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仅仅一瞬,小绿敛起阴沉,又和煦地问:“罢了,是我不对,只想着给你画张好看的脸,倒是没考虑到会给你带来这些麻烦。你倒是给我说说,你都受了哪些罪?”仿佛刚才的阴森恐怖从未出现。
我想了想,将这些日子的遭遇一五一十都告诉给他了。
频繁出现的梦境,那个叫白夕的女子,那个叫秦岸的男子,他们的恩怨情仇。明明与我没有任何干系,为何会频频出现在我的梦中?
“而且,每梦到她一次,我便觉得自己十分疲惫。好像自己真的经历过一番似的。小绿,你说我是不是得了什么病?”
小绿叹了口气,轻飘飘道:“小事,你不过是被索魂了而已。”
“索魂?!”
“是的。你想想,你梦中那位名叫白夕的女子乃是你狐族的一员,按时间算她应当死了有三千多年了。她死得那么冤,自然不会善罢甘休。但因为不能转世投胎,只能化作凡世间的一缕怨恨。而你,好巧不巧,被她选做了复活的躯壳。”
我有些头皮发麻地问:“所以说,她现在是住在我的身体里?”
小绿点头。
“那她会不会占据我的身体?”
“那倒还没有。她现在灵体虚弱,还不是你的对手。不过看你最近做梦的频率,那也是早晚的事。”
我一跃而起,却一个不慎撞在了床沿上,脑袋上登时起了一个大包。
他凑过来帮我揉脑袋:“你啊,还是这么不小心。”
我感觉脸颊一阵阵发烫,别过头道:“小绿,那可有什么解决办法,我不想被她吃掉。”
小绿纠正道:“占据身体。”
“都是一样的。”
“简单,你找到她原本的躯壳就可以了。”
“这怎么可能!”我紧张道,“白夕的身体被丢入了天火里焚烧殆尽,我去哪里找?”
“你忘了,她被扒下的一身皮。”
我眼前又飘过一片鲜血淋漓。我停顿片刻,嗫嚅道:“可……可我能在哪里找到呢?”
小绿抿嘴一笑,指了一个方向,又吐出五个字:“西寒国皇宫。”
“怎么会在那里?”
“那皇帝偶然得到了白夕的皮毛,对她一见倾心。从九尾狐身上剥下的皮,岂是他能亵渎的?那皮毛现在还封存在皇宫里。你只要拿到了皮毛,白夕自个儿就回去了。”
我正欲详问,门外却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小绿深深地看了我一眼,说了句“记牢了”便翻窗而出。
我急急地追过去,刚想问如何才能联系到他时门忽然开了,我被拉进一个坚实的胸膛,头顶响起一片低沉沙哑的声音:“太好了,太好了,你没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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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
三月草长,四月莺飞,湛海蓝天叠起层层锦云,两岸桃花蘸水开。太阳躲在云层里,若隐若现,像一颗咸鸭蛋。今儿日头虽大,却毫无热意。
天水相映,映得这一池倒影流莹婉转,映出一张绝色倾城的脸庞来。
我望着那张脸幽怨地想,白夕长得真好看啊。
不愧是天生绝色的九尾狐,不愧是世间最后一头九尾狐。
正出神间,身后响起一个声音:“乔姑娘,你怎么出来了?”
我愣了很久,回头莞尔:“秦岸,你回来了。”
我从未想过,我居然能与秦岸如此和谐地坐在一起饮茶聊天。将军府的大厨手艺不错,一盘莲蓉酥做得香酥浓郁,我不由得多吃了两口。
他见我喜欢,便又将碟子往我面前推了推:“你喜欢吃这个?”
