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西寒战败的消息不胫而走,很快传入大街小巷。
这下全国都知道了,鬼人士兵像撕棉花一样撕掉了这一万大军。
整个邑川都沉浸在这可怕的消息里,瑟瑟发抖。
秦岸同样焦头烂额。
他这个摄政王当得名不正言不顺。
灼渊一死,西寒国仅剩下两位皇族血脉:锦绣公主,海晴公主。
但问题是,两位公主都不见了。
海晴公主还好,虽然年幼,但好歹还知道个方位。半月之前,灼渊还未去世,一封“收徒信”忽然落到了案几之上。写信人语气极为狂妄,叽里咕噜扯了一堆,大致意思是本仙濯华,看中你家闺女海晴了,觉得她有灵性,是个修仙的好料,本仙就勉为其难地收她为徒了。
这封信将灼渊气个半死,没想到三日后他居然真的死了。不过不是因为海晴被拐,而是在宠幸红菱时服用了催情的丹药。呃,一个不慎,中毒了。此毒无药可解,饶是太医也无力回天。不过多拖延了几日,让灼渊有时间立下遗诏。
灼渊死之前留下遗诏,封秦岸为摄政王。若海晴能回来,秦岸则辅佐海晴当女皇。若海晴回不来,秦岸则继续胜任摄政王,永世不得称王。
——永世不得称王。
这个遗诏有些不道德,但秦岸依旧临危受命了。
实际上,秦岸也很头疼,哪怕还剩下一个皇族血脉也是好的。可不久前,锦绣也消失了。
自锦绣被白夕羞辱后就闭门不见,旁人也不敢去打扰。但不久前昌籍宫的宫娥来报,说锦绣留下一封信后就消失了。
这下如何是好,两个公主都丢了。偌大一个国家,就这么压在了秦岸的肩膀上,他还得顶着“谋朝篡位”的名头。
虽成了万人之上的摄政王,但为了避免落人口实,秦岸还是日日回到府邸休息。当然,不是他的将军府,而是他父亲秦朔的平泉府。
他的将军府,早在三个多月前就被人烧了。
他的母亲鄂湘险些在火中丧命。鄂湘受了很大的刺激,精神恍惚了好几日,后来好不容易清醒了,狠狠地训斥了秦岸一番:“你的府里究竟藏了什么妖人!那女人一挥衣袖就起了大火,还口口声声地要取你的性命,说你欠了他东西!岸儿啊,究竟发生了什么,你怎么招惹了这样的妖人……”
秦岸不知如何回答。其实,他比鄂湘更想搞清楚,自己和白夕究竟发生过怎样的过往。
他隐隐地感觉到,是自己辜负了白夕。
一个月后,他和白夕再次相遇。深宫宴会之上,她一袭白衣,像一只归家的乳燕,扑进了他的怀里。
她问:“秦岸,你还记得我吗?”
他不知如何回答。他天生嘴笨,不会说什么甜言蜜语,却只是紧紧地搂着她:“若我欠你什么,你尽管拿去,哪怕是我的命。”
她最终却没有取他的性命。
他还有好多话想问她,好多事想问她。她却又在众目睽睽之下飞身而出,自此了无踪迹。
自此以后,秦岸一颗心仿佛被猫抓一般,日日挂念。他盼着再与她见一次,却又怕见到她。左右矛盾,将他折磨得苦不堪言。
夜已深,油灯颤了一下,灯芯微动。门外的梆子响了三次,秦岸这才知道已经是三更。五更时就要起床更衣,还要回宫去处理政务。
只有两更的时间可以休息,但秦岸的眼却无论如何也合不拢。
一闭眼,就是满目残骸。
一万大军啊,一万条人命,就这么没了。
秦岸的心在滴血。
他从未想到,那看似文文弱弱的顾奕居然有如此雷霆手段。虽然时常有消息传来,说如今坐在龙椅上的顾奕是假的,是什么妖精鬼怪变的,但谣言四起,难以甄别。
如今,顾奕胆子更大了,居然打着“除伪王”的噱头,出兵西寒。消息传来,说一百余名鬼人已经聚在了湄山林,只等顾奕一声令下,瞬间将西寒国夷为平地。
门外的梆子声打断了秦岸的思绪。左右睡不着,他索性披衣而出。
头顶一轮弦月,万家灯火早已熄灭,只有零星犬吠。偌大的瀛中,数以万计的百姓,都是他秦岸肩头的担子。
忽地衣袖飘诀,无风自动。不知什么时候,一双手忽然出现,温柔地、紧紧地,搂住了秦岸的腰。
“谁?”秦岸厉声喝问,同时将手放在剑上。他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这世间居然有人能悄无声息地就出现在了他的身后,甚至搂住他。那么这也证明,此人可以悄无声息地就取走他的头颅。
迟迟没有回应,却只有平静的呼吸声。许久之后,响起一道沙哑的声音:“秦岸……”
秦岸心头一动,如遭雷击,身子忽地软了,手却先一步扣在那放在自己腰间的柔荑之上,生怕她跑掉一般,最后唤出了一个千回百转的名字:“白夕……”
我站在秦岸身后,搂住了他的腰。
应当说是我体内的白夕,搂住了秦岸的腰。如今我们合二为一,这是白夕的意念。
秦岸颤抖着呼唤白夕,紧紧地扣住我的手。滚烫的眼泪落下来,几乎要烫掉我的皮。
我们很久没有这般和谐过了。
头顶一轮弦月,脚下一池芙蕖。明月当空,今夜很亮。
我看着秦岸,贪婪地把他的每一个细节都印在脑海里。许久之后,我轻轻道:“秦岸,你长白发了。”
秦岸苦笑:“是的。”
他亦回望我,眼底一片炽热。他将我搂在怀里,想要吻我,我避开了。他也不强求,只是静静地看着我。
微风浮动,带起一室幽香。秦岸抬眼望月。我知道,他绝对不会悲春思秋。他秦岸的眼里,只容得下万物苍生。
我该问出这个问题了:“秦岸,今日我来找你,是想问你几个问题,你务必回答我。”
秦岸颔首:“好。”
夜里的风有些凉,吹得我脑袋也清醒不少。我问:“现在你是西寒的摄政王,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我问你,这世间于你而言,什么是最重要的?”
