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又是一年冬天,这个冬天冷得格外透人心脾。
一蓝衣小厮走在冰天雪地里,圆滚滚的身子费力地在半人深的雪里挪动着。这雪有半人深,普通的移动已是十分费力,再加上他手里还捧着一朵透明的霜花,不敢用力,所以动得更加缓慢。
小厮在心里不断腹诽着,将某个正坐在马车里吃点心喝热茶的人骂了个底朝天,一闭眼,脑袋里就传来凉飕飕的声音。
“这霜花精贵得很,只有西寒国和东夷国的交界处湄山林才有,你去给我采来。”男子放下茶杯,抬起头,深不见底的眼底似笑非笑,“若是采不回花,你人就不用回来了。”
想起那人,小厮狠狠地打了个寒战。
这平日里总携着冷笑的男人乃是东夷国的世子——顾奕。
说起顾奕,就不得不提起他的父亲,提起他父亲,就不得不为东夷国掬一把泪。
顾奕乃是东夷国老皇帝的第四个儿子。虽说排名第四,但还是很有继承皇位的希望的。老皇帝大半辈子都浸泡在脂粉中,年过半百,只有四个儿子和一堆女儿。
大儿子对女人很感兴趣,对皇位不感兴趣。
二儿子对修仙很感兴趣,对皇位不感兴趣。
三儿子对女人修仙都不感兴趣,对江山皇位更不感兴趣。
算来算去,就只剩下老四顾奕了。说来这顾奕的出生也是一场意外,差点就被扼死腹中。
年近五十的老皇帝瞧着三个不成才的儿子抹了一把辛酸泪,某日吃了熊心豹子胆,与一位宫娥**,终于一次中靶。
前三个儿子都是皇后所出,唯独第四个是一普普通通的宫娥所生。所以顾奕在娘胎里时就几次与死亡擦肩而过,各种阴招纷至沓来。但顾奕就死死地黏在娘肚中,愣是活了下来。
私以为,老皇帝这大半辈子都在女人身上耕耘,却只有四个儿子实乃怪异,这其中自然有皇后的贡献。每个女人都有一种名为“嫉妒”的东西,而这东夷国皇后更是嫉妒中的翘楚。顾奕在娘胎里时她没能弄死,便在顾奕尚未成年时明里暗里使了不少绊子,几次差点弄死他,却又让他有惊无险地活了下来。
老皇帝心疼,但他心疼的不是顾奕,而是偌大一个东夷国没个正常的继承人。所以,他生平第一次鼓起勇气,忤逆了皇后的意思,强行把顾奕送到了民间。
一个金贵的世子就此隐姓埋名,在寺庙里长到了十一岁,到了入学的年龄才回宫。
听闻这世子原本也是个和蔼可亲的大好青年的,不知为何最近越来越阴鸷,长到二十岁的大好年龄,整个人却阴沉寡言,一副死气沉沉的模样。
究竟为何会变成这副模样。唔,皇家秘闻,不可探寻。
蓝衣小厮摸了摸自己热乎乎的脖子,觉得还是脑袋在脖子上才舒坦些,若是一不小心惹怒了世子,脑袋搬家就不好玩了。
一想到世子,蓝衣小厮便有些发怵,原本冻得毫无知觉的手脚也平白生出力气,赶紧加快脚步往队伍走去。
一片广袤无穷的雪地,寂静无声,一脚下去,雪花被踩得咔咔作响。小厮总觉得有什么东西跟着自己,猛地一回头,背后又什么都没有。
如此反复数次,小厮便觉得眼睛有些发酸,有泪珠子装不下了,正一颗颗地往外蹦,而小腹处也升起暖流,正缓慢外溢。
小厮忽然想起,前些日子顾奕讲的故事。
从前啊,有个冬天,天寒地冻,冷得不得了。一个叫小翠的姑娘去山上捡松果,谁知一去就没回来。
小翠的爹娘急坏了,连夜带着村民上山寻找,但怎么也没找到。只在一棵松树下捡到她的篮子,松果落了一地,旁边还有熊爪印。大家一看就明白了,得,小翠给熊瞎子抓走吃了。
小翠的爹娘大哭一场。但是,日子还得照过不是?夫妻俩辛苦耕耘,第二年又生了个儿子。
日子恢复平静,小翠就像山上的积雪,化了就没人记得了。
谁曾想,三四年后,一个衣衫褴褛的疯女人跑到了村里。她怀里还抱着一个毛茸茸的小娃娃。众人一看,这疯女人不正是失踪的小翠吗?