我默默地点头。
前两日,我还与他生死相搏了一番。那是在地底的牢房里,我被白夕附体。我险些勒死他,甚至活生生地咬下了他颈上的一块肉来。时至今日,他却将我迎入府中,好吃好喝伺候着。
以德报怨,说的就是这种人吧。
他越是这样,我便越是害怕。这两日白夕的怨念消停了,没再出来作祟。但我深知白夕对他的恨,此时不过是短暂蛰伏,指不定下次出来会弄出怎样的幺蛾子。到时候惨的不光是秦岸,还有我这个倒霉的宿主。
所以放下儿女情长,找到白夕的皮毛才是正经。
这也是我待在将军府的主要原因,我得让秦岸带我入宫。
出神间,耳畔响起他的声音:“乔姑娘,你在想什么呢,眼睛都直了。”说罢一只手伸了过来,极为温柔地拈起我耳边的一片柳絮。
我抖了抖,干干一笑,一不小心就将心里所想说出来了:“想你什么时候能带我入宫。”
秦岸脸色一变,但他很快恢复原样,做出淡定和谐状,倒茶时手却微微颤抖,递过茶杯时装作漫不经心道:“那我能问问,你为何想入宫吗?”
我连忙摸着脸皮道:“我听说你们皇帝在选妃,我也想选上一回。可我错过了时候,现在去不了了。你瞧我这脸皮子长得还不错吧?眉毛是眉毛,眼睛是眼睛的,你说你们皇帝能瞧上不?”
秦岸深深地望了我一眼,似受了天大的伤害:“白夕,你不要这样……”
心底竖起一片乱石嶙峋。我这辈子,最恨别人将我认成白夕。
我咬牙道:“我不是白夕。”
他叹息一声:“抱歉。”随后又将杯里的茶一饮而尽,怔怔地望着酒杯发呆。
气氛一时尴尬不已。
上次在牢房时,白夕给他剖白了一片心意,顺道自爆身份,从那以后他便唤我白夕。当我清醒后向他重申,我是乔乔,不是白夕。他大约以为我是在同他玩“虽然我爱你,但我就是不承认我爱你”这种把戏,所以便默认了我是白夕,所以依旧十分殷勤地来找我吃茶赏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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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自出虚合山到现在已经有了二十五年,见过的男人成千上万。有自恋如顾奕的,有婆妈如蓝将军的。但论固执,却无人能出秦岸之右。
气氛有些沉闷,全然不复刚刚的饮酒之乐。
我自知这尴尬是因我而起,所以我自然有义务打破它,于是便自觉地挑起话题:“秦岸,我听说你是西寒第一美人锦绣公主的准驸马,这锦绣公主,究竟长什么模样?”
秦岸一愣,大约是没想到这话题转移得如此迅速,但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了:“我不知道。”
“什么,她不是你媳妇吗?”
秦岸微微抿唇:“我从未承认过她是我的妻子。”接着脸上呈现出我从未见过的愠怒,“不过是先皇的计谋,担忧我秦家背叛而已。乱点鸳鸯,荒谬至极。”
我大吃一惊,没想到这人人艳羡的婚约居然有这番渊源。
原来,上一任秦将军,秦岸之父秦朔,乃是打下江山的开国将军。先皇担忧秦朔功高震主,又忧心别国挖墙脚,便想稳住臣子的心,十分殷勤地往他榻上送美人。但这些美人往往未拆封又被完好无损地给送了回去。几次折腾后,先皇的视线就挪到了刚刚出生的秦岸身上。
说到秦岸的出生,能扯出一大段的传说。
话说秦岸之母鄂湘常年不孕,与秦朔成婚多年一直无所出。但二十年前的一夜,鄂湘入梦,忽闻一道气势磅礴的惊雷将瀛中劈开了一个巨大的窟窿。天火滚滚,万丈锦云如融化的铁水。一匹威风凛凛的黑马从天而降,背上驮着一个黑衣黑发的男子。鄂湘朝男子跪下,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响头。男子点点头,道:“我叫秦岸,你切记住。”
同样的梦境也发生在深宫中,一位名叫惠妃的妃子身上。惠妃的梦境与鄂湘的差不多,但男子换成了女子。一位女子踏百花而来,所过之处处处生花,她说,她叫锦绣。
这梦境的真假无从得知,但先皇当真了那便是真的。先皇打出了“天造地设”的噱头给两人订了婚,要求二人年满二十便成婚。
不过秦岸这些年在外征战,甚少回来,而锦绣公主也长居深宫,两人几乎从未见过面。
看着秦岸如此愤慨的模样,我疑心他是对自身产生了怀疑,认为他能得到今天的一切完全是沾了他爹的光。当将军也是,当驸马也是。
我便拍肩宽慰道:“你也不必太过沮丧,先皇为你指婚,也不一定全是因为你爹。喏,万一先皇第一次见面时就对襁褓里的你一见钟情,盼着让你当他女婿呢?”
