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苏胆子大,心也大,半点也没被惊吓到,反而满脸好奇地“咦”了一声:“你也是神仙?”
不然也不会和青玄几乎同时地突然出现了。
眼前的少年一袭白裳,五官隽秀,也不知是夜色缘故,还是天生如此,他双瞳之中透着极幽深的蓝色,眼尾微微下垂,似这般微微睁大眼瞳与人对视的模样,有一种如同稚子般的懵懂无辜。
九重天上仙子众多,但没有谁似曲苏这般,眼睛都不眨一下地专注看人,白衣少年面孔微红,朝曲苏行了一礼:“姑娘有礼。我不是神仙,来此是为给尊上传递消息。”
青玄眸色微沉:“你吓到他了。”
曲苏和白衣少年两两一愣,曲苏第一反应就是指了指自己:“我?”她简直要乐了,“我一个凡人,能吓到他?”
真是从天而降好大一口锅!
白衣少年刚想摇头表示自己并没有受到惊吓,突然感觉到身畔递来意味不明的目光,瞬时一动也不敢动。
青玄道:“你刚刚看他的眼神,像是在掂量斤两,思索他能卖几钱。”
白衣少年浑身一抖,看向曲苏的目光透着几分难以置信的惊惶。
如果不是尊上还站在一旁,而他的任务还没有完成,听了这话他第一反应就是变回原形赶紧飞走。
曲苏收到少年近乎谴责的瞪视,当即反驳道:“我不是,我没有!”她只是看这少年生得过分精致漂亮,而且一袭缀着许多细小亮片的白色羽衣,纤尘不染,身姿笔挺,她就忍不住猜想,既然不是神仙,难道和阿秾一样,是什么特殊品种的仙兽?
青玄对白衣少年语重心长道:“阿缎,人类女子,大多如此,日后见到,要多加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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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华大帝何时这般亲切地喊过他的名字!还这般悉心提点,主动关心他的安危,阿缎受宠若惊,同时又深觉人世险恶,看向曲苏的眼神变了又变,从好奇到茫然,再从惊惶转为彻头彻尾的警惕。
方才他见青华大帝突然撤去结界,第一眼见到曲苏时,阿缎眼前一亮,此女生得清丽绰约,一定就是紫微大帝口中所说的,那朵令青华大帝红鸾星动的“迟到万年小桃花”。要说这事也不是他妄自猜测,实在是他的主人紫微大帝近来几乎天天挂在嘴边念叨,说青华大帝自打前些日子去了一趟人间,就爱上了频繁出差。从前没有别的事,他几千年也不去一次人界。若不是他自己算出青华大帝这一次真的红鸾星动了,还不知道要被他嘴硬地瞒上多久。
可方才听了青华大帝的教诲,他又深深地迷惑了。尊上这般语气说她,这能是心动吗?
曲苏简直无妄之灾,气得转身就走:“算我多此一举,你自己在这凉快吧!”
青玄身形一闪,衣袂飘拂,挡在曲苏面前:“去哪儿?”
曲苏懒得理他:“要你管!”
青玄眉眼温存,简直与刚刚空口扔锅的模样判若两人:“和我一块去趟太子府。”
曲苏本来上楼来找人,也是想到了这个主意,毕竟这一整天下来,有关太子和宋少监的八卦在雒城都要传疯了!曲苏觉着,本着它山之石,可以攻玉的策略,先去太子府转一圈探探情形,说不准会有意外收获。哪知道凭空冒出两个人,换作常人估计心脏都要吓出毛病了,也就是她好脾气,一句责备的话都没来得及说,就被这家伙当着外人的面一顿排揎,简直就不讲道理!
