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玄微抿了抿唇角:“可会吹笛?”
曲苏拿过笛子,在手轻轻抚过:“这可难不倒我,小时候没什么好玩的,天天对着一片叶子也能吹出曲儿来,”
青玄道:“那就是你的了。”
闲来无事的夜晚,曲苏总喜欢将房内点的灯火通明,此时她仰着脸看青玄,却发现夜晚光线太亮也不是好事,至少此刻,她就因为背光而看不清他到底是何神色。
曲苏微微眯起眼:“无功不受禄,怎么突然就送礼物?”曲苏突然狐疑地看着他,“难不成你不打算去雒城了,提前赔罪?”
青玄从前就觉得,有时和曲苏交流,她这小脑袋瓜的回路总与常人不同。此时听到她这样说,不禁轻笑了声:“雒城自然要去。怎么,我好心送礼,你却不敢收了?”
玉笛在手,质地温润,仿佛攥了一把温软的水在手心,曲苏还真有点舍不得放手了,她将玉笛往身后一藏:“谁说不敢,只是跟你这人沾边的事儿,总有些麻烦,我这是事先问清楚了,避免日后再生是非。”
青玄权当没听到曲苏话里的夹枪带棒:“不是嫌汤饼凉了就不好吃了,快吃饭吧。”
说完这话,他也不多停留,转身行至房门口,才撂下一句:“玉笛吹响,不论何时何地,我都会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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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玄这话说得云淡风轻,仿佛和上一句让曲苏赶紧用饭并无多大差异,可在那一瞬间,曲苏心中突然生出某种微妙的感应。
短短一句话,仿佛有什么东西自四面八方纷至沓来,仿佛来自辽远的天地之间,极细微又极广袤,极渺小却又极盛大。那种感应玄之又玄,仿佛只在一念之间,曲苏只怔了一瞬,想要细究,却又发现自己仿佛忘记了什么一般,再难捕捉。
彼时曲苏还不知道,青玄短短一句,看似寻常,实则是与天地立下誓言。
任何时候,任何地方,只要曲苏吹响这支玉笛,青华大帝都会出现在她面前,保她无虞,护她周全。
比之从前青玄赠予千千的青溟玉,这支玉笛明显要更珍贵更亲密。
曲苏握着玉笛,突然抬眼看向他问:“我一直想问你,你总说世上皆有因果,神仙不能随意轻易插手凡人生死,那上次在城主府,你为何要救我?”
他明明是那样冷心冷肺的一个人,前几日还在跟阿秾讲道理,让她不要妄图插手人间事,那他为何要救她?
这个问题在这几日一直萦绕在曲苏脑海,直到此刻周遭唯余湖水浪**声,青玄深邃的眉眼氤氲在房中昏暗光影里,将他此刻衬的极尽温柔,她才忍不住开口问他要一个答案。
青玄显然是被她问住了,面上怔然一片。
为何?
大概是,控制不住吧。
就像他不喜欢看到她受伤。
但看着曲苏那张写满了疑惑的脸,他定然不能将这话说出口,她一定会认认真真地跟他说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道理。
青玄压下眼睫,淡然道:“你若死了,我的人生会少了许多乐趣。”
曲苏悬起的心一点点下落,说不出的失望将她萦绕。她冷哼一声,说:“我看是因为我死了,就少了个人给你当饭票吧。哎呀,你赶紧走吧!走!别在我这儿碍眼了。”
青玄笑得无奈:“有事就叫我。”
曲苏含糊地应了个嗯,一边把玩新得的玉笛,一边吃饭,倒是把刚刚那番话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吃到荔枝玫瑰冻时,曲苏突然“唔”了一声,反应过来是哪里不对。
她之前和阿秾在房内说话,青玄一直都能听到,不然他怎么会知道她抱怨过汤饼再放就不好吃了的话。
曲苏心里觉得别扭,脸颊却隐隐有些发烫,改天见了青玄,她得跟他单独把话说清楚。这保护安全是很有必要,毕竟若论单打独斗,她功夫再高,也打不过阿秾,但也没必要时时刻刻都偷听吧。
曲苏忍不住开始回忆自己从傍晚时起,都说了些什么话,可回忆了一阵儿,她陡然发现,比起青玄有可能把自己说了什么都听得一清二楚,更奇怪的是她当下的心态。
她刚刚都在紧张些什么东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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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苏灌了一碗茶,拿起短笛藏进袖里,转身出门去了。
青玄房内。
一灯如豆,蓝色纱帘随风浮动,之前接到紫微让手下仙官送来的消息,得知烛龙这一世在雒城的确切身份,青玄思索片刻手书一封,让仙官代为转交给紫微,继续着人调查。
就听门外有一男声郎然道:“帝尊在上,妖王座下赤眉求见。”
青玄淡声道:“哪个妖王?”