秦岸一怔,摇摇欲坠,仿佛受了天大的打击。
呃,好像用错词儿了,但意思总归是这个意思。
后来几日政务繁忙,秦岸每日校场府邸两边跑,每每陪我用了午膳便得快马加鞭地赶往校场。用膳时,他十分热情地为我布菜,我实在不好意思拒绝,只能忍痛将一桌都吃光了。几日下来,马瘦了一圈,我胖了一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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饭后,秦岸快马加鞭地回到校场,我便四处遛弯。毕竟是将军府,丫鬟奴仆也有二三十人,少不得闲嘴之人。平日我最多就听听东家长西家短,哪家寡妇门前是非多。西寒国八卦气氛浓郁,我逐渐也养出了拳拳八卦之心。但我万万没想到,终有一日我也会成为别人的下饭菜,被小丫鬟们翻来覆去地议论。
两个小丫鬟缩在假山石后,窃窃私语。
一丫鬟道:“将军这几日繁忙得很,还赶回来用膳,连日下来瘦了一圈。”
另一丫鬟道:“听说将军惦念那位姓乔的女客,担忧她不习惯这里的吃食,所以才特地赶回来。”
前一个又道:“哪里不习惯!这几日我瞧她身形粗壮了一圈,肚皮都鼓出来了。”
我惆怅地摸摸自己鼓出来的小肚腩。
后一个一惊:“肚皮?莫不是……”
声音压了下去,两个丫鬟凑在耳边窃窃私语。饶是我狐狸耳朵再灵敏,也是听不清她们说什么。一番讨论后,她们似乎已经得出了确定的结论,无不脸色惨白,仿佛发现了天大的秘密。
但这秘密是什么,我实在听不清。
最初得出结论的小丫鬟已经煞白了脸,连站也站不稳:“不行不行,我得去给鄂湘夫人汇报。”
另一丫鬟悲怆地抹了一把辛酸泪,道:“快去快回,莫要被人灭口了。”
我抓心挠肝地一拍脑门,究竟是个什么秘密啊?
日思夜想了几日,我终于明白了。
早就说这西寒国八卦气氛浓郁,上至皇帝下至平民百姓,无不讨论。这秦岸是皇帝灼渊的入幕之宾几乎是人人得知的大事,他虽说也是个准驸马,但与皇帝生出那密切的情愫也乃人之常情。
我一个不清不白的女人,忽然住进了他的家里,还与他每日吃饭饮茶,亲密无间,若是灼渊不吃个什么醋简直就对不起他们这些年来的情谊。但是,灼渊是谁啊?一国之君啊。皇帝吃醋能是平常人受得了的吗?若是一个不开心满门抄斩了怎么办。
所以,丫鬟们未雨绸缪,如此担忧也是情有可原的。
又一天中午,秦岸照例回来用膳。丫鬟请我去前厅吃饭时,我说身体不适,在屋里磨蹭,想等到他离开后再出来。
没曾想一抬眼他居然就在眼前,秦岸一副饱受打击的模样:“你在躲着我吗?”
我忽然语塞,不知如何回答,便晃了晃手上的镣铐:“啊,我刚刚正准备出来,谁知这镣铐缠在柱子上了,我怎么也解不开,所以没出来……”
他径直走了过来,将玄铁链握在手中,柔声道:“抱歉,我没能帮你砍开它,没能还你自由。”
我尴尬地笑笑,不知如何回答。
他将我带来将军府第一日便试图砍断它。但这玄铁链不是凡物,一般的凡铁不能损它分毫。后来,他又拔出腰间黑剑,预备砍下去的时候玄铁链与黑剑同时发光,生生将剑弹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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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玄铁链本就是神物,砍不开也是正常的,谁知居然能让秦岸如此内疚。
我尴尬地将镣铐扯了回来,打哈哈道:“没事没事,我早就习惯了。”
秦岸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道:“你若是有什么想法,可以与我直说。我若是能帮你,必将竭尽全力。”
那太好了!
