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不过一日,辜言桥专宠他屋里头的小婢女就闹得府内尽知。
散播消息的冯氏还装模作样地来关切,并放言定会揪出谁在嚼舌根,好好责罚。
辜言桥与她打太极,将这事敷衍了过去。
瞧着她那沾沾自喜的模样,他知道,她上钩了。
辜言桥送走了冯氏,凝眸盯着一处,攥紧拳头,冯氏如何待他母亲,他便悉数还给她。
在外人眼里,他虽只是个病弱嫡子,可若他得了子,就算他死了,那辜府也落不到冯氏的孩子手里。
父亲虽对冯氏宠爱有加,可他不会以辜府为筹码去冒险。
自家国安定以来,家业都由嫡子继承,她冯氏只是个妾,她的孩子不过是庶子。
父亲对家门尊卑看得极重,祠堂供奉着辜府列祖列宗,他哪怕再疼冯氏的孩子,也不会让庶子继承。
父亲最厌主人与下人有僭越之事,可冯氏要给他屋里塞一个通房丫鬟,父亲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因为父亲知道,他死前若能得一子,是为辜府添福。
不然以他父亲的性子,怎会由着冯氏做此事?
阿瑞从长街杂货铺采购回来,一路听见了不少流言蜚语,苏府的、相府的,还有自家公子的。
坊间茶余饭后的谈资都是大户人家的八卦。
阿瑞拎着繁多的采购物品,脚下似踩了风火轮一样冲进屋内:“公子,出事了!”
辜言桥手中的狼毫一顿,重墨晕染了纸:“出何事了?”
辜言桥眉头皱紧,日子平静于他而言,真是奢求。
好不容易冯氏歇了,得了个安生,苏府却出事了——
苏府门铺下的绸缎布料乃是长屏城最好的,不可能出现绸缎褪色、布料瑕疵的事。
苏老爷白手起家,断不会拿苏记绸庄的名声冒险。
辜言桥将狼毫笔重重一甩,纸上溅了好几滴墨渍,此事定有鬼,一定是有人暗中做了手脚。
苏府几乎垄断了长屏城的生意,惹得很多人眼红。
辜言桥起身疾步出了屋,阿瑞心急跟上。
“阿瑞,现在苏府是何情况?”
阿瑞不敢有半句隐瞒,将他所听见的一股脑全吐露:“公子,现在苏府门前被围得水泄不通,这事闹得挺大,吃了亏的人都去苏府讨个说法,苏记绸庄还被人砸了,更有甚者趁乱哄抢绸庄。”
辜言桥将阿瑞的话都听完,只觉得这事不简单,有人在背后指使。
好似借着苏府的绸缎有问题,趁机将此事闹大,要搞垮苏家,可苏家并无与人结怨,一向和气为贵。
“府衙那边有动静吗?”
被公子一问,阿瑞蒙了,他回来得匆忙,也没想到去打探一番。
辜言桥攥紧手,看来其中定有蹊跷。苏家在长屏城内有声望,开门做生意肯定也没少给府衙送过银子,就算为了日后好相见,也不会不闻不问。
“备车,去苏府。”
阿瑞一刻也不敢耽搁,应下便去备马了。
苏府此刻水深火热,苏夫人一着急人就晕过去了,想出府去请个大夫,都被府外的人潮给推挤了回来。
苏老爷急得在堂内踱步,本在苏夫人身边陪着的苏珞裳提裙奔过来:“阿爹!”
“裳裳,你阿娘如何?”
“阿爹,你放心,阿娘没有大碍。”苏珞裳拧着细眉。苏府如今出了这样的事,她却帮不上什么忙,她心里着急。
“裳裳,”苏老爷轻拉住她的手,安抚她,“别担心,阿爹会处理好此事,你去好好陪着你阿娘,她身子骨本就不好,让她别着急上火。”
“阿娘有嬷嬷陪着,”苏珞裳掩不住地担忧,“阿爹,我陪着你。”
苏老爷轻叹一口气,他捧在手心里疼的女儿长大了!
“好,那你陪阿爹一块去府门口。”
这只是苏家的一个小磨难,让她见见也好,省得她将这世界看得太过于美好,不懂得辨别险恶人心。
苏珞裳挽着阿爹,一出府便瞧见乌压压的一众人。
一瞧苏府老爷出面了,场面瞬间变得混乱,有人故意挑事,挑起话头,煽动众人,将苏家的绸缎贬低得一文不值。
她苏家的绸缎布料可是全长屏城最好的!从不干讹人骗财的事儿!