曲苏把头一偏:“不去。”顿了顿,曲苏改口道,“我就算去,也犯不着和你一起。”
瓜还是要吃的,尤其是太子府的瓜,毕竟她不远千万里一路从白帝城跑来了雒城,新鲜出炉的八卦故事都送到眼皮子底下了,她没理由拒绝观看。虽然生气,但不能误了吃瓜,这是他们专业吃瓜人的职业操守。
青玄突然道:“阿缎变回原形。”
阿缎还在茫然,毕竟尊上变脸太快,别说是这人类女子了,就是他也摸不清尊上到底是什么意思。
但尊上毕竟是尊上,阿缎蒙了的,还是依照本能在青玄下令的第一时间变回了原身。
那是一只非常漂亮的白鸟。头颈幽蓝,周身雪白,身形纤巧,尾羽却极长,白鸟扑了扑翅膀,微微伸展的尾羽在皎洁的月色下光华流转,如同两条雪白的缎带一般,随风摇曳,飘飘欲仙。
想来这就是阿缎名字的由来了。
似乎有些畏惧曲苏此刻双目灼灼的模样,白鸟在半空中突然调转了个方向,翅膀轻轻拍打,转而避到了青玄身后。一般来说他变回鸟身,都会就近找个地方蹲着,但眼下最近的地方就是青华大帝的手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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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缎尽量将拍打翅膀的声响放到最低,瑟瑟发抖藏在青玄身后,真要同去太子府,他哪怕是人身走得也不慢啊,就不是很懂尊上为什么忽然要他变回鸟身。
扑打着翅膀转过脸,刚好和同样绕到青玄身后的曲苏再次看了个对脸。
阿缎吓得一个趔趄,险些一个倒栽葱摔下去,冷不防被人突然兜住,晕头转向地抬起眼,刚好与曲苏清凌凌含笑的眼眸看在一处。
约莫是怕他受伤,曲苏刚刚并没有直接拿手捉他,而是解下身上披的斗篷,将他兜了个严严实实。
阿缎忍不住发出叫声:“啾呋。”
曲苏笑得双眸如同弯月:“哇,叫起来的声音也好可爱!”她将阿缎捧在斗篷里,扭过脸就问青玄,“阿缎是什么鸟?尾羽长得有一点像凤凰。”
若不是曲苏把他护得严严实实,阿缎鸟爪一软,险些再次栽倒。他那两根尾羽拢共也就七八尺长,如何能和神鸟凤凰相提并论!
青玄在一旁语气淡淡地解释道:“绶带鸟。活了两千多年了,所以尾羽生得格外长一些。”说完这句,他突然递出手臂,唤了一声,“阿缎。”
在曲苏羡慕的目光里,阿缎晕晕乎乎站在了青华大帝的臂弯上。
青玄道:“天气冷,你还是穿上吧。”
雒城不比雍城天冷,曲苏其实也可以不穿,但绶带鸟已经站到了青玄左边的手臂上,她连根羽毛都碰不到,这斗篷拿着也没什么用,还不如穿在身上轻便。
两人一同下楼时,曲苏悄悄换到了青玄的左边。
直到两人一同走出很远,而曲苏仿佛全然忘记了不久前和青玄的不快,全副注意都落到了自己的鸟身上,阿缎浑身一个哆嗦,陡然明白过来,所以其实这才是尊上的用意——把人姑娘惹恼了,就让自己变回鸟身,当成个宠物哄姑娘高兴。
阿缎幽蓝的眼睛里涌上淡淡一圈水泽,尊上变了,他再也不是从前那个大圣大慈、救苦救难的青华大帝了。
两人一鸟到了太子府附近,青玄让阿缎幻化成一只乌鸦的模样,进府先行探查一圈。曲苏眼看着阿缎微扁着嘴,由一身雪白变成了通体乌黑的模样,再一次笑得眼眸都弯起来。
阿缎虽然也嫌弃自己这副模样,却又有些庆幸脸颊处的羽毛都黑乎乎的,就算青华大帝目光如炬,也不会发现他其实又脸红了。
曲苏问青玄:“阿缎认识太子吗?”
青玄道:“他看过画像。”
曲苏连忙用颇为兴奋的眼神看向小乌鸦:“阿缎,等你待会见到太子,顺便帮我看一眼宋千意是不是也在府内?”说到这儿,曲苏从怀里摸出一本薄薄的册子,指着其中一页的小像道,“这是画像。我听说宋千意常年不是穿白,就是穿青,身高比太子矮上半头,太子和他在一起时,总唤他‘阿意’,反正只要他在府上,太子肯定不离左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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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都是她下午和阿秾闲逛时,从那些江湖人和商贩口中打探来的。雒城不愧是帝都,这帝都百姓,见多识广,就连八卦本事都比其他地方的人强上许多。这不,不仅打听来了传闻若干,就连宋少监的画像,都弄来了好几份。她手上这本画册,据在书局那些闲来八卦的小娘子们所说,算是民间诸多流传之中,和本人画得相像的一幅了。
阿缎目光迟疑,看向青玄,他虽然不知宋千意是谁,但整个太子府,能算主子的总共也就那么几个人,尤其还有画像和这么详细的描述,只要青玄同意,该探查的人或事,他一样都不会错过。只是青华大帝出了名的冷心冷情,做事一向利落果决,从不理会那些与正事不相干的庞杂琐事。
出乎阿缎意料的,青玄点了点头。
阿缎伸出翅膀,他本想揉一揉额头,突然意识到自己此刻是鸟身,而且还不是本体的翅膀,乌鸦羽翼坚硬,戳在脑门上,有些刺刺的疼。他朝曲苏点了点头,翅膀一振,飞过高墙。
青玄见曲苏一直仰脸望着阿缎飞走的方向,开口道:“这就是你这一下午的成果?”
