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求,若说一世平安。
01.
玉帝生辰宴请六界,此乃天界一大乐事。
闻人长羽对外虽称被囚,可六界中谁人不知,闻人长羽乃玉皇大帝的拜把兄弟,为堵六界之人的悠悠众口,才会任由他自居于宫观,守着雪山林,坐镇六界。
若说坐在宫观门前,双手托腮,苦想一番:“阿伞,你说观仙坐镇六界,神、仙两界,冥界,魔界,妖界,人间……”
若说掰着手指,长眉一蹙:“那妖界之路呢?”
铁伞挪了挪,言多必失。
自知自个儿若是多嘴说了不该说的,要是被道中仙知道,它恐怕离被丢入铸伞炉不远了。
“阿伞,你别跑呀。”若说起身便要追,观仙一唤,她便顿下步子。
清冽如甘泉,淡雅如青竹,观仙今日一袭新衫衬得身姿挺拔,发髻高绾,真像是从折子戏里走出来似的。
若说弯了嘴角:“观仙。”
闻人长羽望了一眼铁伞飞速逃离的背影,收回目光:“你们在说什么?”
“我们……”若说抬眸,将话硬生生憋回了肚里,“没什么。”
瞧铁伞那逃跑模样,定是她问得多且深了,此事定有渊源,她还是不触这雷了。
若说转了转眼珠子,转移话题,直接上手轻轻拍了拍观仙的衣领:“观仙,你今日这身真好看。”
闻人长羽抬手轻弹了弹她的脑门:“学会奉承了?”
“都是阿伞教我的!”瞧着她硬着头皮理直气壮的架势,闻人长羽忽地想笑。
“今日玉帝生辰,开宴定会迟些,晚膳就不用等我了。”看着她垂眸叹气,他声音温柔似水,轻拨弄若说心中的一汪涟漪,“待宴会一散,我便回来,还会给你带天界百年才生的蟠桃。”
一听到吃的,若说两眼都放光了:“好!”
若说独自闷坐在宫观门前,缩着脖子,搓着手,望着一片白茫茫的雪山林发呆。
才一盏茶的工夫,她便开始想观仙了。
“若说,你的出息呢?”若说摇头,试图摇散一脑袋的胡思乱想。
铁伞不知从哪儿回来,一身的酒味,熏得若说直掩鼻。
“你一把伞喝什么酒?”
铁伞左摇右摆,忽而撒起疯,伞面旋得飞快,劈落一地梨花。
若说大惊,提起衣衫便去追铁伞,气急败坏地喊:“阿伞!”
纽蝠忽如一影子从远处飞窜而来,掀起她耳畔的青丝,一阵低鸣刺得若说耳朵直疼。
一伞一蝠不知在搞什么名堂,气得她真想抓住他俩,好好鞭打一番。
要不是上回文昌帝君见纽蝠被绑于树干那般可怜,她也不会心软散养他,任他盘飞。
若说追至梨花树下,忽听树枝一阵摇晃,幸而她灵活一退,不然这酒坛子一砸下来,非死即残。
等等,这酒坛子怎么瞧着眼熟?
若说怒火腾地冲上脑门,这不是上回文昌帝君替花神携来给她的花蜜香露吗?
今日观仙去天界赴宴,她本还想着将这酒让观仙带去,还给花神,她才不屑要呢。
“阿伞!纽蝠!”要是落到她手里,他们就死定了!
若说愤愤,气得脸都红了一半。
都说酒壮人胆,铁伞喝了酒壮了伞胆,竟然还敢还手?
铁伞低空盘旋,伞面盛满飘雪,直直朝她飞来。
“阿伞!”胆子肥了嗬!竟真敢对她动手?
若说撸起袖子,被激起了怒火,等她抓住了它,看她怎么教训它!
哪知纽蝠也不是省事的蝙蝠,竟随着铁伞一起欺负她!
她一人哪敌得过他们一伞一蝠呀,只得撒丫子跑!
梳好的发髻被蝙蝠一咬便松开,如瀑青丝一泻而下,前路被铁伞一挡,吓得若说往后趔趄一步,偏巧摔入一人怀里。
蝙蝠趁机扑翅而来,面容狰狞。
若说只觉身子腾空,倏地踏雪而飞,凛冽寒风擦耳而过。
一见自己离地,她的心几乎跳到了嗓子眼,控制不住地扭身挣扎。
那人低喝一声:“别动!”
