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书忙不迭地点头,将耳朵附了过来。
我奋力一冲,撞在侍书肚皮上。他退后了几步撞在了柜子上。上方的花瓶晃了晃,最后毫无意外地落了下来,正中侍书脑门。
他白眼一翻,晕了过去。
03
很久以后,当顾奕成了东夷国的皇帝,秦岸成了西寒国的摄政王,邑川大陆上最有权有势的两个国家也成了最仇视对方的国家时,史学家们翻遍了双方的祖宗十八代,又对其抽丝剥茧,最后才在某一茶楼的说书先生那里得到了答案。
原来,是逛窑子。
由逛窑子扯出的两国恩怨,委实轻浮了些。
“现在,我们也吃饱喝足了,可否将姑娘们请出来了?”
老鸨一张老脸煞白,嘴唇嗡嗡半天却发不出一点声响。
她实在委屈得紧。不是她不愿做这桩生意,而是因为今日已经约见了选秀的王公公。初选都是由他们负责,她不知花了多少银子才将这层层关卡打通。
顾奕嘴唇抿得更深,一副似笑非笑的样子:“怎么,这就是你西寒国的待客之礼吗?”
大殿里上百名将士心有灵犀地蹙眉咧嘴,将手放在剑柄处。眼见剑拔弩张,头顶忽传来一淡淡的声音:“怎么,这就是你们东夷国的为人之礼?”
顾奕抬头一望,却见栏杆处站着一道挺拔毓秀的身影。一身玄衣,一双蟒纹鎏金靴,一张凌厉且冷漠的脸,正垂着眼皮望向下方。
这一上一下,两个人的眼便对上了。
顾奕加深了嘴角的笑,朝阁楼之上的人拱了拱手:“在下不知,秦岸将军居然也在这里逛窑子。”
此乃顾奕与秦岸有迹可循的第一次会面,且第一次会面就热烈地讨论了逛窑子的心得。当然,以秦岸的禀性自然是不会逛窑子的,毕竟他头上顶着“西寒国准驸马”的称谓。他也可义正词严地解释自己逛窑子不一定就是逛窑子,还有可能是执行公务。但是,以秦岸的性格,他着实不屑解释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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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番,秦岸执行的的确不是公务,乃是私事。
前些日子秦岸率人剿匪。那群悍匪颇为凶狠,饶是战无不胜的秦岸也感觉十分吃力。一悍匪绕在身后突袭秦岸时,一个名叫罗安的士兵为他挡了一剑,殁了。
这下秦岸就欠下了一个天大的人情。秦岸打听到他有一个红颜知己在留君苑当歌姬,便寻上门来。打算替她赎身,也算报恩了。
找到那歌姬,秦岸正欲说明来意,却听得门外一阵喧哗,侧耳细听,明白了个七七八八。灼渊将顾奕一行人撂在宫门外,迟迟未召见的事情已经是尽人皆知。虽说是为了下马威,但这个下马威下得也忒大了些。
又静静地等了一会儿,老鸨出去赔笑招呼,依旧没能让他们称心如意。顾奕似乎同这个小小的花楼杠了起来,执意要老鸨请出姑娘,否则就扯到了国家层次上。
这时,秦岸才坐不住了。
“怎么,这就是你们东夷国的为人之礼?”
秦岸顺着楼梯走了下来,一步步地走到顾奕面前。
“在下不知,秦将军居然喜欢听墙脚。”
“彼此彼此,与东夷国世子喜欢强买强卖相比,听墙脚委实不算什么。”
二人相视一笑,又纷纷落座。
老鸨吓得三魂不保,赶紧亲自斟茶倒水。
顾奕倒是颇为镇定,又抿了抿茶杯:“秦将军此番到这里来有何事?”
“找人。”
“可是哪位红颜知己?”
秦岸放下茶杯,冷冷地将顾奕从上到下看了一遍:“的确是一位红颜知己。在下路过东夷国时,在某一花楼里见过一位绝色佳人,一见倾心,但因公务在身只得作罢,再去时佳人已不知所终。寻了数载,终不得见。如今见到世子,在下恍然大悟,原来那佳人居然与世子长得一模一样。想必东夷国的美人,都长得如同世子这般美貌吧?”