阿爹向来训诫下头的人,做生意谋取利益不是唯一,而是以诚信待人,生意才能做得更为长久。
“你们究竟是谁派来的?”苏珞裳霸气地挡在阿爹面前,挺直脊背,眼神犀利,先前叽喳的人不由得安分了许多。
见他们面面相觑,苏珞裳脾气就上来了,拿过府中小厮手中的棍棒对准他们:“你们要是再搬弄是非,我手里的棍棒可不是吃素的。”
苏珞裳眼尖地瞧见人群中有三两人行为可疑,一迎上她的目光,就心虚地别过头。
“此事发生在苏记绸庄,我们不会推脱,定会查明此事,揪出幕后之人。”苏珞裳直勾勾地盯着那几张面孔,“今日在场的所有人,我会将你们的面貌一一记下,日后要是查起来,也好留下个证据,不然不就让你们白在我苏家门前闹了吗?”
苏珞裳转身,眼神安抚阿爹,示意一小厮回府去拿笔墨纸砚。
人群中三两人瞧形势不对,立刻煽风点火,引得众人怒火冲天,不管不顾地要冲上前,小厮围成人墙堵截他们的去路,却不敌众人,人墙被撞散,眼见就要朝他们扑来。
苏珞裳强撑着,举起棍棒:“阿爹别怕,你们要是再往前一步!我就会去府衙报案,你们一个也跑不了!”
有人被唬住了,不进反退,只有那三两个神色狠戾之人往上冲,借着人多眼杂,顺势抢走苏珞裳手中的棍棒。没了傍身武器,苏珞裳犹如困兽。
抢走棍棒之人抡起棍棒,欲给苏珞裳一记教训,却被一声暴吼唬得及时收住了手。
一来就瞧见如此混乱的场面,一群大男人欺负一个弱女子算什么本事?
瞧着她被别人欺负了,贺仕轩心里气急了,奋力拨开众人,宜方紧跟在后头。
一见到他,苏珞裳整个身子便软了下来,仿佛有了依靠。
宜方死撑着挡在气势汹汹的众人面前,故意做出发狠的模样,护着十一皇子。
贺仕轩帮苏珞裳一同扶起苏老爷:“苏老爷,你们没事吧。”
苏珞裳对他难得好语气:“我们没事儿。”
贺仕轩紧了紧腮帮子,转过身,眸中露出凶狠:“此事尚未分明,你们咄咄逼人有何益处?”
众人瞧着贺仕轩不过一毛头小子,又不是苏家人,语气更横了,作势推搡要冲上前,形势紧迫,瞧得人胆战心惊。
辜言桥站在远处墙角旁,阿瑞瞧着干着急。
辜言桥眯了眯眼,他们来晚了一步,不过瞧着贺仕轩毫无畏惧地挡在苏珞裳身前,看来有人罩着苏家了。
人群中有三两个人趁乱离开,辜言桥直觉他们背后定是谋划这件事的主使者:“阿瑞,你跟着他们。”
阿瑞了然:“明白,公子。”
贺仕轩吼得嗓子都疼,可他们什么话都听不进去,简直是对牛弹琴,他看他们就只是来捣乱的!
凑巧,府衙的人来了。
这些人一见府衙来了人,全部溜了个没影儿。苏珞裳见状,大喊着:“官爷,快抓住那些故意闹事的人儿!”
可领头的衙役没听见似的,任由闹事的人一哄而散。他们的毫无作为让苏珞裳心里闷着气,苏老爷见形势不对,还来不及拉住女儿,苏珞裳三步并作两步下了台阶。
“官爷,你这是何意?”闹事的人近在眼前,他们却视若无睹?
领头的衙役面无表情:“多有得罪了,苏小姐,”话落,一抬手,中气十足,“来人,将苏府给我围住!苏府一干人等通通带回府衙!”
“官爷,你这是什么意思?”闹事的人不抓,竟然抓他们苏府的人?
“苏小姐,职责所在,这是命令。”
“你要抓我们苏府的人,有官令吗?我怎么能听你三言两语就信呢?”苏珞裳佯装冷静。
领头的衙役从怀里掏出令书:“苏小姐,令书在此,我们也是奉命行事。”
苏珞裳还想再说什么,便被贺仕轩一把拉至身后护着。
贺仕轩抿着唇:“罪状呢?”
