丽二娘得见天日,可仍难改秉性。老爷在府时,她装得贤良淑德,老爷外出了,便摆出泼皮架势,谁要是一不顺她心了,便露出心狠嘴脸。
如今也没祖老夫人压着她一头了,整个居府,除了老爷,便是她最大。
只要她顺了老爷心意,坐稳位置,她的其哥儿定有出息,如今,只要再除去那个病秧子,一切就妥了。
丽二娘佯装慈母,为居泽木送来点心:“泽木啊,三年没见,都长成大孩子了。”
丽二娘将点心盘搁在桌上,瞧着坐在桌案前用功的居泽木,心里不由得发慌。
这三年,她虽然被困祠堂,可居府里的事瞒不住她。
居泽木去了三年书苑,才情早已传遍了长屏城,虽说身子羸弱些,可模样生得俊俏,待字闺中的几家姑娘可都对他心生爱慕,再这么下去,居府指不定真交到他手上,她的其哥儿还怎么在府里立足?
“尝尝二娘的手艺。”丽二娘讨好似的递上一块点心,见居泽木无动于衷,干笑两声缩回手,“我在祠堂的这三年里,日夜为老太太祈福,替老爷守孝,替你和其哥儿添福,尽一份自己的心。”
居泽木敛起好脸色,本想让阿陈打发了丽二娘,却没想到她宁抛开脸面也要闯入他的院子,实在让人厌烦。
居泽木将书卷一摔,惊得丽二娘身子一抖,忙收起假惺惺的眼泪:“泽……泽木。”
“趁我还没对你恶语相向,你还是走吧。”
丽二娘气得咬牙切齿,可面上仍挂着笑:“好,我就不打扰你用功念书了。”
“等等,”居泽木唤住她,“带上你的点心一起走。”
丽二娘嘴角一抽,压着怒气一唤:“小喜,将这点心端下去。”
瞧着正坐在桌案前,正眼都没瞧她一眼的居泽木,丽二娘心中不是滋味:“泽木,二娘祝你早日考取功名,为居府为你父亲争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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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踏出屋,丽二娘脸色一沉,也祝你这副羸弱身子骨能享到那份荣光……
不就是一不受宠的嫡子吗,竟还摆面子给她瞧。
老太太疼惜他,不过是对老爷心里有愧。
当年老太太偏爱二子而忽视了身为长子的老爷,可惜二子在孩童时期身染恶疾离世,他们母子的关系因此埋下了祸根。
将对老爷的愧疚化为对居泽木的宠爱,这老太太,也真是用错了心,她要是有一丁点站在其哥儿这一头,自己何苦出此下计害了她,惹得自己也受累,被困祠堂三年!
丽二娘攥紧手绢,愤愤离开。
须臾,阿陈匆匆入屋,往居泽木面前扑通一跪:“公子,阿陈无能,拦不住丽二娘。”
居泽木垂眸:“怪不得你,就算你拦得住她,她也有别的法子进来。”
“公子。”
“你替我将这一摞整理好的书卷送去书苑,亲自交到李师堂手里。”
“是,公子,”阿陈抱过一摞书卷,便见公子起身披衣衫,不禁疑惑,“公子这是?”
“我去穆郎中那里拿药。”
“公子,阿陈替你去拿就好了,何苦公子跑一趟呢。”
“你以为你有分身术?”居泽木屈起手指轻敲着阿陈怀里的书卷,“我去穆郎中那便好,我也好些日子没见过穆郎中了,正好去瞧瞧。”
居泽木披一绀色大氅,刚踏入药铺,便闻见熟悉的药香味。
穆郎中正弯着腰,仔细挑拣着药材。
“穆郎中。”
穆郎中手一顿,抬头就瞧见了居泽木,脸上绽开了笑容:“泽木啊。”丢下手中的药材就从柜后踱出来,上下打量着居泽木,“一段日子不见,你又长高了,都快和后院的那棵松柏一般高了。”
见居泽木脸色不好,穆郎中立马拉着他坐下:“来,正好我给你搭搭脉。”
郎中边搭脉边捋了捋自己花白的胡须:“身子近来不错,你照着我这方子再继续喝,一定药到病除。”
“泽木谨遵穆郎中的话。”
后院突然传来乒乒乓乓的声响,还伴有一股子焦煳味。
穆郎中反应过来,一拍大腿:“我的药膳哪!”
