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声,闻人长羽忽然觉得有失仪态,蓦地松手。
若说瞥到他怅然的模样,心中不由得一忧:“观仙,你没事吧?”
她从未见过观仙如此神情,方才那一对璧人她第一次瞧见,可观仙仿佛遇上了老相识一般,是那男子,还是……那有着绝美容颜的女子?
不知为何,若说忽觉心里一阵不舒服。
“日后若再碰见他,无须多言,绕道而走。”
若说糊涂了:“观仙,谁呀?”
“陈府当家之主。”
“是!”
猛地一嗓子惊得闻人长羽回头一望,却见若说粲然一笑,心头的郁结不由得豁然开朗,那一阵难受烟消云散。
被观仙瞧得浑身不自在,若说忍不住抬手在眉心处搭了个篷,望着走远的身影夸赞一番:“不过他家娘子真是貌若天仙。”
若说不禁扯着他的袖子:“观仙,天界的仙娥长得美吗?是否有你中意的仙娥呀?”
“越来越没规矩了。”闻人长羽沉声道,挣了挣袖子。
“那也是你惯的……”若说嗫嚅道,抬头便对上观仙深邃的眼眸。
“若说。”
若说鼓了鼓腮帮子:“若说在。”
闻人长羽被她闹得没了脾气:“回去吧。”
“嗯!”若说攥着观仙袖子的手不由得紧了紧。
她不知观仙所言是何意,但观仙都发话了,她照做便是,若再遇见陈府当家之主,定绕道而走,不多言一句。
却未料到再遇之日竟会来得那么快……
04.
天色骤变,狂风卷着乌云逼近,惊得长街众人一哄而散,所有店铺之门紧闭。
一瞬,繁华之城清静得诡异。
冥界大门逆日而敞,颇有挑衅意味。
若说被风沙吹得睁不开眼,要不是观仙以身相护,她怕是随空中翻飞的竹篮被卷走了。
闻人长羽蹙眉扬袖,敛了一路的尘土飞扬,以还凡间平静,也可断冥界越界之念。
光天化日,冥界公然闯凡间、乱凡间秩序,乃是置凡、冥两界,六界契约于不顾。
乌云骤散,风沙一敛,长街一片狼藉。
一阵黑蛊铜铃摇响,振聋发聩,刺得若说耳朵一疼。
铜铃秘术果真名不虚传,先前灾祸成难的长街瞬间恢复如常,好似所发生的一切不过是场幻梦。
冥界壮士辟道,三千牛头马面各站两排,百米黑纹绸布万条飞扬,纤瘦的半脸小鬼高举冥界迎客礼旗,气势恢宏。
迎客甬道一团黑雾由远及近,幻化成一个身着黑色如树皮纹路的长袍、手握一根干枝丫拐杖的男子,额前两缕随意挑开的发丝拂过他细长眉眼,更添一股子邪魅。
此人彬彬有礼,俯首向闻人长羽行礼,又朝若说颔首致意。
“我乃冥界开道官,郁森,”郁森削薄唇瓣轻抿,声音似能蛊惑人心般,“奉冥界少主之令,特向道中仙来讨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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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落,目光轻轻落到躲在闻人长羽身后的若说身上,一双幽瞳似能将若说心里的恐惧看穿,瞧得若说浑身都不舒服。
若说不由得往闻人长羽身侧贴得更紧了。
郁森歪了歪头,嘴角上扬,嗓音沙哑又空灵:“若说,我家冥少主思念你思念得紧,烦请你随我们走一遭。”
若说只觉身子虚飘,脑袋混沌,不知为何,总觉得听他的话才是对的。
“若说。”闻人长羽清澈之音敲散了若说脑中的唯命是从,小小一官半职的冥界人竟不知死活,在他面前光明正大地以心蛊咒蛊惑他的弟子,着实胆大。
此乃凡间,要是他不顾天界颜面与冥界动手,必然掀起两界之斗,凡间必遭灾祸。往昔生灵涂炭的悲惨,他不愿再看到。
闻人长羽努力敛了怒容,恢复一贯的语气:“恐要拂了冥界少主的薄面。”
若说瞧了一眼不复平常温柔好言的观仙,伸了伸不由自主缩下去的脖子。现在有观仙撑腰,她什么都不怕。
让她去冥界走一遭?她才不傻,去冥界的都是大限已到的人,她还要陪观仙一生一世呢。
见道中仙领着若说欲走,郁森胆大地以身拦住他们的去路。
郁森自知法力比不上道中仙半分,可这儿是凡间,哪怕道中仙法力再高强,他也不会在此大打出手,不顾凡间那些浊骨凡胎的死活。
郁森勾了勾嘴角,将冥界少主搬出来,语气里颇有些无奈:“道中仙,这是我家冥少主的意思,我只是小小一介开道官,岂敢不从?”
