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自上回冯氏在辜言桥这儿吃了瘪,已好几日没来了。
不过补品与书籍是样样没少,回回都差身边的贴身婢女阿角送来,偏还回回多逗留,似要将他这屋子隔一日的摆设全记下。
辜言桥不动声色地将桌案上的笔往左移了移,抬眸便瞧见阿角的目光追随。
阿瑞端着药故意轻撞开阿角,谁让她做冯氏的眼线,天天借着送东西的由头来监视公子。
汤药泼溅到阿角衣衫上,阿角愤愤剜了一眼阿瑞,碍于嫡公子在这儿,她可不敢冲他发脾气,只得拂了拂衣衫上的汤药渍,行礼离开。
待阿角走远了,阿瑞才收回视线,将手里的汤药往外一倒,被应南枝撞了个满怀。阿瑞生怕应南枝会去打小报告,坏了公子的计划,朝应南枝嘘了一声,并将他小心藏着的粽子糖全掏出来贿赂:“别乱说话。”末了,又补了一句毫无威慑力的话,“不然就将你赶出去。”
应南枝视线停留在地上的汤药渍上,自她入府以来,她从未见他喝过一滴汤药,况且阿瑞每回煎药,那药味特意扇得满院子都是,生怕人闻不见似的。
他身子健朗,不是外人眼里那股子羸弱。他装身子弱不过是掩人耳目,府里的人除了阿瑞全都瞒过去了,可为什么偏偏没瞒她呢?
所有事都摊在她面前,对她没有一点防备,叫她怎么能不多想?
阿瑞偷摸凑到公子跟前:“公子,她都瞧见了。”
辜言桥眉峰一动,轻应一声。
虽说应南枝是他在府门口捡回来的,可她出现的时机着实奇怪,偏偏赶在父亲出城听民声,相府借相国公过寿冲辜府借走一位老嬷嬷后出现。
难免让人怀疑。
他故意这样,就是为了看看,她会不会将她所见之事告诉他人,若是他没喝药的消息走漏,那定是她放出风声。
“阿瑞,明日就是相国公的寿辰了,你替我去备一份厚礼,我明日要登门去贺寿。”
阿瑞知公子心思,待相国公寿辰之事忙活完,要是相府还不放常嬷嬷,那便是有意扣着辜府的人了。
“是,阿瑞这就去办。”
阿瑞退下,与进屋的应南枝迎面撞上,阿瑞有意回避应南枝的眼神,毕竟他与公子下套,等着人家往里跳呢,心里多少会有点不自在。
望着端坐在桌案前的辜言桥,应南枝轻抠着自己的手指:“公子。”
“嗯?”辜言桥抬头,迎上她氤氲的眸光。不知为何,见到她这模样,他心里头像扎了一根刺,时不时地刺痛一回。
她,究竟是什么人?
“怎么,那屋睡得不习惯?”
应南枝摇头,那屋很好,四面采光,寒风被很好地隔去,比那不见天日、阴冷潮湿的藤牢不知要好多少倍。
“公子,你的身子……”
辜言桥眯了眯眼,他走的是一步险棋,牵一发而动全身,他全都押在眼前的人身上。
“我身子无碍,汤药也不见得全是补药,喝多了难免身虚疲乏,不如断了。”他仔细地瞧着她脸上的神情,似要瞧出些什么来,
可惜,不知是她演得太真,还是他瞧不出,他总觉得,她对他并无二心,她出现在辜府门口,是因为真的走投无路,而不是有计划地靠近他。
也许,真的是他多心了?
辜言桥从木屉里掏出一包油纸包好的果脯,这是长屏城最好的一家果脯铺子,甜而不腻、酸甜可口。
他不知自己是怎么了,去学堂路过这间果脯铺子,竟鬼使神差地进去买了这一包果脯,阿瑞几次三番想吃,他都婉拒了,好似……特意给她带的。
“这是别人硬塞与我的,阿瑞不喜酸甜,便给你吧。”
应南枝紧盯着辜言桥手里的那一包果脯,胸口似有什么要跳出来,手颤颤接过,从前她与公子因果脯之间的事像洪水般急流涌来——
公子就着果脯喝药,还会拿果脯哄她。
如今,公子模样未变,可他不是曾经的居泽木,他如今转世为辜言桥,身骨不弱,也不是压抑隐忍之人,事事考虑周到、深谋远虑。
“谢公子。”
瞧着她那陷入思绪的模样,辜言桥不知怎么,心中一阵烦闷,本就是特意给她买的,话到嘴边却变了。
他真的……好似在哪儿见过她。
02.
