他裹挟了回来,甚至直接放弃了阿难陀和摩柯迦叶的任务,就是知道这人着实要紧,耽搁不得。
诚如天人师所料,当日与萧太后一番争执之后,自知再不能夺回灵渊的虚皇,便领着一众弟子直接离开了盛京,只朝着东海赶去,一方面是赌气,一方面也是忙着料理打造渡世法船的一应矿石和工匠,只希望能在此事上博得些功劳,叫老太后看在自己份上,多照顾灵渊些。
要回棋盘海,自然要横渡无尽汪洋。虚皇一行人虽是武功高超,却也谁都没有练成凌空渡虚的法术,归根到底还是要进入中原,从东南沿海渡船才能回转。便在这一路之上,虚皇一行人偶然遇上了领奉轩辕鸿军令,赶赴北三州从军的庸如,才是狭路相逢,一时动手。
庸如的武功着实高超,可距离轩辕鸿那等境界也还有些差距,连天人师都能附身在弟子身上,只靠着拳脚功夫就能将他擒获,便是在虚皇本尊面前,他连挣扎的能力都没有,直接被外景七神联手困住,又被虚皇以奇门手段迷惑了心智,掏空了他脑海中一切的秘密,自发现他与灵渊还有一番交情。
原本按照虚皇的打算,套出轩辕宗的秘密后就要将庸如灭口,才能免除了一切的麻烦,在渡世法船铸成前不引起中原正道的注意。然而庸如与灵渊的一番交情,倒是暂时帮助他保了性命,虚皇念及他指点灵渊剑法的情义,便也不曾当场夺了他的性命,只稍稍篡改了他的心智,引诱他下意识往西边走去,即便不偶然遇上摩柯迦叶和阿难陀下山,迟早也会被天人师发现而擒获在手。
这会儿庸如稍稍恢复了力气,只听着灵渊讲述先前发生的种种,自听闻当年桃源乡发生的惨事,一时间也是悲从中来而对灵渊怜悯不已,连带着心中的正邪之辨都有了些动摇,第一次发现一派正直的姜师叔,竟然也会做出这等人神共愤的恶事来。
照理来说,这会儿灵渊在天人师的地盘,好吃好喝还与天人师谈笑风生,庸如原本应该对他多少有些警惕,自然要有些小心,不说是全盘戒备,至少也会对他有些疑心,便不会轻易接受了这等骇人听闻,几乎是翻转天地黑白的说法;然而虚皇既然拿住庸如,自然就有一系列的打算,这会儿庸如心中的情绪,只有一小半出自本心,其余那一多半,都是虚皇循循善诱,一字一句说在他心里的,便叫他无法抵抗,这会儿便真信了灵渊。
只听得灵渊说完因果,庸如一时间便也红了眼睛,轻声道:“我先不知灵渊兄弟的来路,只当你是个寻常的苦命之人;这会儿听你说了,才晓得原还有深仇大恨。姜师叔与我师父向来有些争执,倒也不过是理念上的冲突,却不料他还做出过这等恶事,种下过这等恶因……灵渊兄弟,是我错怪你了!”
灵渊自己也没有想到,庸如竟会这么爽快地相信自己,一时便也愣了一愣,好半天才回神开口,道:“庸如师兄,你真能信我?姜映明在中原武林,享有数十年正道威名,怎的我这三言两语,师兄就能够相信?”
庸如轻轻一笑,道:“姜师叔的威名,只在寻常老百姓间流传;背地里有些事情,我们多少也能听见风声,便不那么迷信。你小子心念赤诚,当日在演武场上我就晓得,便比姜师叔更可信些,我自不会疑你。更何况,现在天人师就在门外,要杀我只在反掌,你若是有心害我,原不必编造这等谎言。当年桃源乡之事,我师父虽未参与,时候也听见些说法,只不晓得真假如何;这会儿你亲口说了,只是验证那些风传,自是不错。”
听着庸如这话,似乎有些矛盾和不妥,灵渊心中隐隐觉得不对,便也又是开口,道:“师兄这般信我,倒叫我不知如何是好,很是惭愧,只觉得愧对师兄。这会儿说这些无益,我还是先救师兄脱身才好;天人师虽是对我礼待,却不见得会善待师兄,正所谓‘正邪不两立’,道理之争,原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明。当年姜映明能以正邪为借口,屠戮我桃源乡一众乡邻;天人师也未必不能,借此坏去了师兄的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