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糖渍果子怎么卖?”
“这位姑……”卖果子的小贩话到嘴边,抬头间看清摊前女子的装扮,又连忙改口道,“女侠好眼光!这个呀可是咱们棠梨镇的特产,这一路走来您看到不少梨花吧,我这果子是去年秋天摘的头茬儿红棠梨腌的,还用了咱们这儿上好的百花蜜。”
曲苏听到小贩的称呼,不禁一乐,她自认近来穿着和其他女子无甚差别,只是行走匆忙,忘记摘去腰间那柄短刀,居然被这小贩看出了江湖身份。左右无事,她一罐罐看过去,最后接连指了几样:“这个,这个,还有你说的红棠梨,都给我包一份。”
“得嘞!”小贩手脚麻利,很快包好果子,还单独包了一小份,里面有七八枚各色果子,递过去说:“这个送给您。吃着好您可记得再来啊!”
曲苏笑眯眯地应了声,捻了颗甜杏脯送进嘴里:“唔,好吃。”她仰脸看看头顶的太阳,“我以前还真会选地方,真是便宜岳周那小子了!”
棠梨镇不算大,走了约莫半盏茶功夫,就到了记忆中的那处院落。
她渐渐停下脚步,当初走得匆忙,那件事发生后,她将人安顿在这儿,当晚就北上寻药,可记忆中,这院子好像没眼前这么的……精致妥帖啊。
院墙和篱笆显然重新打理过,其中一根篱笆桩上还挂着个巴掌大小彩色丝线编织的蝴蝶结。院里栽着一棵桃树,一棵梨树,以及许多她叫不上名字的花儿来,甚至还架起了葡萄架!放眼望去,粉的白的蓝的花儿开得繁茂,色彩鲜亮,几近夺目。离葡萄架和石桌不远的地方,还挖了个水塘,看这样子,这家伙还打算在家里养鱼?
“不对啊。”她忍不住嘀咕,“这不是岳周那家伙的作风啊!”她还是走上前,准备敲门。
她定睛一看,更觉出几分不对来。头一回来那天,门口那两扇破木门板,一边沟壑纵横,另一边摇摇欲坠,她当时也没留意,随手一拉,那原本就不怎么牢固的半扇老梨木门顿时不堪重荷,“嗞嘎”一声,兜头朝她扑来,幸好没砸她个乌眼儿青。那破木头门可绝不是眼前这两扇新漆的枣红色门板。
向来心大胆儿肥了二十年的曲某人当下觉出事有蹊跷,忙不迭伸腿踢门。
“你做什么!”
怀抱着大包小包干、鲜果子的“曲女侠”听到这声厉喝,懵懂转身,就见不远处站了两人。
走在前面的是个女子,巴掌大的小脸儿格外妩媚,露出的半条手臂戴了足有十几圈缠臂金,日光照耀下,一圈圈金臂钏熠熠生辉,愈加衬得她两条酥臂雪白细润。腰间那条满绣榴花罗裙艳红似火,偏她生得纤腰长腿,走起路来更是摇曳生姿。此时,美人那双顾盼生姿的勾魂眼警惕地在她身上打了个转,张口质问:“你打哪儿来的?姓甚名谁?为何要砸我家的门?”
曲苏好不容易将自己一双眼珠子从美人儿胸前酥白拔出来,可巧顺着曼妙的曲线向下一瞄,就瞧见她腰间用洒金杏色软烟罗系成的蝴蝶结,曲苏忍不住扭头又朝那篱笆桩看了一眼。
这打结的手法千千万,但篱笆桩上那枚随风摇曳的蝴蝶结,与眼前女子腰间的蝴蝶结,简直如出一辙,连一长一短两条尾巴的俏皮风格,都一模一样,确实出自同一人之手。
看来这院子能修缮打理成今日这般境界,是多亏了眼前这位红裙姑娘。
“喂,我在同你讲话,你这人怎的这般没有礼貌!”
曲苏转过头,挠了挠脸:“这个,我能先问一句……”
“林梵。”跟在美人身后的男子没等曲苏说完话,便先开口叫道。这男子声音犹如风入松间,疏疏落落,委实清越好听得紧。曲苏只觉得耳根一酥,这才记起,她刚刚看美人儿太过专注,一时忘了她身后还站了一个人。
这一望可不得了,曲苏手一松,差点儿没把怀里的蜜饯果子通通砸在地上。
男子头戴九珠冕旒,手执柳枝青翠欲滴,一袭长袍宛如云蒸霞蔚,说不出的流光溢彩,愈加衬得这人面如冠玉、身若修竹,纤腰一握……曲苏一边看一边悄悄拿手比了比,当真是双手合拢分外好抱的尺寸。那张脸更是入目难忘,长眉入鬓,眸若寒星。哪怕是这样微垂着眼谁都不瞧,那副微抿着唇的疏冷模样,也足以令天下女子为之心动。那笔挺的腰,那鸦羽般又浓又翘的眼睫,还有那绝不屈从、目若无人的高冷气度!
此人绝非凡品!可惜看他这身衣着,全然不似正常人的装扮,倒像刚从戏班子跑出来的戏子。曲苏将纸包夹在臂间,腾出手来给他鼓了鼓掌:“这位仁兄,你这身装扮……是来不及换戏服吗?”
男子垂首,扫了一眼自己身上的穿着,眉心轻蹙,并不搭理曲苏。他再次将目光凝在红裙姑娘面上:“我的问题,你要认真想清楚再回答。”
红裙姑娘眼眸下垂:“人都没了,现在追究当年的细节,还有什么意义。尊上还是请回吧。”
曲苏竖着耳朵铆足劲儿听,也没听清红裙姑娘是如何称这位俊美青年的,但这不妨碍她走上前凑个热闹。她刚伸出手,想摸一摸男子身上的布料,不想手指距离衣袖只有半寸时,对方刚刚好又挪开半臂距离。
男子睨她一眼:“放肆!本尊衣服可是你能碰的?”