鞭炮声声响,锣鼓戏腔很是热闹。
今日,是皇室忠臣相国公的寿辰,朝廷中各派皆来拜贺,来人络绎不绝。
相国公着一身新服,携独子席延亲自在府门前相迎,席延待人有礼,说话有分寸,都夸赞他这个相府独子,说他来日必定出人头地。
与各方周旋中,席延抬眸,一眼就瞧见了从马车上下来的穆双溪,一袭丁香色襦绣衫衬得她越发娴静,姿态翩翩。
奉舜得小相爷之令,带着穆小姐从偏门入后园子,席延早已在后园子等她。
一树梅花开得正好,他一袭牙色长衫立在梅花树下,清新俊逸,好一幅水墨画,轻缀几朵嫣红梅花。
“席延。”唯有人后,她才能唤他一声席延。
人前,他是堂堂相府的独子,她不过是小小穆府的小姐,她得恭敬唤他一声小相爷,众人都说他们与相府结亲,那是烧了高香才攀了高枝。
父母心底里也是知道,能与相府那样的大户做亲家,真是上辈子攒下的福气,对她更是千叮咛万嘱咐,切不可有任何差池。
如今,穆家生意亏空,父亲是讨了许多面子与填进去不少老底才堪堪补上,穆家已不复当初。
虽说父亲与母亲嘴上没对她说什么,可他们的心思她知道,盼着她仍能好好嫁入相府,靠着相府的荣光与实力重振穆家。
她都知道,哪怕别人都说穆家要傍着相府,哪怕被人说得难听不入耳,说穆家卖女儿来重振穆家,她也心甘情愿,因为,她心里是真的有他。
他与旁人不一样,与那些低看商贾之家的人不一样,他待人温和谦逊有礼,对她更是不一样,他们虽从未**过自己的心意,可早已心照不宣。
那日,他没来赴约,定是被其他的事绊住了脚。
席延接过她递上的锦盒,打开瞧了一眼便将其塞到了奉舜手里,将她眼里的失落全部看在眼里,喉结上下滚了滚,却什么话都没说。
见小相爷如此冷待自家小姐,单儿担忧地瞄了小姐一眼。那是一珠七彩石手串,世上难见的七彩石是小姐费了好大劲才找到的,一针一线全部自己动手,手指头上不知被针扎了多少回。
可小相爷都没细看,真是糟践了小姐的心意。
今日小相爷如此冷漠,一点都不像写信来让小姐先来相府住下直至完婚的人儿。
假山后传来一记黄莺般的嗓门,一抹俏皮身影在一众婢女的拥簇下跑来,一瞧见席延,便像没了束链的鹦鹉:“席延哥哥!”
“公主,公主慢点!”
可那女子丝毫没听见婢女的声音,仍踩着轻快的步子猛地扑上席延,仰着一张纯净无害的脸:“席延哥哥,可算找到你了。”
相国公的寿辰,虽说是得大贺,可她对这种事向来不知如何招架,要不是父皇非带着她同行,她才不愿意来,除了席延哥哥,她谁也不认识,倒不如躲在殿里斗蛐蛐喂喂鸟。
“敬莲,你是公主,要注意体统,不然,你五哥又要骂我一通了。”
闻声,敬莲站得笔直,甩了甩衣衫袖,一派公主的风姿:“席延哥哥,我好不容易出趟宫,你还说我。”
话落,敬莲这才瞧见站在一旁的穆双溪,将穆双溪上下左右地打量了一番,狐疑地又瞧了席延一眼。
“这位是……”
“我叫穆双溪。”穆双溪行了礼,“见过公主。”
敬莲愣了神,没想到她长得好看,声音也这么好听,举止得体、谈吐优雅,与她的席延哥哥着实相配。她的席延哥哥如此优秀,就该配上这么一位佳人。
“那是什么?”敬莲蓦地瞧见奉舜手里做工精致的锦盒,不待人答,便直接上手了。从锦盒里拿出那一珠手串,反复细瞧,惊叹连连,她身在宫中,什么稀罕物没见过,可这手串真真是吸引人,虽不似金银珠翠那般惹眼,却瞧着人心里一暖,好似寒冬里的一抹暖阳。
“真漂亮,”敬莲爱不释手,“席延哥哥,这送我好不好?”