原来,小翠当年不是被熊瞎子吃了,而是被一个浑身长毛的野人抓走了。这野人长得极为可怕,听说是“人熊”,就是长着一副黑熊的模样,但实际上是人类。这野人将小翠留下来当了媳妇,还生了一个“小人熊”。直到几天前,小翠才找到机会杀死了野人,抱着孩子溜走了。
可怜的小翠,原本白嫩白嫩的漂亮姑娘就这么被破了身,还生下一个女娃娃,村里人担心那野人还会找来,便不接纳小翠。再加上小翠所生的那个女娃娃也越发野性,动不动便龇牙咬人,小翠没办法,便带着娃娃到山里生活了。
这山,自然是湄山林,而这个小野人,正是目前在湄山林占山为王的“黑脸大王”。
听说,这个黑脸大王正是小翠所产下的女娃娃,乃一个实打实的女野人。现在也到了婚配的年龄,深刻地继承了她爹的传统,经常到山下去掳人,压回洞里当压寨相公。
啧啧啧,听说这个女野人最好细皮嫩肉的类型,咬一口,可香了。
这个故事的效果显著,吓得小厮毛骨悚然。顾奕很快就说了一句让小厮更加毛骨悚然的话:“啧啧啧,侍书,你说你都十五岁了,也没婚配嫁娶什么的,要不本世子给你找个女野人睡睡,开**如何?”
侍书“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
做顾奕的贴身小厮果然不是人干的事,伺候饮食起居也就罢了,端茶倒水揉肩捏腿也就罢了,平日里还要提心吊胆,生怕世子一不小心给自个儿找个女野人睡睡。
了解顾奕脾气禀性的人都知道,别看世子平日冷着一张脸,实际上心眼子坏得很,最喜欢折腾人。毕竟顾奕才二十来岁,少年心性,终归是闲不下来的。
途经这片湄山林时恰巧遇到了寒冬,大雪封山,在车里一坐便是四五日。顾奕着实被闷慌了,便拈着这湄山林的野人传说,杜撰出了这么一个故事。
几分真几分假。
这湄山林的确是有野人传说的,曾有人亲眼见过,的确是“人熊”的模样。听说这野人套在一头熊皮外衣里,一张脸糊着黑泥,一张嘴便是一尺长的獠牙。
也听说这野人是色中饿鬼,最好研究画本。听说她时常下山打劫,揪着哪个人就从兜里掏出画本,让这人好好解释一番。
什么是“观音坐莲”,什么是“老汉推车”。往往被揪住的人都是痛苦不堪,难以启齿,这野人却一副孩童表情,懵懵懂懂。
关于这野人的传说多如牛毛,也都真真假假混在一起不知所谓。但有那么几点是可以肯定的:野人外号“黑脸大王”,好画本和话本子。若想安然过山,只需在山脚的老槐树底下埋上几本最新的画本,再念叨两句“小人路过此地,备上薄礼,请黑脸大王笑纳”便可保住一命。
其次,黑脸大王实际上是个女子,或者说是女野人。听闻她长得奇丑无比,所以被多次退亲,一怒之下上了湄山林占山为王,专门打劫过路的俊俏男子。
作为俊俏男子中的翘楚,顾奕自然是不愿与这色中饿鬼打照面的。但众人皆知,这东夷国的世子顾奕有一个不大不小的喜好,那便是收集各种名贵花草。
这湄山林虽然地域荒芜,但着实有着许多名贵花草。譬如说,霜花。
如此一来,采花的任务便落在了他的贴身小厮侍书的身上。
侍书天性胆小,前些日子被顾奕的故事吓得魂不守舍,连觉都睡不好,一闭眼就疑心那女野人上门抢压寨相公了,每每看见雪地里出现什么奇怪的人影他都疑心是这野人找上门来。
以至于到了现在,侍书独自一人走在雪地里,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又有一只毛茸茸的手打在了肩膀上,他毫无意外地被吓晕了。
02
这个冬天有些冷。