郁森眼神忽变,高举起手,上空的乌云忽而幻化成一魔兽的狰狞面容,朝若说张开血盆大口。
若说下意识紧紧揪住观仙的衣角,闻人长羽一手微抬护着她,一手凝聚清元之气打散这团骇人戾气。
“看样子,开道官势在必行。”闻人长羽疏离气质激起了郁森的胜负欲,他虽投入冥界门下,可自身的戾气与脾性皆在。
郁森一扬黑袍,一肥头大耳戴着血符面具的鬼将端来一碗新鲜血饮:“迎活人入冥界,需饮下头七返魂而折的童子之血。”
隔了一丈远,若说都闻着了血腥味,直叫她胃里翻涌恶心。
“今日这血饮,她不喝也得喝。”郁森语气骤然冰冷。
他才不管凡间会不会因此遭难,他只知既得命令,便一定要不负期望。
说完,他一扬手中千年木的拐杖,血饮如注,如龙卷风过境,直逼若说而去。
“住手!”一道急急忙忙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泼天血饮在半空凝住。
郁森眼眸半眯,暗中发力,血饮有如滔滔山洪之势,要不是闻人长羽以力相阻,怕是这血饮就脏了若说的衣衫。
这清元之气着实深厚。郁森嘴角噙了一抹不明笑意,有朝一日,自己定能与他旗鼓相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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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人长羽借风力将这泼血饮如数归还,三千牛头马面因其如潮幻象惊诧,端血饮的鬼将被劲风逼得直直后退,面具如瓷器碎裂,手中的瓷骨白羽杯颤得一歪。
一抹黑色幻影自鬼士围圈里闪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端杯接住来势汹汹的血饮,血饮如数灌入杯内,一滴未洒。
耳畔老鸹嘶鸣,幻影化成一抹翩翩俊朗的身影。
着一袭黑紫锦纹,束发高绾成髻,一支不朽且锃亮的黑木别入发髻,只是,那张溢笑而生的脸……似曾相识?
“轶……心?”若说不由得脱口而出,不仅令被唤轶心的男子喜上眉梢,也令闻人长羽不由得蹙眉。
闻人长羽低头瞧着她紧攥他衣袖的手缓缓松开,一双探究的眼里只容得下别人,心中不知为何有些恼意。
思及此,闻人长羽不由得上下打量他一番,不过一初生牛犊罢了,竟就是她这些年心心念念的那位同道中人?
“若说!”轶心欣喜异常,将盛着血饮的杯蓦地丢给郁森,张开臂膀就要迎上来。
哪知,前路硬生生被拦住。
“冥少主,”郁森拦住他的去路,轻摇头,“您乃冥界尊贵血脉何等体面,她区区一凡夫俗子,理当拜会您才是。”
“我们之间无须讲究冥界的繁文缛节,”话落,他朝若说挥手,“若说,是吧?”
若说正想应一句,可忽地想起什么,红了的眼眶紧紧盯着他:“轶心,你……不会死了吧?”
不然,他一蒙骗他人的道士怎落入了冥界?
“若说,我乃万羽清穹,冥界少主。”万羽清穹不加掩饰,直直报上名讳。
自与若说一别,他被其父捉回去后,便一直被关在幽藤暗谷,法力一跃上了冥册记载史的第一,方才解禁,哪知这一修炼,便修炼了七百年。
可他从未忘记与他结拜为兄弟的若说小道士,将冥界载生薄翻来覆去都找不到其命数,无意间却从六界游离薄上翻到她的一点记载——若说,生而为女子,却再无其他详述。
若说难以置信地眨了眨眼,将他再仔仔细细一番打量,他浑身绸缎罗服,身份定不是她这一身粗布棉衣可相比的。
还有冥界这大摆迎客之礼场面着实大,若非他是冥界少主,怎会这么大的阵仗?