要不是穆双溪拉住单儿,怕是单儿就坏了规矩。
穆双溪不言语一句,目光落在席延身上,东西虽不贵重,可这一珠手串,是她亲自做给他的……
“你喜欢便给你吧。”
穆双溪心里“咯噔”一声,那是她亲手做给他的东西,他怎么能……轻易就给别人了呢。
穆双溪佯装身子不舒服先离开了,徒留席延望着她离开的方向,喉咙哽了哽,却什么都不能说。
敬莲年纪虽小,也不懂男女间的情爱,她自小在宫里长大,虽有父皇与母后的宠爱,可她知道,她是公主,姻缘不是自己能做主的,倒不如不知情爱,届时遵从皇命,嫁与谁都能嫁。
敬莲攥了攥手中的七彩石手串,偷瞄一眼席延,瞧这模样,定是对那女子情根深种了,既然对对方有意,为何不在意对方送的东西呢?
罢了,别人心尖上的东西,她可不会要,夺君子所好不是她的作为。
敬莲将手串好好放入锦盒,塞到席延手中:“自己在意的东西,为什么要给别人?”
席延攥着锦盒攥得指节发白,眉头拧得很深。
他从未忘过自己的身份,他是相府独子,所有人都在等着看他的失败,他绝不能失败,他要做佼佼者,没有任何人能与他相比。
低头瞧了一眼锦盒,他要成功,便要狠心舍弃他在意的东西……
03.
后堂闹出不小动静,惹得刚送完礼的辜言桥循声去瞧。
拨开一众看好戏的人,终于瞧见里头两个人互相叫骂,要不是小厮和婢女各拉着,怕是就扭打到一块了。
辜言桥定睛一瞧,眉头就皱起来了,其中一个叫骂最凶,还做出踢腿等动作的人不正是苏珞裳吗?
今日相国公大寿,苏老爷定来拜贺,瞧苏珞裳这身男儿装扮,想必又是背着苏老爷偷溜出府来凑个热闹。
与她有过节的那名男子眉目俊朗,唇若涂丹,瞧着也不是不讲道理之人,怎就闹上了?
要不是苏珞裳的婢女强拉着,她怕是直接就在相府与人打起来了。
“伊伊,松开我!”
自家小姐性子那么冲动,伊伊哪敢松手啊,要是倒霉被老爷撞上,她和小姐都难逃责罚啊。
“小……公子,这是相府,你冷静啊。”
“冷什么静啊,你没瞧见他那蛮横的样子啊!”苏珞裳奋力挣开钳制。
被苏珞裳这般对待,那男子被逼急了,他可从来没有受过这样的待遇,也没有人敢对他这样!
这个人,他要将“他”千刀万剐!
“宜方,你还不松手?不怕我责罚你?”那男子气急败坏。
名叫宜方的小厮想都没想就摇头,公子身子娇贵,可受不得一点伤,不然他难辞其咎啊!
“公子,您先忍一忍,别忘了您的身份哪。”
那男子气得憋红了脸:“都被人欺负到头上来了,还怎么忍?宜方,你松手!”
“不,就算公子要打死我,我也不松手,绝不!”
两人嘴上都不饶人,幸而被自家下人拖住,才没闹出更大的事。
今日是相国公的寿辰,谁要是在相府惹了事,那就是与相国公作对,与皇室作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