我蜷在洞里,数着外面落下的雪花,委实有些发愁。
我们这些走兽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冷。尤其是像我这般没皮的,更是寸步难行。
虽说几年前得了一副熊皮,裹在身上堪堪能御寒。这熊皮甚好,冬暖夏凉,就是味道难闻了些,也容易被上山的猎人当作真熊猎杀。有一次我还被一箭戳了屁股,我抖着牙上去理论,却将那猎人吓得屁滚尿流,大喊着“人熊”“人熊”地跑了。
这个冬天比起前几年更要冷上几分。外面已是白雪皑皑,就算裹着熊皮也依然冻得牙齿打架。
早知如此,打劫的时候就该多抢几件衣裳。
只可惜大雪封山,恐怕不会有商队途经此地。
掐指一算,我在这山上已经待了二十五年。而这二十五年里,我迷恋上了打劫。
走上打劫这条不归路也是意外。
最初,我在某个村里过得好好的,却不知怎的被一群妒火冲天的女子烧了狐狸洞。她们叫嚷着我是山精鬼怪,专门吸食男人精魂的。于是请来一个半吊子和尚,在我洞前做法,将两张符纸丢进去,道妖魔已除。
大火烧红了山。
离开村庄后我四处流浪,后来干脆窜进深山老林里做起了打劫的勾当。
第一次自然是没有经验的,我完全忘了打劫必备的道具:黑衣、黑裤、大砍刀。
于是,我就这么光明正大地站在路口,攥着一根细细的木条,结结巴巴地念着台词:“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
还没念完,一个身穿银色衣裳的男子便激动地扑过来,哭着闹着要给我做压寨相公。
不对啊,与剧情完全不符!
然后,这个自称对我一见钟情的男子便赖上了我,打也打不走了。我十分烦闷,便闭门不见。谁知这男子倒是少有的痴情种子,愣是一夜夜地守在我的狐狸洞前,吟着酸掉牙的情诗,听得我胃里直冒酸水。
什么“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什么“此生如是不相见,愿作春泥护娇花”。
我听得反胃,权当饭后消食了。直到某一天,这些酸诗消失不见,我才反应过来这个哭闹着要给我做压寨相公的男子不见了。
很久之后的某一天,我几乎都要忘掉这个人时,洞前压着一封信。原来这男子当初被他爹寻了上来,一闷棍敲晕带走了。男子在家绝食哭闹,嚷着这辈子非我不娶。他爹娘不胜其烦,便又给他弄了两包药,送到另一个娇娘子的**了。
信的最后写到,这么久以来他一直为没有为我保留贞操而愧疚,所以无颜见我。但正所谓大丈夫不屈小节,有个三妻四妾也很正常。所以,他隐晦地问我,愿不愿意当他的小妾。
我默默地将这封信烧了,也第一次仔仔细细地想了一遭。从最开始被烧狐狸洞,到现在遇到这么一个特立独行的奇葩,我自个儿难道没有问题?
我自然是没有问题的,问题出在了这张脸上。于是,我便寻来了污泥,把整张脸完完全全地盖了起来。
效果极佳,自此以后再也没人叫嚷着要做我的压寨相公了。
这湄山林处在东夷国和西寒国的交界处,来往者多是商队。
商队什么都有,就是没有女人。
我第一次正儿八经地抢劫时需追溯到十八年前。那个时候我已经做足了准备,黑衣黑裤,硕大的砍刀。
我将砍刀轻轻一挥,碗口粗的杨树应声倒下。
商队的人立刻放弃抵抗,纷纷交出钱财。
我对那些黄白之物着实没有兴趣,倒是在一个文质彬彬的男子包里搜出几本画册。上面画着几个男女交颈而卧,摆着古怪的姿势。
我头一次瞧见这种东西,十分好学:“这是什么?”