万羽清穹使了一障眼法,轻易绕过郁森飘至若说跟前,却被闻人长羽挡了个严严实实。
惹得万羽清穹不由得正视一眼,一袭墨青衫是真素朴啊。
倒不像传闻中那般暴戾狠辣,竟还有几分仙风道骨,也不枉若说当初硬是要登雪山林拜入他的观下。
若说被闻人长羽挡了个严严实实,心中不由得暗骂了几句,她个子怎么这两年都不见长呢,一躲在观仙身后就像个隐形人似的。
若说踮起脚,双手轻覆在闻人长羽肩上,一双乌溜溜的眼迎上万羽清穹:“轶……不是……万羽清穹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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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羽清穹不禁一笑,冥界除了他父上还未曾有人敢直呼他名字。
果然,他瞧中的人就是与众不同。
“若说,此番我来,便是邀你一叙,”万羽清穹做出邀请姿态,“你愿与我去冥界吗?”
虽知是去冥界做客,可若说心里过不去她一大活人去冥界这道坎儿。
若说瞥了一眼站如笔直松竹的闻人长羽,观仙不发话,她也不敢擅自应允哪。
郁森拂开一众近身鬼士,手执拐杖,步调一深一浅地伴着拐杖点地的声响:“冥少主,活人入冥界,需喝下这盅血饮。”
万羽清穹甩袖,越过绷着脸的郁森:“活人入冥界是需喝下血饮,可若活人有入冥界符牌呢?”
郁森眼底忽染上狠厉:“黑纹符?”
“没错。”万羽清穹忽地抬手,一团黑云幻化为蝙蝠模样倾身靠近若说,神不知鬼不觉地叼来一张黑纹符。
想不到如此近身之物竟这么随便予了一丫头,郁森眉头不禁一拧。
万羽清穹修长的手指轻捏着黑纹符,脸上挂着笑意,全然忽视了面色不豫的闻人长羽:“此符乃冥界符牌,无论是神是仙,是人是鬼,是妖是魔,手握它皆可自由出入冥界,谁也不敢拦阻。”
若说眼里迸出赚大发了的光,想不到薄如蝉翼、黑红如鬼画符的符咒竟是出入冥界的符牌?
她的手已情不自禁地探了出去,被闻人长羽一记眼神吓得缩了回来。
若说委屈地低头。按理说,万羽清穹七年前便将这黑纹符送给了她,她现在不过是拿回自己的东西,怎么像个贼似的?还是个虚心没胆儿的贼。
万羽清穹可瞧出来了,明摆着若说受着压迫呢。
“若说。”万羽清穹使了一小伎俩暂时分散闻人长羽的视线,蓦地拽过发愣的若说,哪知闻人长羽反应更为迅速,直接长臂一伸挡在若说胸前。
“既身为冥界少主,如此不入流的伎俩还是不用为妙,”闻人长羽目光慢慢落在万羽清穹身上,“我的弟子,不劳冥界费心。”
此言一出,若说更是不知所措。
“弟子?那雪山林常年积雪不化,她这副身子骨耐了七年寒,手脚冰凉乃是常态,难道道中仙忍心自己的弟子生生冻死吗?”万羽清穹语气忽地严肃,他不过是一握,便探到若说的心脉已覆上薄雪。
道中仙与她常伴七年,以他高深法力怎会不知她心脉与冰寒相抵触,这些年,哪怕未犯寒症,也是顽抗。
似被一语道破了心事,闻人长羽一瞬发了怔。
若说不明所以,什么心脉、耐寒、寒症,她听不懂。
她虽怕冷,可棉衣加身,倒也熬得过。
她自小便体虚怕冷,女冠说这应当是她从娘胎里带出来的病症。
与观仙无关。
“轶……万羽清穹,”她一时仍改不了口,“这不关观仙的事儿,是我自个儿体虚,雪山林虽冷,可宫观却温暖如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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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说,”万羽清穹蹙眉,见她这般倔,赌气似的将黑纹符塞到她的手里,“我不逼你,你何时想好了,便来冥界找我,有此符牌,畅通无阻。”
话落,他突然倾过身,轻抱了抱她:“若你想好来找我,那时我便不再将你当兄弟,而是将你当作女子。”
若说身子一抖,他也瞧穿自己的身份了?
若说偷瞥一眼面色沉郁却未加阻止的观仙,心里发虚,默默与万羽清穹拉开距离:“下回……再会。”
万羽清穹眸中一暗,咬了咬腮帮,晲了一眼闻人长羽,将他们生疏的罪过强安在闻人长羽身上:“好。”
在一旁看好戏的郁森一勾唇畔,看样子,日后定有趣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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