“穆郎中……”居泽木忙扶着跌撞的穆郎中,示意他别着急,“您先别急,我替您去瞧瞧。”
居泽木提长衫匆忙步入后院,一股黑色浓烟扑了他一脸,呛得他猛咳几声。
一把硕大蒲扇蓦地扬过来,知道的人是要扇散这一片浓烟,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要他的命呢。
居泽木强忍着不适,眼疾手快地擒住握着蒲扇的纤纤手腕。
“冷静点。”
待浓烟消散,居泽木便瞧见眼前的人灰头土脸,他刚打量她一眼,便被她嘴里吐出的焦煳浓烟熏了一脸。
果子止不住地咳着,小心翼翼地瞧着怒火一触即发的居泽木,不知该作何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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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而穆郎中随后赶来,望着浪费的药膳一脸痛心:“哎哟哟,我的药膳哪。”
要不是他那不成器的学徒翘工,他也不至于分身乏术。
他在前厅忙着挑拣药材给梁府,抽不出身看顾后院的药膳,一大早遇上果子这么一个乐于助人的小丫头,他就让她在后院煎药,没想到啊没想到啊,不就扇扇火的事儿,也办不成。
果子趁势抽回手,挪至郎中身旁,乖巧认错:“穆郎中,我……我不是故意的。”
“我瞧你就是有意的。”居泽木甩了甩衣袖,插上一句。
好一个帮倒忙的啊。果子狠狠地剜了一眼居泽木,边抹脸边讨好地开口:“穆郎中,给我次机会让我弥补这个错。”
居泽木完美地避开果子如利刀一样的眼神,忍不住接一句:“再给你一次机会再毁一次?”
果子气得咬紧腮帮子:“瞧你人模人样的,怎么嘴那般毒?”
阿娘说,知恩图报。要不是看在他是她恩人的份上,她早吐他一脸口水了。
他一个翩翩公子,那么针对她一个弱女子,是何意?
亏她还想着,待阿娘三年孝期一满,就去给他当牛做马去。
“你毁了穆郎中的药膳,还有理了?”
果子没底气了,虽说她是好意,郎中年纪大了,要顾着前院药铺,又要顾着后院煎药,为免穆郎中劳累,她才自告奋勇要替郎中分一些担子。
谁让郎中是她恩人的恩人哪。
果子瞥了一眼居泽木,心中委屈,她这是……爱屋及乌,却好心当作驴肝肺!她气!她恼!她恨不能刨洞!
“穆郎中,她是谁?”居泽木目光一直落在果子的身上,瞧着她个头瘦小,细皮嫩肉的,也不像贫苦人家的孩子,可这行事风格也不是名门闺秀能做出来的。
“你不认识她?”穆郎中瞪大了双眼。她说她与居泽木相熟,他这才允一个陌生小丫头替他熬药膳哪。
居泽木皱眉瞧着她,还打着与他认识的幌子?他与她不过今日头回见,可不知怎的,见到她,总有种熟悉的感觉,还忍不住怼她几句,看她吃瘪,他却乐在其中。
瞧穆郎中心疼他这药膳,又是捶胸又是拍腿的,弄得果子心中很是愧疚,可又不知有什么补救的法子。
“穆郎中……”
“穆郎中,我替你重熬药膳吧。”居泽木站出来,揽下这一活。
果子站在一侧,顿觉他身姿都高大起来了,就像……就像稜丘山里的果子树,让人瞧着忍不住想扑上去!
居泽木注意到果子不同寻常的目光,一开口便吓得果子摇散一脑袋的邪恶念头。
“别对我有非分之想。”
果子惊得一激灵:“怎么可能!是你对我有非分之想!”