领头的衙役露出为难神色,他们也只是听令办事,上头的心思不是他们可以揣测的。
一众衙役握着刀身,就等领头一发话,采取强硬手段。
宜方攥着手,一脸紧张,生怕事闹大了,他们这些武夫万一不识好歹伤到了十一皇子,忍不住多嘴一句:“你们……你们知道站在你们面前的人是谁吗?”
领头的衙役扬了一下眉尾,不应一句,苏府遭此难,只能怪他们倒霉,惹到了不该惹的人。
“全部押走。”领头的衙役发了令。
眼见衙役就要冲上来,贺仕轩情急之下扯下腰牌,亮了出来:“我看你们谁敢!”
宜方慌了,十一皇子怎么就自亮了身份呢?大街上人多眼杂,要是让有心之人钻了空子,可怎么了得?
贺仕轩紧咬着腮帮子,他曾最厌皇宫,最嫌他十一皇子的身份,可如今,他感谢他生在了皇室,感谢父皇给了他这个皇子的身份。
“我是当朝的十一皇子,我看谁敢动我的人!”
手中的腰牌在阳光下很扎眼,苏珞裳不敢置信地盯着他的背影瞧,她突然不认识他了,原来那个占她学堂位置,用她笔墨,还和她差点在相府打起来的人竟然是当朝的十一皇子……
宜方见衙役面面相觑,摆出气势:“你们吃了熊心豹子胆?见到了十一皇子还不行礼?”
领头的衙役从宫中腰牌上敛回目光,握着剑柄的手暗自用力:“拜见十一皇子。”
一呼百应,其他衙役纷纷行礼,声音嘹亮:“拜见十一皇子。”
贺仕轩垂眸,不知为何,他不敢回头瞧她的眼睛,可他不亮出身份,是阻止不了他们的。
宜方一眼就瞧出来了,遂挥袖将衙役都赶走:“你们都给我赶紧走,有多远走多远,苏府可是有十一皇子罩着!你们要是再来,小心你们的脑袋。”
待衙役走远,贺仕轩将腰牌重新别回腰带上,似是视死如归:“苏珞裳,我能解释……”
一转身,苏珞裳便蓦地扑入了他的怀里,号啕着耍起了小孩子脾性:“贺仕轩,你要是因为我知道了你的皇子身份就踹开我,我苏珞裳不会放过你!”
宜方双手捂脸,他招谁惹谁了,要瞧见这令人心梗的画面,可又忍不住从指缝里偷瞧。
贺仕轩被她箍得脑袋发蒙,眼睁睁瞧着宜方先搀着苏老爷回了府。
他就是见不得她受半分伤害……才会亮出身份。
被她这么抱着,他脸烧得难受:“苏珞裳,差不多得了,我……我今日帮你,就是……就是来还那日苏府请我喝的那一杯热茶的恩情。”
苏珞裳仰头,誓要将他的脸盯出一个洞来:“那今日你定要再入府喝杯热茶!”
此刻的贺仕轩心里头如同喝了蜜,开心得似要飘上了天,根本不知道某人心里打的小九九。
有当朝十一皇子罩着他们苏府,她看谁还敢打苏家的主意!
02.
应南枝端着药膳刚入屋,就瞧见辜言桥将一团纸揉皱愤愤一丢,一旁候着的阿瑞身子抖了抖。
这几日,苏府绸缎偷工减料、伤身刮财的事闹得沸沸扬扬,连当朝的十一皇子都牵涉其中。
苏府与辜府交情匪浅,苏府出了事,辜府也难于幸免。
上回阿瑞得公子之令,跟踪那几个鬼鬼祟祟之人,顺藤摸瓜,竟发现背后之人是相府的小相爷!
阿瑞气不过,紧紧握拳:“公子,阿瑞想不通,苏府向来以和为贵,从未得罪过小相爷,小相爷这么做究竟意欲何为?”
辜言桥薄唇紧抿,眉头紧皱:“他不是冲苏府,他想毁的是辜府,是我。”
这么多年,他佯装羸弱,却在棋苑赢了小相爷,小相爷身为相府独子,从来都是众星捧月,哪受得起挫败。
与小相爷定下姻亲的穆家本是财力雄厚,日后定会成为最得力的靠山。天有不测风云,哪知穆家生意亏空,一落千丈。
相国公与他的父亲在朝廷上本就意见不合,自成两派,事事都要暗中较劲。瞧见与辜府欲定下姻亲的苏府生意蒸蒸日上,势头威猛,他定急红了眼,才会出此下策,故意陷苏府于水深火热中。
阿瑞瞅准时机问道:“公子,那我们该怎么办?”