我激动道:“那你多久带我入宫?”
“入宫作甚?”
“当皇后啊。”
“……”
秦岸沉默许久,一双眼里饱含悲痛:“你果真是这样想?你可知道,一入皇宫深似海,君心难测,恩宠浅薄,更有无数的钩心斗角……”说着,他伸手过来,想要拉住我的手。
我知道他的好意。可我最多只是去当个小偷,万万不是当妃嫔的,便略带感激地反握住他的手道:“这些我都知道,你不必担忧。不管前程几何,我终归是要去的。”
秦岸颤了颤,沉默片刻,把手抽了回来。
05
最近几日很少看见秦岸了。
好歹也是堂堂一个将军,每日抛下千军万马来陪我吃饭着实不成体统,他终于明白了这个道理,一门心思地扎进校场了。
我又旁敲侧击地问他多久能送我入宫,他总是含糊应付。我悲凉地想,他大约是不会送我入宫了。既然这样,那我再待在这里也不合适了。
但这将军府的大厨烧得一手好菜,将我胃口养刁了不少,如今再让我去吃粗茶淡饭实在难以接受。
一想到又要风餐露宿,我便有些惆怅,胃口也淡了几分,初露端倪的小肚子也消了下去,一日逛至花园又听到那两个小丫鬟在窃窃私语。
一丫鬟道:“将军这几日没怎么出现了,应该是和那个乔姑娘闹了矛盾。”
另一丫鬟道:“我瞧那姓乔的长得就不像什么好人,大约是想傍上将军。将军应当是发现了她的真实意图,现在正与她疏远呢。”
前一个又道:“不过她还是有些本事。像她这种想要爬上将军**的女人不知有多少,但她是头一个成功的。”
后一个又道:“将军那只是一时半会儿的新鲜劲,等过几日就没了。再说了,将军注定是皇家的人……”
唔,后面的话着实有些难以入耳,我掏了掏耳朵,离开了。
秦岸虽然很少出现,但时常会遣人送一些小玩意儿过来。有时是一支玉簪,有时是精巧的金铃铛,有时甚至是一枝初开的栀子花。都是些稀奇的玩意儿,很讨女子喜欢。
来送礼的小丫鬟感慨道:“乔姑娘果真是将军心头上的人,将军时时刻刻都惦念着您。”
我应和两声,随手将那些东西往抽屉里一丢,忽然想起在梦境中看见的一幕。白夕初上天宫时,为了讨秦岸欢心,也是这般费尽心思。她偷偷摸摸地去瑶池摘了一朵初开的芙蕖,摆在秦岸的案头,只愿他望着芙蕖时能想起自己。后来被天后发现了,结结实实地惩罚了一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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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岸今日所做的种种,比不上当初白夕为他所做的万分之一。况且,白夕要的从来都不是这些廉价的小玩意儿。她要的,是秦岸的命。
一日傍晚,我在花园里闲逛,只见头顶乌云压顶,隐有轰鸣,怕是有一场大雨。我只觉得心跳加速,血涌上头,有些站不稳。随行的小丫鬟见我面容不对,便扶我回房休息。
回房后,我沾枕即睡,三更时分,一道惊雷从天而降,我从梦中惊醒。
我怕打雷。不对,是白夕怕。
当年渡劫升仙时,天界那群自诩公正的神仙违背十二道天雷的规矩,在最后一刻落下第十三道惊雷,险些让她魂飞魄散。自那之后,白夕便怕打雷。如今她附在我的体内,居然将这个习惯也带给了我。
惊雷一道接一道地落下,映得窗外宛如白昼。狂风大作,窗外的梅树拦腰截断,以摧枯拉朽之势一头扎进池塘。
我捂住耳朵,心头轰隆作响,脚底却一寸寸地凉了下来。
今夜怕是睡不了了。
又过了一个时辰,我终于有了浅淡的睡意。半睡半醒间,一道惊雷落下,正中窗外的梅树。我“哇呀”一声叫了出来,瑟瑟发抖。那被劈中的树熊熊燃烧,滚滚浓烟窜入窗缝。
我猛烈地咳了起来。
门外忽然传来焦急的声音:“白夕,白夕你在吗?”