那人嗓音听来含着笑意道:“回帝尊话,赤眉的主上是殷和大人。”
青玄听到“殷和”这个名字,又想起突然出现在羽杭城的鲛人阿秾,眸中蕴起薄薄寒霜。他并未允准对方进来,隔着门道:“何事?”
一门之隔,朦胧月色里,只见一身穿绯色的青年躬身而立,生得墨发银眸,眉目风流,唯一双修眉隐隐可见赤红,“赤眉”之名想必因此得来。
那赤眉恭敬等了片刻,只等来青华大帝冷淡的一句“何事”,面上丝毫不显恼怒不耐,反而愈加恭敬道:“帝尊容秉,小人传殷和大人的话:‘听闻炁渊重塑,吾心大悦,炁渊掌管天下怨妖,天族又不容怨妖现世,听闻青华大帝心怀大慈悲,想必愿与妖族为善,何不将炁渊交予吾,如此两厢清爽,各得所愿’。”
赤眉传这段话时,声线虽稳,可额角却隐隐透出汗滴。他心里清楚,若不是这艘船上载满了凡人,青华大帝可不止显出这一点威压了。
可哪怕只是这一点,也足够赤眉冷汗涔涔,大气儿都不敢喘。
隔着薄薄一扇门,青华大帝清越的嗓音徐徐传出,如金石相击,掷地有声:“你说炁渊锁百妖涤怨气,该归妖族掌管,那就拿个章程出来。”
赤眉屏息听着,不敢心喜,听到青华大帝所说的后半句,心中隐隐生出不妙的预感:“帝尊的意思是……”
“烛龙死后,妖界无主,他想要炁渊,但他做得了整个妖族的主吗?我可以将炁渊拱手相让,但如今的妖族,接得住吗?你们想代表妖族,先去得了扶桑的许可,再来谈。”
此话一出,不等赤眉发声回应,他已被一股威势推出数丈,若不是赤眉擅水,险些就要在冰冷江水里涮上一圈了。
赤眉臊眉耷眼地在江边稳住身形,远远望着那艘隐藏在薄雾中的大船,忍不住叹了口气:“扶桑女帝一年到头都在冬眠,怎么可能愿意管这闲事……”
此前等候在江边的几个小妖听到赤眉大人的嘀咕,忍不住出声献策:“大人别灰心,咱们这趟本来就是苦差。您没看灼曳那老滑头听了这事,化作原型就溜没了影。”
另一个道:“我就知道,天族怎么可能会轻易把炁渊交给咱们保管。”
“可我听说,一旦天族重开炁渊,只要是怨妖,就都会被它吸进去,那日子……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说到这儿,那小妖狠狠打了个哆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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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眉自然知道,代表殷和向青华大帝传口信,不是什么好差事。他跟着殷和也有万年,他了解殷和的心思,他想要拿到炁渊,说到底也是为了妖族。
可青华大帝给出的缘由也无懈可击。如今的妖族,并不是殷和一个人说了算。就算青华大帝愿意将炁渊拱手相让,扶桑那边又会是个什么态度?扶桑女帝不爱管事是不假,但那位也不是个好相与的脾气,若为此事大动干戈,妖族可经不起这一战了。
再往深想一步,炁渊交予妖族,天族那些人会怎么想?