说着,果子双手抱怀。
她真是没想到,她的恩人竟然有这么轻浮的一面,哪有半分病弱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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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子嗓门大得郎中身子一颤,腰都要散架了。
两个小年轻间的爱恨恩怨,他一把老骨头可经不住折腾,只得挥袖逃离后院,边逃边喊话居泽木:“泽木哪,药膳没了可以再熬,我那药罐子可是让名匠打的!你务必要保住我那药罐子!”
果子一头雾水,不就一个乌漆漆还破了一个口子的药罐子嘛,可指尖还没碰着,便被居泽木利落一拍手。
果子缩回手,吃痛龇牙,一双圆溜溜的眼狠狠瞪着他。
居泽木没有一点怜香惜玉的心,他弯下身,认真收拾起焦煳的药渣。
果子居高临下地瞧着他将药渣全部倒出,抻起宽大衣袖,手背上的咬痕清晰可见。
果子愣了神,那咬痕……不正是她咬的吗?
当年要不是他救了她,她怕是早被利欲熏心的猎户逮去了。
居泽木忽觉一抹黑影压下来,遮去了他的光线。
一抬头,就瞧见笑得不怀好意的果子。
“你干什么?”
果子眨眨眼,搓搓手,清了清嗓子:“你需要婢女吗?随你使唤的那种。”
04.
屋内传来不小的动静,候在门外听差遣的阿陈抓耳挠腮。
这都好几日了,公子辗转反侧,夜不能寐,他都替公子着急。
要不是公子洁身自好,他都以为公子思春了呢。
茶不思饭不想,相思病的征兆。
阿陈小心翼翼地推门而入:“公子,要不要再为你煎一碗安神的药?”
居泽木扶额,半坐榻上,嘴硬道:“不用。”
阿陈应了一声,准备退下,却听公子开口。
“给我点灯。”
阿陈忽地睁大了眼:“现在?才丑时啊,公子。”
“让你去就去。”
居泽木轻捶着额头,他这是怎么了?自从那小丫头拿他寻开心后,他心中便有一股子异样。
阿陈双手背在身后,不由得打量起端坐在桌案前的公子。
公子天赋异禀,刻苦用功,脚踏实地,深夜挑灯读书还给不给人活路了?
阿陈将墨砚往里推了推,尝试劝说:“公子,明日还要去书苑呢,你不如……早些歇下?”
“你要是困了便去歇吧。”
被看穿心思的阿陈急忙否认,挺直了脊背,表决心:“我不困,我要陪着公子!公子都不睡,阿陈怎么可能睡!”
可过了半刻钟,阿陈便打脸了。
他困到站不住脚,差点打翻立在门楣处的足灯,猛地一惊醒,止不住地打哈欠:“公子,你真的不歇息一会儿?”
阿陈眼睛都熬红了,吸了吸鼻子,忍不住嘟囔:“这灯油也费银子哪。”
居泽木眉尾一挑,缓缓搁下笔:“你说什么?”
“没……没什么。”阿陈脸上堆着笑容,“我这是担心公子你的身子。”
居泽木不作声了,起身,轻推半扇窗棂,望着无垠黑夜上缀有几颗星星:“时辰确实不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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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身子骨本就不好,要是长此以往,是熬不住的。
他还没有和丽二娘好好算祖母的账,绝不能倒下,让她得了便宜,哪怕他最后真的躲不过一死,也要好好硌硬她,灭灭她的气焰。
见公子终于要歇下了,阿陈嘴角都快咧到耳根了。
阿陈边打哈欠边抬手拭去眼角的一颗泪:“公子,你可算是开窍了!”
“今夜院里的灯呢?”
阿陈眨巴眼,眼珠子骨碌一转:“定是被风灭了。”
一瞧见公子那双眸,阿陈便心虚了:“我立马去点灯!”
居泽木踱至院里,定定瞧着阿陈将院里的灯点上。
虽然他知道,那只小狐狸兴许再也不会回来,可它若何时想回来了,便会瞧见这盏为它留的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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