“这……这是……”男子一张白白净净的脸瞬间涨成猪肝色。
他不回答,我便又继续搜。从他的包袱里、衣裳夹缝里,以及鞋底板下都找出了这些奇怪的画册。嗯……很有趣呀。
我瞧得津津有味,这个男子险些晕倒。
打劫结束,我没拿那些黄白之物,倒是把这几本画册带走了。商队的老板对我千恩万谢,就是回头瞧那男子时神色十分古怪。
直到很久以后,我才知道这些古怪的画本乃是一些不太雅观的人体图,乃是单身男子排遣寂寞时的宝贝。在人类看来,这是极为隐秘羞耻的东西,万万不能拿出来展示。
后来,我翻烂了这些画本,又下山抢劫时,总会十分巧妙地抢劫到最新的话本子和画本。这些图册代表了人类最高的想象力,将繁衍后代的双修之事描绘得淋漓尽致,颇有格调。
啧啧啧。
打劫得多了,我的名声也就传了出去。
偶然我下山晃**的时候,常常能听到关于自己的传闻。
“啧啧啧,知道那个黑脸大王不?听说他又抢劫了一支商队,见着一个唇红齿白的小娘子,抢回去做压寨夫人了!”
“是吗,可我听说这黑脸大王是个女子啊。”
“啊?世上哪有那般模样的女子!”
“的确是位女子。我三舅老爷上次过路时和黑脸大王打过照面,说这黑脸大王虽然行为可怕,但声音纤细,确实是位女子。”
“可……可哪位女子会追着人看这种画本呢?”
“所以我们都得尊称她一句‘大王’啊。”
原来如此。
众人尊称我一句“黑脸大王”,顺道将我描绘得十分霸气。传说,湄山林里住着一位黑脸大王,身高九尺,体胖腰圆,手持一柄大砍刀,开山劈石不在话下。这黑脸大王为人古怪,不伤人性命,不劫人钱财,就好画本,还时常找人共勉。
后来,众人发现这位色中饿鬼“黑脸大王”其实是一名女子后,便又自动发挥想象力为我谱写了一段凄苦的身世。
传说我因为长得十分丑恶,多次被婆家退亲,所以一怒之下上了湄山林,靠打劫良家妇男度日。
“传说,这黑脸大王喜好白嫩男子,最喜欢夺人贞操。”
我:“……”
03
夺人贞操的事我不是没想过,但那也仅想夺小绿的贞操,其余什么甲乙丙丁,我是万万没想过的。
譬如说刚才,我在雪地里闲逛,瞅着一个蓝衣少年在雪地里途行。我已经好些日子没见过人了,便十分高兴地上去同他打招呼。谁知这少年胆子忒小了,我不过是将手放在他背上,同他打个招呼,他竟然当场就吓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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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法,这冰天雪地的,若是将他丢在这里,恐怕直接就会冻死。我只得将他拖回洞里。
他睡得十分不安,仿佛是在做噩梦一般,一会儿哑着嗓子叫“不要”,一会儿又哭哭啼啼地说“世子救我”。
我十分疑惑,这“不要”是和后面那句“世子救我”连在一起的吗?
我一时反应不过来,却见那少年猛地睁开眼睛,看见我后尖叫一声:“我才不要做你这野人的压寨相公!”随后便溺了。
然后,他绷直着双腿装死。
我寻思这洞外冰天雪地,本就极其寒冷。现在这少年的一泡尿把自个儿浇了个透心凉,莫要冻死才好。
好在洞里有些干柴,我捡了些来搭了个火簇。
我推推装死的少年:“怪冷的,把裤子脱了烤烤吧。”
他抖了一抖,继续装死。
我琢磨着他是害羞了,须得下猛药才会醒来。
“你若不脱,那我帮你脱了?”说罢,一双手悠悠朝他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