是秦岸。
我咬着牙一言未发,窗外又传来他的声音:“你怕打雷吗?别怕,我在门外守着你,你若是怕了我就同你说话。”
秦岸的声音混在窗外的惊雷中,又被淅淅沥沥的雨声盖过。
“秦岸,秦岸……”我咬着牙将这几个字咽了回去,又暗自对白夕说:白夕,别怕,秦岸在窗外陪着你。
恐惧渐渐退去,一直慌乱的心居然平静了下来。这一夜我睡得很好。
第二日醒来时已是柳暗花明,窗外一片和谐。我打开门,门口一片湿润,拓出一个人形。
这是西寒国新年以来的第一场雨。
洗漱时丫鬟告诉我,昨夜暴雨,秦岸在我门前睡了一夜,被路过的仆役发现,一身被淋得湿透,得了伤寒。
秦岸被扶回去在**躺了一个时辰,又强行爬了起来要去校场练兵,谁都拦不住。
一日后,校场传来消息,说秦岸骑射时从马上栽了下来,众人这才发现他发了高烧。最后惊动了秦岸他爹秦朔,被强行捉了回去,关在府邸静养。
秦岸在榻上躺了两日,期间也派人带了话回来,说没甚大碍,让我莫要担心。
我确实没担心过,不过是个伤风而已,委实不是什么大事。况且秦岸还是堂堂一国将军,若真是被小小的伤风就给带走了,那果真是贻笑大方了。
所以,我每日依旧吃得睡得,全然不复丫鬟仆役们生离死别的模样。
府邸一众丫鬟杂役拎着心日盼夜盼,没把秦岸盼回来,却把他的亲娘,鄂湘给盼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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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未见过鄂湘,却也在丫鬟们的闲言碎语中听得一二。说这鄂湘是少有的好人,性子温婉,待人祥和。与秦朔夫妻多年,伉俪情深。
她们形容鄂湘时用了“高贵典雅,云淡风轻”八个字。彼时我尚不能理解这八字的意思,也想不透能符合这八字的人是个什么模样。今日一见,终于明白了。
一袭黄裙走进,款款落座。直到后方响起“夫人”二字时,我才回过神来,眼前这典雅的中年妇女赫然是秦岸他娘,鄂湘。果真是高贵无比,她的视线扫过来时,我居然有些心神不宁。
她微笑着望着我。我顿时有些慌乱,一个不慎将茶杯打翻,滚烫的茶水落在我脚背上,疼得我一嘶。
她笑笑,递过手绢帮我擦拭衣裳,道:“好俊俏的女子,不愧是岸儿看上的。”
我有些尴尬,不知该如何回答。
她却自顾自地问:“乔姑娘最近可好?岸儿这两日生病了,所以没回来。府里的丫鬟仆人们没怠慢你吧?”