若说紧张地吞了吞口水,身体绷直,那次朱雀突袭将她抓上半空,以至于她后怕至今:“我……我不想死……”
风夹杂着他低沉的声音:“不会死。”
“你……是谁?”若说欲回头瞧一瞧他的模样,却倏地穿雪下坠,绵雪像竹叶似的扑打而来,刺得她睁不开眼。
直至脚尖着地,若说整颗心才松下来,才发觉被人圈着腰不得体,蓦地掰开他的手,欲退至安全距离。
他却长手一揽,再次将她揽入怀中,轻轻一甩袖,便用法力制住了莫名发狂的铁伞与纽蝠。
若说想挣开他的钳制,他却抱得更紧,自顾自地开口:“我叫颜暗尘。”
“你先松开我,”若说觉得这人着实奇怪,力道也大得很,她怎么挣扎都挣不开,“我要被你活活闷死了!”
果然,一声大吼即奏效。
若说找准空子立刻往后退了几步,这才抬眸瞧清他的容貌,剑眉星目,身形高挑,冷清气质可与观仙匹敌,只是这模样瞧着不面生。
若说细细回想,总觉得他眼熟,好似在哪儿见过?在哪儿见过呢?在……噢,她想起来了!
在凡间买胭脂时,她撞到的那人!
“你是陈府当家之主!”若说沉浸在自个儿记忆不错的喜悦里,全然没有注意到他因她提到的话而面色一沉,眸子深如暗潭。
02.
若说费力地将铁伞与蝙蝠绑在树干上,以免他们醒来再对她下黑手!
颜暗尘踩着雪翩翩走来,一袭玄色衣衫映于雪地里,着实显眼。
“花神赠你的花蜜香露里有噬魂转忆的方子,让你失心发疯,看来她真是厌极了你。”
他说话的语气委实令人讨厌,可说的是实话。
若说心中委屈,她究竟是做了什么,才会让从未谋面的花神对她如此?
“就凭你是个女儿身,却成了闻人长羽的观下弟子,”他好似能窥探她的心,将她心中所不解的都告诉她,“六界谁人都知,闻人长羽只收男弟子,却为你破例,哪怕他费心耗神地掩了你女子的身份,可天地之广,没有不透风的墙。”
见她不应,颜暗尘按捺不住好奇,手指还未碰着她的肩膀,若说便灵活躲开。
虽然他说的都是实话,可她牢记观仙之言——日后若再碰见他,无须多言,绕道而走。
她不知他和观仙之间发生了什么,可观仙说的话,她就听。
况且,他这一身黑袂飘飘的模样,定不是凡人之躯,可要说他是仙人,为什么他穿得似地府里的人?
灯影戏里,地府之人都着一袭玄衣。
颜暗尘发现了她偷打量的目光,嘴角不由得一翘,自她认出他是凡间偶然遇到的人后,她便成了一个闷葫芦,有意避开他,将他当作了透明人。
颜暗尘以身拦住若说的去路,惊得若说差点打翻了她为观仙准备的梨花酿,他眼疾手快地接住瓷骨碗:“这酒香味浓郁却带着丝甘甜。”
若说从他手中夺回酒:“这是为观仙准备的。”
“有朋自远方来,你就打算将我这么干晾在这儿?”他嗓音低沉,让人身子骨不禁一阵酥软。
“你还是去找你那倾国倾城的夫人吧。”
殊不知,若说这一句好似一把利刃刺痛了他的心。
他的眼神忽而锐利,几乎是从齿缝里挤出来一句话,许是说给若说听,又许是说给他自己听:“我与她再无瓜葛。”
若说被他的眼神震慑,不禁后退。
“那只是我下凡间历的一场劫。”颜暗尘步步紧逼,一双眼紧紧盯着若说。
他于凡间历劫圆满结束飞升天界,他以为是自己的记忆出现了紊乱,便马不停蹄地赶来这冰寒雪山林来瞧一瞧,哪怕错过玉帝的生辰大宴,他也要来瞧一眼。
一看见她,他便确定了,这双明眸,他记得清清楚楚。
若说被他这模样吓坏了,欲绕道而逃,却被他拦住:“你和我认识的一位故人很像,特别是你这双眼睛。”
颜暗尘伸出手,可指尖还未触上,便被若说扭头躲开。
他红了眼眶,浑身散发出几分危险的意味:“你难道不想知道和你长得相像的女子是谁吗?”