静观其变。
辜言桥手指微屈,如今十一皇子也卷入其中,定会追查清楚,他们若贸然出手,非但帮不了苏家,还会坏事。
相府。
相国公得知此事,发了好大通脾气,狠狠甩了席延一巴掌,急得相国公夫人忙护在席延身前。
相国公气得双手叉腰,在屋内踱来踱去,手指着席延:“糊涂,你糊涂!”
“国公爷,有话好好说。”
“你一个妇人,别瞎掺和!”相国公甩袖,示意让她下去,“要不是你整天护崽子似的护着他,他怎么会如此鲁莽?”
“成大事者只会这些卑劣伎俩吗?”相国公摇头叹气,“你说你做的这事,要做就做干净点,别留下什么痕迹!可你倒好,巴不得让人知道此事是你这个小相爷主谋,现在倒好,十一皇子也牵连其中了。皇上是最疼他这个十一皇子了,皇上下令严查,要真查出什么,我身负功绩也保不了你!你是要毁了相府才甘心吗!”
相国公夫人一脸心疼:“国公爷,席延是咱们的孩子啊,他可是相府独子。”
“都是你惯的!”相国公怒发冲冠,“他可是我相国公膝下唯一的孩子,这偌大的相国公日后是要交予他手中的!可他如今这般,我怎么放心交给他!”
席延垂眸,语气很淡:“此事我一人承担。”
“你还说!”相国公气得抚着胸口,“你是我相国公的孩子,你说你一人承担,就不会牵连相府了吗?天真,你天真得让我心寒!”
相国公泄不了心里的怒火,连骂了好几声滚,并让席延去跪祠堂,去向列祖列宗请罪。
小相爷惹怒了相国公,被罚跪祠堂三天三夜的事不胫而走,相府内下人传得很凶,也传到了别院里不闻世事的穆双溪耳朵里。
“小姐。”单儿拦在小姐面前,她知道小姐担心小相爷,可这是在相府,相国公和相国公夫人本就对小姐有意见,就连小相爷也变了个人似的,虽说小姐和小相爷定了亲,可还未过门,就要闯相府祠堂,若被人瞧见了,还不知怎么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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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现在夜深了,你这一去,会落人口舌的。”
“我……我就去瞧一眼。”她放心不下他。
“小姐,你要是去了,老爷和夫人也会遭人非议的!”单儿好言相劝,见小姐有松动迹象,立即握住小姐的手,“小姐,你要是担心小相爷,单儿这就去找人问问,找……找奉舜去,他自小陪在小相爷身边,小相爷的事他都清楚。”
穆双溪盯着院里的门瞧,她与他同住一府,却轻易被这一扇门给隔住了。
她何尝不知道,她有何身份去见他。她与他虽定了亲,顶着小相爷未过门妻子的身份住进相府,可她心里明白,这是一招无形拆人姻缘。
相国公虽礼数俱到,相国公夫人待她也好,可从未将她当作相府里的人,他们将她放在这别院,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实则是为了看住她,以免她与他相见。
她心里明白。
穆双溪蓦地瘫坐在地,可急坏了单儿:“小姐,小姐,你这是怎么了?”
单儿瞧着双眸涟涟的穆双溪,眼一瞬就红了,她家小姐何时受过这等罪,像只被圈养的鸟儿一直关在这相府的大笼子里。
“单儿,我担心他。”
单儿抹了抹泪:“小姐,你别急,单儿这就去打听,单儿这就去打听。”
听着单儿开门关门的声音,穆双溪的泪水溢出眼眶,她心中有不祥之感,穆家与相府的亲事怕是……成不了了。
翌日,相国公夫人一身雍容华服来到穆双溪的院子,身后跟着好几个小厮,小厮个个怀里都抱着一摞物件。
穆双溪一夜未合眼,涂了胭脂水粉也遮不住煞白的脸色,下人通传,穆双溪在单儿的搀扶下出屋相迎。
相国公夫人表面做得着实让人挑不出错处,一脸和蔼亲切,一见穆双溪就亲昵地拉住她的手:“双溪,这段日子可委屈你了,你瞧你住进相府这么久,我们都没为你办一场宴接接风,你不会怪我这个老糊涂吧。”
“怎么会呢,相国公夫人待我极好。”
相国公夫人轻拍了拍她的手,仔仔细细地瞧着她:“我从前啊,就希望能得个女儿,一瞧见你,我这心哪就欢喜,我早将你当成我的亲女儿了。”
相国公夫人示意小厮上前,金银珠宝、绸缎布匹、玛瑙珠翠,让人应接不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