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享不了的福,也没有受不了的罪。被捆缚在地牢中两日之后,灵渊也从最开始的震惊中恢复过来,逐渐接受了泥丸子给他瞧见的东西,也着实审视了自己的内心。倒是这地牢着实安静,寻常无人打搅,除了油灯燃烧的毕剥声外,就再没有任何声音能穿透进来。
绳捆索绑,手脚砸铐,灵渊便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无处可逃,无人倾诉。在这种环境下,除了思考,他再没有什么事情可做;思考之后,倒也真就有不少体会和心得。他原本不是个爱钻牛角尖的人,也从没有什么太消极的想法,正应了一句老百姓的话,才是“没有过不去的坎”,越是走到了山穷水尽,就越是接近了柳暗花明。
到得这会儿,他倒也已经想开,笃定自己和萧虚庭无甚关系,挺多是两人共用了一具皮囊,却有着不同的思想和记忆。他先前得知天人师有醍醐灌顶的手段,着实做出了一番思考;到这会儿落在自己身上,那思考的成果就有了效用。这会儿他只当自己被萧虚庭灌顶,脑海里有着萧虚庭的记忆,却也向天人师那些徒弟一样,一来不能窥视这记忆内容,二来也不受这记忆左右。天人师还活着,还能时不时附身在徒弟身上;萧虚庭却是早死了,这十几年从不曾作祟。
从这个角度来想,灵渊便能够稍稍有些安慰,才是自己并不是萧虚庭的替代品,也不是他的转世投胎一类,自己就是自己,与他毫无关系。佛云“见心明性”,他这会儿便是被逼着见心明性,被逼着逐渐明晰了自我,也被逼着与萧虚庭做出了切割。若是不能走出这一步,以他跟萧虚庭着实矛盾的性格,便叫他难以维系自身的存在,活着就没有了意义,境况就着实危险。
两天来,除却每日有个天聋地哑的老仆送来一顿饭菜,填鸭般塞着喂他吃完,就再没有别人踏足这地牢之中,姜映明和泥丸子都不见了身影。灵渊乐得瞧不见他俩,瞧见了心里也是厌烦;这会儿虽是处境艰难,后背上的跗骨钉也越来越痛,可至少他性命还在,就还有逃出生天的可能。
三寸气在千般用,这会儿他的确已经失去了武功,与常人没什么两样,要想靠自己逃走,几乎是难如登天一般。然而他不行,自有人行;才是“人不该死,五行有救”“气数不绝,自有贵人相助”。也不用等什么机缘巧合,也不用等上天派来贵人,当今天下如果有十个顶尖高手,眼目前就有三个着急要救他出来。
晓得姜映明并没有拿住天人师,否则也不必来逼问自己武功;灵渊就知道用不了多久,天人师或虚皇就会赶来解救;搞不好惊动了萧太后,无生老母便会再一次降临在华存山庄,四十年前薛岳修遭遇的横祸,又会再一次落在姜映明的头上。特别是晓得自己这副皮囊,原属修罗神萧虚庭所有,灵渊的信心就愈发坚定,只盼着能多拖几天,拖到这几位高人从天南地北赶来。
只可惜他算计得好,泥丸子和姜映明也是不傻,自能考虑到这一层,才在第三天头上,耳听得地牢门响,泥丸子孤身一人前来,站在了灵渊的面前。
叹一声“时也运也”,灵渊瞧泥丸子直如瞧阎王一般,才道:“两日不见,我以为你们将我忘了。你原是救人活命的神医,黄泉阎罗的大敌,怎地我见了你直如见鬼,更情愿瞧见阎王老子?”
泥丸子听他说话,似乎并没有颓废和迷惘,反倒是精神十分振作,脑筋也一如寻常的灵光,才没急着有所举动,奇道:“不愧是修罗神,这么大的事情也能视作等闲。瞧你这样子,似乎是想通了,就不晓得是人之将死,还是抱有别的幻想?难得,难得……你若不是修罗神一转,咱俩或许真能做个朋友……”
轻笑一声,灵渊只不以为意,道:“没有假如。即便没有这一层关隘,我也不屑与背叛师门,人面兽心的东西来往。你来瞧我那跗骨钉的伤口?快些瞧了,瞧完快滚,少在我眼前晃悠,叫我看着心烦!”
泥丸子冷笑一声,也不与他斗嘴,当即迈步上前,一把扯去他的衣袍,只按着他的后颈,逼他露出脊椎,仔细瞧了两眼,又伸手去按那跗骨钉,直叫灵渊一疼一个激灵,才听他道:“我不晓得你是通透,还是蠢笨。老夫若有选择,自不愿背负这叛师的骂名;即便他虚皇是海外魔道,我也要感念传道之恩……不得了……你这伤口长势喜人,跗骨钉几乎要与皮肉溶在一处,看样子再有一两日光景,就能从你脑中,挖出那些武经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