放眼如今六界,对妖族多少有几分慈心的,也就是这位青华大帝了。其他那些天族中人,哪个见了怨妖不是就地斩杀?听说就连玉帝也对青华大帝重建炁渊颇有微词呢。
赤眉长叹一口气,殷和大人,还是少年心性,太着急了。
曲苏走到青玄屋外,只觉一阵凉风兜头袭来,她忍不住晃了晃头,腾出一只手敲了敲门。
青玄来开门的动作倒是很快。
曲苏往房内一望,一副早就料到如此的模样,大摇大摆地拎着她的小竹箱进了屋,眨眼工夫,青玄房内那张原本和兜儿一样干净的桌上,已然摆上十几样各色吃食。
曲苏也不和他客气,寻了最暖、最舒服的一处摇椅,捏起一块猪肉脯,径直吃得香甜。
青玄微微蹙眉:“不是刚吃过晚饭?”他默默回忆片刻不久前在曲苏房内桌上摆的饭食,再对比给他房内点的饭菜,突然发现,曲苏晚饭给他点的倒是荤素搭配,营养均衡;给她自己点的就随意多了,梅花汤饼本来就不怎么顶事,水晶包子小小一颗,一屉只得三个,香菇菜心是全素,至于其他两样,都是就热茶吃的小点心罢了。难怪她才吃过晚饭不久,没一会儿又饿了。
曲苏将倒在盘中的猪肉脯朝青玄推了推:“午后让小厨房做的,洒了许多白芝麻,很好吃。”
青玄扫一眼桌上的吃食:“这些不管饱。”
曲苏笑眯眯地道:“我知道啊。这艘船上的小厨房,到了后半夜也能开火,随时想吃热食都能吃到。怎么样,我这船选得很不错吧。”
青玄沉默片刻:“是不错。”他微微斜眸,看向曲苏半仰在摇椅上的身段儿,“才不过两三日,肉就养起来了。”
曲苏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下一瞬,直接从摇椅上站了起来,一脸的难以置信:“你说我胖?”
青玄语气淡淡的,显然是在陈述一桩事实:“自从登船,每日天亮,再到入夜,你的嘴就没停过。”
曲苏被他说的一噎,想要反驳,却突然发现他说的都是事实。
她忍不住悄悄在自己后腰掐了掐,多少有了底气:“顶多再有三天就下船了,就这么几天工夫,才不会胖。”
青玄眼底已存了浅浅笑意,只不过他微垂着眸饮茶,眸中神色,旁人轻易瞧不见:“曲女侠心中有数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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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话说得很有效果,烤得又酥又香的猪肉脯捏在指尖,曲苏却发现自己怎么都没法儿当着这人的面下咽,气得只能又喝了半盏茶。
曲苏不想再进行这个扎心的话题,干脆转了正题:“你这趟去雒城要办的事和阿秾有关?”
青玄微微摇头:“说不上。”他侧眸看向曲苏,“觉得带她在身边烦了?”
曲苏瞥了他一眼,总觉得他好像早就等自己说“是很烦”了:“烦倒是说不上,只是觉得,你同意把她带在身边,多少有点别有用心。”
青玄闻言,看向曲苏的目光里透出几分笑:“那苏苏觉着,我是何用心?”
曲苏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一时没留意又被这人在称呼上占了便宜,端着茶盏顿了顿,道:“直觉告诉我,还是和你要办的事相关。”
青玄道:“没有直接的关联。但带在身边,有用。”
这也算是婉转肯定了她的猜测。
曲苏点了点头,就这个话题不打算再多问,不想青玄却反过来问她:“之前你说,近来雒城有些有意思的传闻,说来听听。”
真是难得,青华大帝也有主动跟人打听八卦的一天。曲苏不由轻笑了声:“行啊。”
她喝了一口茶,垂眼道:“岳周死后,我对雒城和太子府的事一直关注。老皇帝十三年前就立了三皇子容璟为太子,去年初,容璟年满十八,又在治水、赋税两件事上立了大功,有些人就坐不住了。”
青玄道:“开国侯算一个。”
曲苏点了点头:“岳周的事之后不久,他便疯了,这事瞒不住,不出两日就传得满城风雨,老皇帝也不是什么好玩意儿,见他没了用处,直接革除兵权,开国侯府树倒猢狲散……”
说到这儿,约莫是想起了往事,曲苏略微停顿片刻,才又接着道:“那之后,他从前在军中的势力,分别被将军府和六皇子府蚕食,这皇都的风向,自然也就跟着变了。”
青玄的手指尖在桌上轻轻点了点:“说一说将军府。”
曲苏想了想道:“将军府这一代当家的,叫盛燚,和太子关系有些微妙。”也不知是想到什么,曲苏忍不住翘起唇角,眉眼间也笑意萦绕,“有关这两位,江湖上一些不入流的八卦小报写的很有意思,有那么几段,简直比我平日里看得话本子还要精彩。”
青玄的目光落在曲苏脸上:“如何精彩?”