“……”顾奕不语,一旁的侍卫却绷不住了,只得捂住嘴强忍笑意。
“是吗?”顾奕抿了一口凉茶,凉凉道,“秦将军一片真心果然感人。可惜父皇子嗣稀薄,适龄的也寥寥无几。不过本世子的大皇兄倒是很卖力,膝下儿女成群。听闻前几日刚刚诞下一个公主,不若在下做媒,介绍给秦将军?到时候咱就是一家人了。”
顾奕站了起来,朝秦岸行了一礼:“按照我东夷国的风俗,我须得喊秦将军一声外甥了。大外甥,久仰久仰。”
秦岸:“……”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说的都是云淡风轻的话,刺的却都是软刀子。偶尔顾奕占上风了,以蓝将军为首的人便喜笑颜开,连带呼吸都顺畅了。偶尔秦岸占上风了,他们的脸便深深地垮下去,手放在剑柄上,似乎准备随时开战。
可叹顾奕带了足足三百多人,而秦岸却孤身一人,气势上输了一头。但此番二人代表的是国家的形象,断然不可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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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当二人对峙之时,门外突然传来整齐划一的行军声。秦岸皱眉,正疑惑是哪支军队如此放肆,公然出现在闹市区,忒没素质了,若是自己的军队,非得扒了他们的皮不可。却见一魁梧人影闪电般窜了进来,“啪嗒”一声单膝跪倒在秦岸面前,声嘶力竭道:“秦家军副统李崇伟,特携三百人前来报到!”
门外传来整齐划一的声音:“属下前来报到,请将军指示!”
地面抖三抖,房梁上落下几缕灰。
秦岸:“……”
灰尘落下,顾奕摊开扇子,捂住口鼻道:“秦将军,怕是有人以为我欺负你,特携了数百精兵前来助阵呢,果真是忠心耿耿的好儿郎啊。”
误会,这事着实是个误会。
秦岸来花楼,自然不会大张旗鼓地带人来。他一向喜欢低调,能多低调就有多低调。但自打二人剑拔弩张起,秦岸就低调不起来了。西寒国秦将军大战东夷国世子,噱头打出去了,多少人当看大戏一样看着呢。
留君苑的厨房里有一烧火小孩,乃是秦岸部队里一小兵的弟弟。他打小就听小兵讲故事,故事里的秦岸恍若天神,一柄黑剑杀敌无数,实乃西寒之光。
但天神一般的秦岸也有落下风的时候。以一敌百,这不是明摆着欺负人吗?于是,这小孩就嗒嗒嗒地跑到了训练营,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将此事说了出来。副统李崇伟一听,登时吹胡子瞪眼:将军受欺负了,那还了得?
于是,李崇伟赶紧率领三百精兵,给秦岸镇场子来了。
二月刚过,三月刚开了个头,仍有些凉意,但李崇伟的脑门上却顶了硕大的汗珠,一颗颗晶莹剔透,好看得很。
“属下……属下向将军请罪!”李崇伟梗着脖子,脸涨得通红,紧紧地贴在柱子旁。他请罪的对象坐在柱旁的圆桌上,慢悠悠地饮茶。
“你何罪之有?”秦岸淡淡地问道。
“属下不该违背将军命令,擅自离开军营!”
“还有呢?”
“属下……属下不该带领三百将士擅离职守!”
“还有呢?”
“属下……属下不该擅用职权,上街扰民……”
“还有呢?”
就这样,一问一答。秦岸看似慢条斯理,但总在李崇伟回答完一个问题堪堪松了口气时冷冷地瞟过去。这一瞟不得了,李崇伟立刻神经紧绷,夹紧大腿。如此反复下来,仅仅一炷香的时间他便打湿了衣裳,一张老脸涨得通红。
顾奕在一旁吃茶看热闹,好不乐哉。问了最后一个问题后,秦岸终于不再问,顾奕却探头过去,循循善诱道:“就这些了吗?你这人交代问题怎么只交代一半呢?”
“哈?”
顾奕将手中的茶杯晃晃,站起身来,学着李崇伟的语气道:“属下千不该,万不该,就是不该担心将军的安危!不该担心将军与那东夷国世子交锋落了下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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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崇伟一个踉跄,险些跪倒在地。
顾奕又端起茶杯,一饮而尽,转头对李崇伟盈盈一笑:“你瞧,我说得对不对?”
04
顾奕见李崇伟可怜兮兮地望着秦岸,便和善地拍拍他的脑袋:“别怕,秦将军不是恼你。今日我同秦将军一同来逛窑子,老鸨将我拦住,却八抬大轿地将秦将军请了进去。想来是那姑娘伺候得不够服帖,所以秦将军火气有些大。不若这样,今日我做庄,请秦将军再点个姑娘如何?”