曲苏见青玄目光落在自己手上的画册,也不小气,将那画册往他面前一送:“喏,想看尽管拿去看。”
这画册是雒城新晋排名前十的美男子,毕竟是天子脚下,帝都之内,这十位美男子没有一个是江湖中人,多数都是宋千意和盛燚这样世家大族官宦子弟。
青玄唇角微翘:“这才过了几日,又把花老板和凤临之忘在脑后了?”
“凤临之?”曲苏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青玄说的人是谁。那日他们三人在轻语楼看戏,她和阿秾都觉与花老板对戏那个凤眸小生长得最好看,尤其一双凤眸,眼尾微勾,看起来就是一副薄情寡性的风流公子样儿。当时左右厢房确实有人在议论这人的姓名来历,曲苏脑子里转悠着台上剧情及其影射那三人的关系,听了转眼又给忘了。
反正对她而言,天下美人多矣,她只想遍览群芳,享受当下,至于这朵花叫什么名字,那朵花儿又是打哪儿来的要往哪儿去,她并不在意。
于她而言,这些人能令她大饱眼福,心情愉悦;而对这些人而言,她又何尝不是过客。
太过较真儿用心,也就失去了八卦的乐趣。
曲苏倒是没有过多阐述自己的人生态度,只是大概与青玄讲了两句,可不知是她说得太轻巧,还是开口前那副连凤临之是谁都记不清的反应,青玄面上淡淡的,虚落在不远处的眸光看起来却柔和了几分,不复之前的锐利之色。
两人才说了没几句话,就见头顶一抹小小的黑色身影一闪而过,青玄伸出手臂,阿缎战战兢兢站了上去,小声道:“太子不在府上,我听那些下人议论说,他好像去了别处,却没说是去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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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苏问:“是不是去了宋府?”
阿缎歪了歪头:“我见到宋千意了。”他看到曲苏倏然亮起的眼眸,咽了咽唾沫,仔细解释道,“他好像身子不太好,一直在咳嗽,但一直在忙着写什么东西。而且那间屋子,看起来并不是普通客房,更像是太子的书房。”
曲苏咂了咂舌:“这只能是真爱了。”
堂堂一朝太子,书房是何种重要的地方,这容璟竟然对宋千意毫不设防,自己不在府中时,也任其出入,伏案书写。
就算这两人真不是那些八卦艳曲之中写的那种关系,说一声“知己至交”,也绝不为过。
青玄却仿佛在思索什么:“去将军府。”
有青玄这个“飞行神器”在一边,不论太子府还是将军府,都是瞬息可抵的地方。阿缎飞进去不一会儿便匆匆出来,小声道:“太子和盛燚都在。”尽管变成乌鸦的模样,他一双眼眸仍保持着身为绶带鸟的幽蓝,而且从这个角度看去,依稀可见根根眼睫泛着海水般的光泽,“他们好像在吵架。”
曲苏一听,八卦之魂熊熊燃起:“肯定是因为宋千意!”一墙之隔,如此精彩刺激的修罗场,她绝不能错过,“咱们快去!”
或许是太激动的缘故,曲苏说这话时,一手紧紧抓着青玄的袖笼,连站在青玄手臂的阿缎都被拽得身形一歪,险些滑倒。
阿缎倒不在意自己没站稳,他急得鸟喙微张,粉嫩的小舌头颤了又颤,张口想要提醒曲苏,就算她是青玄万年难得的桃花,也不能这般拉拉扯扯,目无尊上。
尊上会生气,而且后果很严重!