还本尊?曲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你这是唱戏唱上瘾了?”她退后一步,将男子上下左右好一番打量,“这位仁兄,别说,你这法衣料子选得不错,扮的是哪家神仙?我不记得哪一出戏有神仙出场,你这可是唱的什么新戏?”
男子开始还有些不耐,待听到她后半句,面上微怔,低头看向自己身上装束,那脸色落在曲苏眼中,愈加有趣。
曲苏道:“我也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问你这料子是哪家布庄买的,改天我也去买来做条裙子穿。”
男子面色仍冷冰冰的,只是眉眼间细微的神情变幻可以看出,曲苏这话说得他委实恼了。
他抬起眸,就见曲苏抱着手臂,歪头瞧着他笑,那副神情明显是在看他笑话。
男子唇角微翘,淡声道:“想穿这身衣料,怕你永生永世,都无法达成所愿了。”
曲苏“呵”了一声。她原本只是看这人生得俊美,一身穿着也足够有趣,才主动上前搭讪两句,不想这长得异常好看的人,脾气也异于寻常的臭。
尽管刚刚听到红裙姑娘与他之间的只字片语,可凭借她多年来行走江湖,阅遍人情世故的丰富经验,她觉着,这事儿不难推断清楚。
论美貌,红裙姑娘虽是个难得一见的娇媚美人儿,但比之身后这位玉面郎君还是差了不止一点点,故而从前两人相恋,这位郎君很可能恃靓行凶,没有好好珍惜人家。中间略过各种误解纠结,两人闹掰了,如今郎君后悔了,想要挽回,但姑娘去意已决,不同意和好。
不愧是她一眼就相中的美人儿,人美心硬,当断则断,她喜欢!
曲苏干脆撇开这穿神仙道服的古怪家伙不理,笑眯眯对红裙姑娘道:“这位美人,我向您打听个人。”
红裙女子虽然面上透着不耐烦,到底还是走上前几步:“说吧。”
“我想问,这一家。”她指了指身后那扇新漆的枣红色木门,“是不是住着个姓岳的小子。”
红裙姑娘闻言神色微变,她再度打量起面前的女子,但比初见时更警惕,此时她的眼神更多透出审视和挑剔。其实曲苏长得并不差,但她本人似是疏懒惯了,并未精心装扮自己,与时下女子相比,她发式梳得毫无新意,似乎只图轻省简便,面上唇间更是不施粉黛,就连耳间都没有任何配饰。只是老天似乎对她颇为眷顾,她生来肌肤便欺霜赛雪,那双红唇色泽嫣粉,唇形饱满,哪怕素面朝天,也仍是个清水出芙蓉的妙人。她肩上背的包袱看起来大且沉,压得左肩微斜,唇角沾上了糖浆也浑然不觉。大约是被打量得久了,她眯着那双弯月般的眸子朝露齿一笑,还将手上的蜜饯果子递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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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裙姑娘微微摇头,双眸盯住地上的某处,似是打定主意不再看她,徒惹误会:“既是来找人,总该说明自己的身份,不然别人怎知,你是好人,还是坏人。”
曲苏一听这话就乐了,她指了指自己鼻子,看看红裙女子,又别有深意地瞥了眼她身后那位,慢悠悠道:“姑娘这话说得就错了。好人坏人,又不是写在脸上。有的人长得虽好,可这人品却是信不得啊!”
红裙姑娘被她说得愣了愣,待看清她目光所指,不由得跟着点了点头:“不错。”
曲苏又道:“至于我是谁,等见了岳周,姑娘细细问他本人不是更好?”转身间,她看向两人身后这处院落,了然道,“想必此处能有今日光景,是岳周那小子承了姑娘的恩情呢!”
这话说得有几分喧宾夺主的味道,可不等对方小脸儿挂霜,曲苏又道:“既然都住到了一起,岳周可找了媒婆,这三书六礼,过了没?”
红裙姑娘被她说得俏脸由白转红,再看向曲苏笑眯眯打量她的模样,不由福至心灵,嘴唇微颤,连声音都透出几分婉转羞涩:“这位,难不成是岳周哥哥的姐姐?”
美人儿声音好听,这一声“岳周哥哥”也喊得曲折婉转,分外甜腻。岳周这小子,还真是好大的艳福!曲苏险些被嚼了一半的桃脯呛着,连连捶了捶胸脯。如此粗鲁动作,不单看呆了身旁的红裙姑娘,连身后不远处的俊俏郎君都接连瞥了她两次。
曲苏连忙摆了摆手,可一转念她便想到,自己虽比岳周小了两岁,可平日里两个人没大没小的,她既未称呼过一声兄长,也未喊过一声师兄。如今有送上门的机会能让岳周的未来娘子喊自己一声姐姐……她翘着嘴角坏笑道:“这个吗,说是姐姐也不为过。既是一家人,咱们就别站在外边寒暄了,先带我进屋喝口水可方便?”她边说,边往门口方向走,念叨道,“这玩意儿吃多了真有点口干。”
“姐姐怎么称呼?”红裙女子几步上前,主动推开门,一边颇为殷勤地接过曲苏怀里的大包小包,一边眸光幽深朝身后男子看了一眼。她招待曲苏,“身上包袱可重?请先随我来这边。”
曲苏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就见先时在门外那位穿着古怪的男子,竟未打一声招呼,便跟在她二人身后,大摇大摆进了这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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