秦岸皱眉,老鸨却险些摔倒在地,正欲前来解释,秦岸拦住了她,转头望向顾奕:“请世子今日高抬贵手,别再折腾这些寻常百姓了。”
顾奕回望,嘴角微微勾起:“若我不抬呢?”
“那便只有由我来拎起世子的手了。”
蓝将军立刻握住剑柄,做出攻击的姿势。一旁的李崇伟先一步压住蓝将军的手,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我家将军同你家世子说话,我们这些做下属的还是老实些好。”
顾奕一听,乐了:“是吗,本世子这辈子还从未被人强迫过做什么,今日倒是想瞧瞧秦将军的本事了。”
两军将士拥了进来,剑拔弩张。
老鸨眼珠子一翻,晕厥过去。
待她再次醒来时,却见大厅已经变得空****,桌椅摆设都被丢到了后院里。老鸨问了人才知道,就在她晕厥的那个空当,秦岸已经同顾奕达成协议。二人要来一番比试,若是顾奕赢了,老鸨便将姑娘们喊出来,舒舒服服地招待顾奕等人,而且秦岸须得诚恳认错。若是秦岸赢了,顾奕二话不说立刻离开,不准再来找留君苑的麻烦。
而这比试的场所,正是留君苑。
一听这话,老鸨连忙把两腿一蹬,装晕。但很快又被打醒,蓝将军将老鸨扶了起来,说这次比赛需要一位见证人,她是不二选择。
共有三场比试,皆为射箭。
这时老鸨才发现,大厅里已经摆了数十个靶子。晃个神的工夫,好好的花楼被改成了训练场。
第一场比试,秦顾二人立于两头,纷纷挽弓射箭。若单单是射箭那便无趣了些,谁都能做到,不大符合他们的身份。于是乎,他们便将射箭与杂耍联合在了一起。
这边顾奕射箭时来了个金鸡独立,那边秦岸射箭时必定要来个后空翻。
“我们世子射箭的时候能单脚独立,仅以左腿支撑。那一箭射出的时候势如破竹,正中靶心!”
“这算什么!看我们将军,能在箭矢射出的那一刹那来一个后空翻,庄重而不花哨,还能预测后方的敌情,这才是真正的本事!”
“我们世子……”
“我们将军……”
两边将士都扯着嗓子喝彩,势必要在欢呼声上压过对方。
百十支箭被射光了,顾奕和秦岸也累得直喘粗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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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鸨拎着裙子跑了过去,仔仔细细地数环数。一炷香的时间过了,两旁的将士皆有些心急。
“你数完了没?”
老鸨转过头,脸上露出比哭还难看的笑:“报……报告官爷,环数都一样,这一局,是平局。”
有人不信,让老鸨重数。老鸨苦着脸道:“环数一样,数一百次也是这个结果啊。”
秦岸皱眉,道下一场。
第二场比试,射春。
这场比试前一场加大了难度。由留君苑贡献出了一匹“百花图”。此图长宽皆为一丈,里面绣满了上千朵花。秦、顾二人各持短弓,箭仅有半尺长,堪堪能穿透锦缎又不残留在上。秦岸持红色弓箭,顾奕持蓝色弓箭。
绣娘将百花图从三楼丢下,在落地期间,谁射中的花多谁就获胜。
百花图飘然落下,秦、顾二人纷纷拔箭。一箭射出,堪堪从花蕊中穿过。花蕊此乃银丝所绣,射中必将花绸分离。眼见红蓝箭头飘然而至,空气里全是嗖嗖的射箭声。
“百花图落地,比赛结束!”
一匹价值千金的锦缎就这样变成了满是窟窿的破布。
老鸨连忙上去确定数量。每摘下一朵,她便将箭头放进一个盘子里。如此往复了许多次,到最后她又犯了难,干巴巴地转过脸道:“秦公子,顾公子,这朵花算谁的?”