我嗫嚅地道:“没有,有劳夫人费心了。”
她道了一句“那就好”,又将我上上下下地打量一番:“我一直好奇,是哪样的女子能打动他顽石一般的心境。如今一看,果真不同凡响。姑娘气质绝佳,我看连他的未婚妻锦绣公主也难以相比。”
锦绣?我挑了挑眉。
她继续道:“莫说男人,连我这个女人也对乔姑娘喜欢得紧,一见便觉得十分投缘。我儿喜欢,我自然也是支持。不过话要说明,以免让乔姑娘产生误会。虽然乔姑娘与我儿情投意合,但我儿早与锦绣公主有婚约。所以若是他日嫁入秦府,乔姑娘只能委屈做小。”
我脑袋“嗡”地一响,灵台清明了。
这鄂湘不愧是“高贵典雅”,能将一番劝离话说得如此委婉通透,让人找不出一点毛病。秦岸与锦绣公主的婚事是世人皆知的,老皇帝红口白牙许下的婚事,谁能违背?虽说现在都流行一个男人配许多个女人,三妻四妾平常得很。但鄂湘恐怕会错了意,以为我也是那般觊觎秦岸家世的人。
我呵呵干笑两声,正欲给她说清,她却低头扶了扶袖摆,露出腕间的玉镯:“姑娘是东夷人,可能有所不知。岸儿在出生时便已定了亲。而与其定亲者正是当今陛下亲妹,锦绣公主。说到这锦绣公主,也是与我儿天定的缘分,是要生生世世做夫妻的。虽不知岸儿对姑娘如何倾心,但终归只是年轻气盛不识好歹,他终归还是要回到锦绣公主身边的。”
“我——”
她打断我的话,继续说道:“况且,想爬上我儿床榻的女人成千上万,你也不过是其中之一。到时候入门来,希望你识大体,好好照顾岸儿与公主,也算是你前世修来的福分。”
我只感觉焦灼难耐,胸口腾地翻起了火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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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白夕,是沉寂已久的白夕。她正在发怒。
鄂湘没注意到我神色不对,继续侃侃而谈:“天定情缘,姑娘可知?就是上天注定的姻缘。若不是亲身经历,我也是不信的。二十年前,我与锦绣公主的母妃一同怀孕,又在同一日生产。那时天生异象,百灵朝拜。连青庐山上的得道高僧也前来拜见,说他们二人是转世的神仙,来凡间渡劫。”
最后,她撂下总结:“乔姑娘,你说,这样的缘分,是不是上天注定?旁人谁有资格配秦岸?”
惨了,触了白夕的逆鳞了。
我身体一抖,五感渐失,身体一寸寸地冷了下去,手脚僵硬,渐渐失去掌控权。正当我意识模糊之际,一道白影从眼前飘过,忽地,我的身体颤了一下。
她来了。
“呵,天定情缘?”声音很轻,我听到自己从鼻孔里发出一个颤音,“一个忘恩负义,一个奸诈狡猾。奸夫**妇而已,说什么天定情缘。”
鄂湘大怒:“你说什么?”
白夕并未回她,面无表情地走了过去。桌上摆着几只酒壶和汤碗,皆被带起,在空中飘浮,片刻后,“哐当”一声摔在地上。汤水洒了一地,满地狼藉。她的步子十分轻软,仿佛并未着地,飘在上面一般。她又回头望了一眼鄂湘,轻轻一挥衣袖,一盆绿萝飞了出去,停在距鄂湘两寸的地方,“啪嗒”一声摔在地上。
鄂湘吓得花容失色:“抓住她!”
白夕微微抿唇,一双眼里却毫无笑意。她望着鄂湘,又仿佛是在对自己说话:“你且记住,秦岸是我的。若下次再说秦岸是锦绣的,我就杀了你。”
两个侍卫冲了上去,却连她的衣角都没碰到就被弹开了。
白夕站在原地,丝毫未动,以她为中心处却聚集起了一团瘴气。旁人靠近不得,白夕的脸庞也在瘴气里变得模糊。
四周变得火热,鄂湘脚下的绿萝居然被烤成了焦黄色。
一股接一股的热浪袭来,鄂湘用扇子遮住面庞,厉声道:“你是何人?”
许久之后,瘴气里冒出一个淡淡的声音:“我?这个问题问得很好。你且记住,我叫白夕。劳烦你对你的儿子说一声,他欠白夕的,白夕终将取回。今日,白夕不过取走一些利息而已。”
无数火光漫天卷来,热浪拍在鄂湘的脸上。一旁的柱子被烧得噼啪作响,她也被热浪袭得睁不开眼,被几个忠心的奴仆带了出去。但是,百年的将军府,却在这惊天的热浪中化作灰烬。
那一池春水被煮沸了,锦鲤翻滚出来,落在地上的鱼嘴一张一合。
那两岸的桃花柳树也萎了,被点燃的枝端像一片火树银花。
没了,什么都没了,这却不过是白夕怨恨的一个小小开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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