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袍大哥悔得肠子都青了:“您……您就饶我一回吧。”
孟知欢见他这副样子,手中力道丝毫不松懈,而是戏谑一笑:“我这个人向来小气,本没打算教训你,现在既然是你骂我在先,那么无论我对你怎样,你都得生生受着。没有规矩不成方圆,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身后那个被她救了的青衫公子轻笑一声。
灰袍大哥颤颤巍巍地说:“是是是……您说如何便如何……”
孟知欢翘了翘嘴角:“好商量,你且受我三鞭,就当抵消了你对我的不尊敬吧。”
灰袍大哥脸色煞白,全身打着哆嗦:“三……三鞭?太多了吧……”以她方才的力道,这三鞭下去怕是命都没了。
孟知欢好说话得紧,也不为难他:“那要不一鞭?”
“一鞭好,一鞭好!”灰袍大哥点头如捣蒜,他大抵不知晓孟知欢的性子,除开本身身份尊贵外,她在魔界是远近闻名的女罗刹,是无人敢招惹的存在,并且从没有过轻饶人的先例——他如若知晓肯定就不会答应她了。
果然,下一瞬孟知欢就改了主意,她先是满意地点点头,再是幽幽叹了口气:“对了,忘了说,还有你欠方才那位公子的,你想砍他一条胳膊,那我就替他砍你一条胳膊,就当两两抵消了,可好?”
在灰袍大哥越来越灰败的脸色中,孟知欢继续说:“虽然你还没来得及下手,但你的确有这个想法也打算实施,我砍你一条手臂也不算冤枉你。”
语毕,她松了鞭子。
力道甫一消失,那灰袍大哥顾不上小弟们的性命,立马连滚带爬地往茶棚外跑。
孟知欢也不阻止他,等他跑出十多丈远,才悄无声息地停至他身后,单膝落地,手中长鞭扬起,声如鬼魅。
“鞭子不比砍刀利落,你多担待。”
见那灰袍大哥生生疼晕了过去,孟知欢轻笑一声:“连一成的功力都接不住……嘁,没意思。”她随即转头放软了语调,“这位公子,你没……”
剩下半句关切的话戛然而止,她终于瞧清了青衫公子的正脸。
他一身素净的青色长衫,眉目疏朗,气质温润,一双眼漆黑深沉如墨,正似笑非笑地望着她。乍一眼看过去,倒是颇有几分神界神祇之姿。
纵是见惯了各界风流人物,云倾羡那张颠倒众生的脸也日日瞧着,孟知欢却还是恍了恍神。
一直被人盯着,那青衫公子也不恼,而是抬手指了指她的脸。
“有血。”
这几滴血对于历来杀伐果断不在乎形象的碧梧王孟知欢来说,委实算不得什么,她也不擦脸颊上的血渍,而是望着他偏头一笑:“你不怕我?”
那青衫公子微笑,不承认也不否认,而是夸赞道:“英雄好身手。”
孟知欢闻言颇有些受用,她浑身力道松懈下来,寻思着自己应该没有这么倒霉,刚来人界就撞上死对头神界的人,现在仔细一看,他不过一介普通凡人罢了。
眼下他仍端坐在棚内唯一完好的椅子上,抱着那只大白鹅,有一下没一下地抚弄,丝毫未受到惊吓。
依着孟知欢平日的性子,定要留下来好好调戏这位好看的公子一番,但她此番入人界还有要事在身,耽搁不得。
虽是如此——
她冲那公子展眉一笑:“敢问公子大名?”
那公子似乎愣怔了一瞬,想必是第一次见到像她这样爽快的女子,但他很快平静下来,眉眼带笑,声如清风朗月:“陆饮溪,在下名为陆饮溪。”
“霜落熊升树,林空鹿饮溪,好名字。”孟知欢随口嚼了嚼,只觉这名字中悠远的意境衬他正好。
陆饮溪注视着她,随即弯唇一笑。
“多谢姑娘,”他一顿,垂眼捏了捏那大白鹅,“救鹅之恩。”
孟知欢客套地摆摆手,滴水之恩,不求回报。见他这么爱惜这鹅,定是他的宝贵之物,也不枉她破例在这人界的犄角旮旯里英雄救鹅了。
她笑道:“好说好说。”随即一愣,她忽然反应过来,警惕地打量着他,语气紧绷,“姑娘?”
陆饮溪将大白鹅喙上的细绳解开,放任它去啄散落在地的饲料,这才慢悠悠地说:“陆某倘若连这点眼力见儿也没有,就白活这么多年了。”
孟知欢有些不明白他话语中莫名涌出的丝丝苍凉,但她也懒得在意,随便一抱拳:“既然如此,那就此别过。”
陆饮溪低头继续喂鹅,嗓音恢复了之前的清润:“姑娘不打算告诉在下名字吗?”
孟知欢脚步一顿,心底一阵暗喜,思索着这人大抵是想要日后寻她报恩了。
她这些年有意无意的,从孤魂野鬼到仙界散仙都救过不少,但他们在知晓她的名头后,大多吓得一走了之,没一个有他这样的诚意。
嗯,断然不能打击了他的积极性,也不能赶走了自己获得见义勇为好名声的机会。
思及此,孟知欢欢快一笑,说:“兄弟姐妹们都唤我一声碧梧,你叫我碧梧就……”
“阿梧。”陆饮溪自然而然地唤。
孟知欢话语哽在了喉咙里,她瞠目结舌,见他这副自来熟的样子,舌头有些打转:“你对人说话都这么亲……”她想了个委婉的词,“亲切吗?”
陆饮溪将填饱了肚子的大白鹅再度抱在怀里,抬眸含笑看着她:“阿梧觉得我很亲切?”
“啊?”孟知欢难得的哑口无言,挫败感油然而生。她没由来地冒出一股冲动,想要摇着陆饮溪的肩膀要他看看清楚,她可是大名鼎鼎的碧梧王呀!
唔,算了,不该与一介凡人计较,她安慰自己。
见孟知欢闭口不言,陆饮溪也不介意,抬了抬手中的大白鹅,笑道:“阿梧不如留下来用晚膳,我很擅长做五香鹅。”
五香鹅?孟知欢一愣,视线从他含笑的脸上移到大白鹅无辜的眼睛上,与它面面相觑。
她倏地洒脱一笑,她这一笑,显得整个人越发明艳起来:“你辛辛苦苦保护这只鹅,敢情就是为了把它吃了?”
陆饮溪定定瞧着她,也不否认:“阿梧可有兴趣尝一尝我的手艺?”
“不了。”孟知欢笑着说。
她不再多言,这人纵使再有意思也不值得自己在他身上过多浪费时间:“唔,我还有要事在身,要寻我那试图逃婚的未婚夫婿。”
她摆摆手,毫不留恋地转身:“要是再有人来寻你麻烦,你就报我名字推给我就行,让他们来找我。”带着一抹自傲的笑,“让他们再尝一尝我鞭子的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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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此别过,后会无期。”她说。
“未婚夫婿。”陆饮溪低喃,诡异地寻到了她话语中的重点。
望着孟知欢渐渐远去的背影,陆饮溪抬眸看了看依旧炎热的天色,唇畔弯起似有若无的淡淡弧度。
他在破碎的桌面上搁了一块金子,补偿那无辜受到牵连、早早躲开避难的茶棚主人,这才拎着那大白鹅,掂了掂重量,起身朝与衔柳城相反的方向慢慢悠悠走去。
后会有期,碧梧王孟知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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