他缓缓抬手,一股真气悄然在掌心凝聚。方才他不是在征求她的同意,只是知会她一声……
眼见真气就要钻入她的脑袋,哪知却被人一掌劈开,法力高深震得他不得不放弃,后退两步方才稳住。若不是自身定力够强,他怕是会被震飞。
宫观墙闱青瓦上一袭墨青衫玉树而立,扬手一覆,飘雪尽数化作锋刃直朝颜暗尘飞去,飘雪如虚似幻,心中所怕自会成为杀敌之刃。
闻人长羽居高临下地晲着颜暗尘,往日颜暗尘如何,他都不屑去管,可颜暗尘却不知好歹,违他令踏入雪山林。
颜暗尘眼睛半眯,眸中透露凶狠,散内力催融虚境飘雪,雪一瞬便化为雨滴,他一使内力,目光移至若说的身上,心中有了盘算。
她现下是个凡人,要是被他的内力打伤,怕是凶多吉少,可闻人长羽定不会袖手旁观。
闻人长羽轻易瞧穿了他的心思,眉头一蹙,蓦地飞身而下,翻云攥雪,化雪为锁链圈住了若说的腰,将她猛然拽至他的身后。
若说从未见过观仙发如此大的脾气,生怕开战,观仙会吃亏,她急了:“观仙。”
他们这一战着实精彩又激烈,伫立的梨花树一霎枯萎凋敝。
树干一枯,树皮粗糙且干裂,让酒醒的铁伞与纽蝠只觉背部一阵难受。
若说偷摸跑到树下,解了铁伞与纽蝠的束缚,却被颜暗尘的一掌劈波震得一歪,猛地摔在雪地上。
“若说。”
一见若说被伤,闻人长羽忽地发了狠,一记出掌,掌纹如波命中颜暗尘的心口。
颜暗尘不敌闻人长羽的出击,趔趄地后退好几步,雪地上被划出长长的深沟雪壑。
闻人长羽收袖,急忙赶来扶起若说:“伤到哪儿了?”
若说借着闻人长羽的力缓缓起身,他紧攥着她的手,掌心传来的温度让若说脑袋都有些发蒙:“我没事,观仙。”
颜暗尘站定身子,望着他们互相搀扶彼此关心的一幕,心中没由来地怒了:“道中仙难道是忘了天界教条?要是天界知晓此事,哪怕是你道中仙也保不住她……”
“住口!”闻人长羽打断颜暗尘的话,以免他多言让若说听见起了疑心。
一见闻人长羽如此护着她,颜暗尘大概明白了若说应该是对一切都不知情,他的目光落在清瘦的若说身上:“你所心系的道中仙,他不过也是个伪君子……”
“颜暗尘。”闻人长羽压抑着心中怒火,颜暗尘若是再敢多言,哪怕顶上杀统领南天门千万精兵的统帅罪名,他也甘愿。
他只求若说一世平安。
颜暗尘眼底泛上猩红:“你怕了?”他往前走了几步,逼视闻人长羽、他的同门师兄,有多久没如此慌张过了?
一世淡然,退出天界亲统,自愿放弃战神之位,甘愿交出仅次于玉帝手握重兵的权力。
他不信,他不信有人会放弃这样的好机会,心甘情愿地在这鸟兽尽灭的雪山林当个窝囊废!
颜暗尘眼神阴鸷,语调令人发怵发寒:“我就是来瞧瞧煊赫一时的战神,亲自选的弟子,”顿了顿,“还是个女弟子,为了一个平平无奇的的人不惜逆了你之前所种下的誓咒,她……究竟天分如何?”
若说被他的眼神瞧得直往观仙身后躲,他那眼神,像是头猛兽,瞧着自己的猎物。
“我就等着看……看她如何修道成仙。”颜暗尘将最后两个字咬得极重,一个该诛的余孽苟活至今,已是她天大的福报了。
他这个师兄还妄想将她藏到何时?
纸包不住火,她总要回她该回的地方去!
他暂且留着她这条命,等着看这出好戏。
03.
梨花败,观前毁。
望着这一地狼藉,若说后怕地紧跟着观仙,形影不离,生怕那个颜暗尘去而复返。那个人太可怕,情绪反复无常,先前他还救了她,哪知突然就变了脸色,性情真是让人捉摸不透!
铁伞与纽蝠因贪酒而中噬魂转忆,差点伤了若说,被观仙罚去雪山林绕山扫雪。
雪山林天寒地冻,雪积了那么多年,早已成冰窟了,就算火球砸下来,雪都不会融一丝一毫。
观仙此举根本就是刁难他们,不过,她喜欢!
若说围着烤炉搓手,吸了吸鼻子,往观仙身侧挪了挪:“观仙,刚才那个人,他和你什么关系呀?”
她瞧刚才那剑拔弩张的架势,要是他们真有心斗下去,整座宫观都会被拆毁。
闻人长羽手执书卷,并没有半分要回答的意思。
空气中只听见火星子噼里啪啦的声音,若说伸手摸了摸鼻子,干笑:“是若说多嘴了,观仙不愿说便不说。”
“我们曾是同门师兄弟,道不同不相为谋,现下他与我再无干系。”
闻人长羽的声音如同高山清泉,若说就算再愚钝,也听出了观仙并不是很愿意提起这个人和那些事。
“哦。”若说眨巴着眼睛,按下内心那些八卦的小火苗。
“以后,别人的东西别乱收。”
闻人长羽冷不丁的一句话,让若说瞬间回神,她咬了咬嘴唇,偷瞥了观仙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