秦岸答:“西寒繁荣昌盛,百姓安居乐业。我不负陛下所托。”
果然是这个答案。千年前,白夕也曾问过相似的问题:“秦岸,这世间于你,什么是最重要的。”
秦岸答:“三界六道,相安无事。”
我又问道:“为了这个,你可以舍弃什么?”
秦岸答:“生命。”
“是你自己的生命?如果有一天要实现这个愿望,必须牺牲你的亲人,比如你的父母,你可愿意?”
秦岸沉默了一会儿,肯定道:“父亲从小教导我,在其位,谋其事。若有一日,为了这万物苍生要牺牲我,甚至牺牲父亲和母亲的性命,他们一定很乐意。”
我忽地很想笑。我想问他,难道鬼族就不属于三界六道中的一族吗,难道他们就不属于天下苍生吗?可你秦岸,当初却手持玄铁剑屠尽了鬼族十万人。
我想了一会儿,又问道:“那我于你,可算重要?”
秦岸垂下头道:“白夕,我愿意为了你去死。”
“那若有一日,我与你的天下站在了对立面。因为我,你的天下会毁于一旦,你所守护的西寒会国破家亡,你会怎么办?”
“我不会让这一天发生。”
我冷笑,不依不饶道:“若是我亲手毁掉你的国家呢?”
许久之后,秦岸道:“那我会杀了你。”
果然是这样。
这才是我认识的秦岸。
我已经了解了自己想知道的,便对他轻轻一点头:“很好,我等着这一日。”
02
白夕的报复简单且有效,她要亲手毁掉秦岸所重视的一切,让他生不如死。
既然如今在秦岸的心中西寒国重于一切,那么毁掉西寒就是最好的选择。而途径,自然是去东夷了。
如今顾奕已经成了东夷的皇帝,并且与西寒开战,想来我讨个将军当当也未尝不可。
不过顾奕这个皇帝似乎出了些问题。
如今满城风雨,都说顾奕实际上被山精鬼怪附了体,不光性情大变,连模样也一并变了。我想起顾奕离开时饱受打击,想来应当是沉稳不少,不似以前那般张扬了。
到了东夷国的皇宫,里面一派萧条,门口的太监都在打瞌睡。我施了隐身术,在里面闲逛一阵终于在御花园找到了顾奕。
不过,顾奕戴着斗笠,身上套了一件绿色的袍子正在御花园里锄草,远远望去如大葱一般。环目四望,偌大的御花园,居然被开辟成了菜园子。
菜园子旁跪了一片文武百官。为首的官员擦了一把泪,老泪纵横道:“陛下,请您尽一尽君主的职责,来主持朝务吧!不要再当农夫了。若是您想种菜,让下人去种啊。现在东夷和西寒的战事迫在眉睫……”
园子里的顾奕头也不抬地将一团泥甩了出去,稳稳地落进了那官员的嘴里。
“什么迫在眉睫?你们不知道西寒就要亡了吗?天大的事,也比不上我手里的菜重要。把他带下去吧,若还有人聒噪,下次我甩的就不是泥了。”
那官员呜咽了一声,被一旁的太监扶了下去。
两旁的官员也都颤颤巍巍地离开了,皆叽叽咕咕道“天要亡我东夷”“天要亡我东夷”。人都走光了,唯有蓝将军还跪在原地,一双眼死死地盯着顾奕,沉声道:“属下蓝末,有事禀报!”
顾奕头也不回:“滚。”
蓝将军纹丝不动,继续道:“此事兹事体大,须得陛下定夺!”
顾奕的手顿了一下,道:“说。”
蓝将军继续道:“如今东夷妖孽祸国,鬼人横行,主上失目。属下身为一国将军,万不可坐视不理!”
我心头一动,暗道不好。这蓝将军,莫不是要做什么事吧?
果然,蓝将军慢腾腾地从地上站起来,手扣在腰上的剑上,缓缓靠近:“我蓝末一生,忠君爱国,只为顾奕一人效忠。如今,顾奕不知被什么妖孽附了体,占据身形,我身为属下,不可坐视不理。”
一直垂头的顾奕终于动了,但一张脸藏在斗笠下,看不清模样。他微微发出一个声音:“哦?所以,你是要杀了我吗?”
“还我世子!”
蓝将军纵身一跃,跃到半空之中。手里的长剑劈下,眼看就要劈中之际,顾奕微微一拂手,拂断了长剑,又扼住蓝将军的脖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