抬眼望去,只见一朵栩栩如生的芙蕖插在墙上,上面还插了两支箭。先一支箭是秦岸的蓝箭,后一支箭是顾奕的红箭。红箭几乎顺着蓝箭的轨道插去,直直地贯穿了它。
一确定数量,二人都是三十二朵,就差这最后一朵来决定胜负。两边人马登时吵翻了天,为这朵花的所属权争夺不已。一时间,沸反盈天,连躲在阁楼中的青楼女子们也探出头来。
最后,顾奕淡淡地说了一句,平局吧。
如此一来,就到了极为关键的第三局。
众人琢磨着前两局都在室内,格局太小,容易影响人发挥。干脆第三局就设在了室外。
一群春归的云雁飞过,成了最好的靶子。
红蓝之箭就像流星一样飞出去,头顶的雁群顿时哀叫连连。每落下一只云雁,就要派一个人去捡。为了避免捡雁的人偷偷更换箭头,更是得一边派一人相互监督。如此一来,极大地增加了工作量。
因此,射雁一盏茶,捡雁一顿饭。
当两堆雁摆在眼前时,顾奕笑了,然后坦**地说:“我输了。”
蓝将军大惊:“世子,明明两面的雁一样多,您怎么就输了?”
顾奕指了指一支穿膛箭:“一箭双雕,想不到秦将军居然会如此绝技。”
秦岸淡淡一瞥:“雕虫小技罢了,只是用来唬唬俗人。”
顾奕这边人的脸色变了。
秦岸随后朝顾奕拱了拱手:“在下不知,世子居然如此好功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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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奕回敬:“功夫再好,青楼姑娘也不待见啊。想必比不过秦将军,拳脚功夫好,**功夫更好。”
秦岸的手默默地放在腰间的黑剑上。
顾奕正欲携人离开,这才想起他派了侍书和红菱前去安顿乔乔,却迟迟不见他们下来。派蓝将军去查看一番才知道,乔乔居然打晕了侍书和红菱,翻窗逃跑了。
红菱跪倒在顾奕面前,哭得梨花带雨。微风拂过,斗笠被微微吹起,露出半张国色天香的脸。
无论是顾奕的人还是秦岸的人,皆露出心神向往的神色,甚至连秦岸也顿了顿,露出震惊的表情。
顾奕叹了口气,将红菱扶了起来,道下不为例。红菱感激地作揖,却没站稳,悠悠然摔进顾奕的怀里。
这时,门外传来了说话声,咿咿呀呀,嗓子拉得很细,如同唱大戏一般。老鸨面露喜色,“啪”的一声拍在大腿上:“姑娘们,赶紧收拾收拾,王公公来了!”
楼上楼下登时响成一片,无数莺莺燕燕推门而出。
这位王公公乃是初选队伍中的一员。
说来怪哉,灼渊选妃不问出身,不问家事,单单是画了一幅画,让手下人比着画中女子寻找。
公公们窜进了街头巷尾,开始挨家挨户地巡查,他们心有灵犀地避过了烟花之地。好歹是入宫为妃,身份得清白些。
所以,为了争取这次机会,老鸨下了血本。
很快,一个个花枝招展的姑娘鱼贯而出,在王公公面前排成一列,各个铆足劲地凹姿势。王公公和李公公一个摊画,一个对着画比对。一路走过,时而叹气,时而落泪。
老鸨的脸色颇有些难看。
顾奕摊开扇子,十分风流地晃了晃,对着身旁的红菱道:“唔,既然早晚都是要入宫面圣的,不若先让这些公公过眼,若是能过了初选,选入宫中倒也不算有辱圣听。”
说罢,顾奕掀开了斗笠,红菱面纱下那张出尘绝艳的脸露了出来。
有人倒吸一口凉气。
有人倒咽一口唾沫。
偌大个花楼,全是此起彼伏的呼吸声。
两位公公愣在原地,瞬间老泪纵横。
答案已经很明显了。
顾奕想寻个椅子坐,却想起桌椅早被丢了出去,便走到秦岸面前:“秦将军,你说,皇上会喜欢我送他的礼物吗?”
秦岸转过头,以看瓜果蔬菜的眼神将红菱从上到下地打量了一番:“不知。”目光沉稳,表情淡定,全然没有别的男人见红菱时的激动和向往。
顾奕将扇子摇得风生水起。
两位公公见着红菱就如同见到了救命稻草,当即就想让她入宫。但是,顾奕拦住了,说知晓宫中正在修葺,不便唠扰。
公公们白了脸,悻悻而归。
顾奕打了个呵欠,让红菱过来,戴上斗笠。他又对秦岸行了一礼,说了两句客套话便要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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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二人擦肩而过之时,秦岸的声音飘然而至:“你这铸脸术,用得甚好。”
顾奕停滞片刻,侧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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