他可是记得清清楚楚,五百年前,就在炁渊被毁后不久,某次玉帝出面,广邀众仙,在瑶池西畔为西王母筹办寿宴。青华大帝一贯不理会这种场面,那次约莫是因为与西王母的故交,难得出席在列,却不想那日也不知是哪一位仙友带来的舞姬,一曲桃夭舞格外大胆妖娆,末了一舞将终,竟将一捧桃花悉数朝青华大帝抛洒过去,而她整个人也在漫天飞舞的粉色花瓣中,身姿娇柔无骨,盈盈拜倒在青华身前,又白又嫩的素手微抬,轻轻牵住他一片衣角。
那日青华大帝穿的简素,头戴白玉冠,一袭碧色常服,目不斜视,正襟危坐。那舞姬身姿妖娆,穿着也轻薄,似这般殷殷恳求一般跪倒在青华面前,情景很是旖旎,在场众人包括玉帝在内全都看呆了,只有西王母一副看好戏的神情,优哉游哉端着酒盏,甚至还轻轻笑出了声。
谁知就在这一笑间,谁都没有看清青华大帝是如何做的,待看清时,那舞姬已变回原形,原来是一只皮毛雪白两眼通红的三尾雪兔,她显然也吓坏了,瑟瑟发抖蹲在一位仙友的酒桌旁。
而另一边,青华大帝一袭碧色长衫,衣角处缺损了一块,就连原本洋洋飘洒的满地桃花瓣,也在这时尽数消弭,不见影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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瑶池西畔,绿柳拂风,大块大块的凉玉砖石光滑如洗,干净得简直比寿宴开始之前柳树仙者命人逐块刷洗擦拭得还要干净。
还是西王母朝那只三尾雪兔伸出了手,笑吟吟地解了围:“来我这里吧。你呀,看上谁不好,偏要去惹他不痛快……”
西王母嗓音清妙,吐字清晰,半点也没有要替谁遮掩的意思。她这般神情自若,青华大帝饶是面色冷淡,却也没有更多举动,重新又坐了回去,自斟自饮了一杯千雪玉暖饮。
多亏了西王母娘娘,此事就这般轻飘飘揭了过去,未再掀起什么大波澜。
可这桩西王母寿宴之上,青华大帝被一雪白妩媚的兔妖主动献媚却怫然不悦,振衣拂袖的**桥段,不出一盏茶的工夫,便在六界传得巨细无遗,甚至连那三尾兔妖伸出一手搭在青华大帝衣角时伸了几根手指头,都被那好事之人反复提及,细腻传述。
阿缎当日陪在紫微大帝身旁一同出席,对此是亲眼所见,在他的印象里,青华大帝不仅不喜旁人无故触碰,更不会对任何女子假以辞色,小意温柔。想那兔妖虽然并不是多么上得台面的身份,但那般容貌身段,就算是在美人如云的九重天,也能排得上号了。甚至在那之后就有好事之人口出妄言,说若是只论外表,不说其他,那日主动勾引尊上的三尾雪兔,比之如今仙名甚广的凌曦仙子,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了。可也未见昔日青华大帝有过半点的怜香惜玉。
五百年前的旧事,细细回忆,不过瞬息,正是因为这桩往事,阿缎急得张口结舌,想劝青华大帝别为此生气,却有心没胆;想替曲苏求情,却又不知该如何说起。甚至,阿缎突然意识到,直到此时,自己还不知道眼前这个女子的名字。
正在阿缎胆战心惊、抓耳挠腮之时,青玄唇角微勾,伸出两指在两人一鸟身上抹了一圈,随后就着曲苏抓住他衣袖的姿势,伸臂一揽,将人半扣在怀里,三两下越过高墙和几处宅邸,在阿缎的指引下,瞬息之间,就移到了一处靠南的书房上方。
青玄施了法术,三人就站在书房窗外,也不会被任何人瞧见或听见声响。
曲苏大胆试了试,随后便朝青玄绽出一抹前所未有的灿烂浅笑。
这下不单被青华大帝反常行为震惊得无以复加的阿缎,连青玄一时片刻都没发出任何声响。一人一鸟的目光全凝在曲苏身上,却见她从随身的荷包里摸出一把樱桃果脯,一边吃着,一边抻长了脖子,朝窗内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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