曲苏眸光流转,她眉眼生得好看,却少见笑得这般顾盼生姿,她看向青玄:“反正这大船咱们也坐过了,不如提早下船,我带你去听戏吧。轻语楼的戏班子,最爱讲这些故事,有时消息比我还灵通,而且往往和真事儿贴得八九不离十。”
青玄望一眼满桌的零食,不由笑着道:“你舍得这船上的小厨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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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苏道:“后天傍晚下船,刚好去雍城听轻语楼的戏。再从雍城买辆马车,不出五日,就到雒城,绝不会耽误事儿。”
青玄此去雒城要办的事,和当日在白帝城不同,不是个着急就能成的差事,因此路上快一些或慢一些,他并不在意。
但他面上不显,也不给个准话儿,曲苏猜不准他的心思,仍然在那儿一门心思循循善诱:“雍城的好吃的也很多,我还没有尝过。汤泉也很有名,听说那儿每家客栈都有汤泉,这时节泡汤泉,刚好赏梅,说不定还能定一桌梅花宴的……上一回听轻语楼的戏,还是赶巧在路上遇到他们在别处唱,许久没听花老板的戏,我都有点想他了。”
冷不防青玄突然出声:“花老板?”
曲苏道:“花轻语啊!”她想了想,激动得连连挠桌,“我那本书是不是放在你那儿?”
青玄瞥一眼无辜遭殃的桌面,微垂着眼没接话。
曲苏站起身,四下一望,嘿,还真是神仙住过的屋子,房间里桌椅板凳,床铺窗帘,干净整洁得就跟没人住过一样。不像她的房间,从桌子到床铺再到地板,处处可见她的各样东西。
曲苏转了一圈没找见,干脆一扯青玄的衣袖:“你藏起来了吧,快拿出来。”曲苏见他一动不动,从盘子里捏起一块烤得成色最好的猪肉脯,塞进青玄口中,“给你吃一块最好吃的,我那本书呢?当时说好你只是借去看看的,那上面就有花老板的画像。”
青玄冷不防被塞了一嘴猪肉脯,先是一愣,吐也不是咽也不是,看着曲苏的目光却有所松动,指尖轻动,一本书便凭空出现在他另一只手上。
曲苏见状,连忙旋身去够,却完全没意识到,她这样的举动相当于整个人跟只陀螺一般,从右臂转到左臂,在青玄怀里蹭了一圈。
青玄唇瓣微动,缓缓咀嚼完那片猪肉脯,面色未变,耳朵尖却悄悄染上几分红:“成何体统!”
曲苏着急翻书,冷不丁听到这句话,头也不抬地道:“数我最没规矩。我这还不是觉得猪肉脯好吃,才分你一块尝尝,换作别人,就是给我一兜儿桃花珠……”
青玄挑了挑眉,等她说完后半句话。
曲苏弯着唇,毫不迟疑地道:“那我肯定是卖的。”她又不是阿秾,一颗珠子能买多少猪肉脯了,这点账她还是算得过来的。
“找到了!”曲苏将书摊开在桌上,指着上面那一身戏服的道:“这就是花老板。”
只见画上人一身戏服,手握折扇,眉眼微挑,似嗔似笑看向不远处一株桃花。当日那卖话本子的书生所言不虚,他的朋友画工确实了得,一身戏服的花轻语身段窈窕,姿容清绝,眉眼间风流蕴藉,确是难得一见的美人。
曲苏见青玄凝眉看得认真,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放心,论容貌,花老板远不及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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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苏故意调侃,不想青玄的脸皮与日俱增,竟然一点也不生气,反而朝她淡淡一笑,眉尾轻挑:“那还去什么轻语楼?”
他眉眼生得出色,却极少做这般生动的神情,美色当前,曲苏险些被晃花了眼,微一愣神才反应过来:“肯定得去啊!”
青玄面色微冷,就见曲苏捧着书,边端详画上人边兴致勃勃地道:“这不是说好了,要去打探消息呢!”
青玄道:“难得你对此事如此上心。”
曲苏一脸真诚:“咱们都是朋友了,别客气。”
能不上心吗?又能调查八卦,又能吃美食、泡温泉,还可以亲眼赏一赏这画上美人。这雍城之行,横想竖想,都必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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