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珠子的确不是一般的夜明珠,皇帝去弄来,挂在宫里,当灯用,跟娘娘们睡觉的那种。这每一颗珠子,都是洞庭湖里,那些水妖的修身珠。洞庭湖里的鱼虾、螺蛳、蚌壳、乌龟一类的水族,运气好,活过了一百岁,身体里面,就会长珠子,到五百岁,珠子才能长得有模有样,像我袋子里的这些就是。五百年后,要是将珠子弄丢了,就好比你们中间的财主丢了金子,官儿丢了印玺,姑娘丢了美貌,男人们丢了那话儿,麻烦就大了。”黑大个说着,却见牛沧海一众人的眼睛是越睁越大了。
“不瞒诸位,我就是洞庭湖里的一只老乌龟,我的修身珠还在肚子里,所以我能变成人的样子,来云梦县央各位去盖房子。我给自己取的名字叫邬归,大家以后,叫我老邬啊、邬总啊、邬老板啊,统统都行。”
在刚刚被扰散的牌局上,赵文韶对牛沧海讲:“云梦县来了一位奇人啊,还未见得是人呢,沧海你去看看,他要拉人去修房子,你就跟着去,不光是见世面,就冲着这珠子,也值得去。”牛沧海惊疑地打量着眼前的奇人老邬,问道:“你是讲这珠子是妖怪们的修身珠,你一个一个将它们打死,然后将珠子剖出来,然后你来用它请我们去为你盖房子?你虽然除的是妖,但这种行径也够令人发指的,你这个老妖怪,快将这一袋珠子留下来夹屁而逃,不然我牛沧海的庖丁解牛刀可不是吃素的。”大伙转眼看去,果然看见牛帮主已将手伸向腰间那名震江湖的杀猪刀上。
这玉面帅哥的几句狠话却又将黑大个老邬的眼泪弄出来了:“小兄弟,你要跟我打架,我也不怕你,可是你不能这样讲我洞庭湖底的那些兄弟们。他们一心为着重新将龙宫盖起来,宁愿将几百年的修行破掉,重新风里来,水里去,做小鱼虾,也要献出珠子给我,来做修龙宫的本钱。他们讲,要是洞庭湖里没有龙宫,就是在那里,再活一千年,修成了大罗金仙,也没得意思!”
老郑一瘸一拐地走上来,问老邬道:“你这乌龟兄的意思是,你要我们去修龙宫?我知道你是妖怪,有本领,可修龙宫这种事,不是好玩的,弄闪了舌头,你变哑王八了你。”
邬归点头称是:“我早听说,你们云梦县的工匠,什么都能盖起来,这龙宫可能是有一些麻烦,但说到底,也是盖房子啊。我这些珠子,可值钱,要是你们不愿意干,我说不得也只好去东京碰碰运气,想那天子脚下,百匠如云,自然有强过云梦县的。”
牛沧海“呛”的一声,又将杀猪刀插回刀鞘里,对那老郑老匡们讲道:“这老乌龟,是在激将我们呢,但云梦县的泥瓦匠岂是吃得下这瘪气的!大伙儿去吧,我也带几个乞丐头子跟大家一起去,我这一把杀猪刀,为你们保平安是其一,也不是不能当泥刀砌墙。至于我老婆,她要是务起正业,不是成天打架与整治老公,一手缝纫的本领,云梦街上也没得人比了,所以她去缝龙宫里那些帐子啊帘子啊一定用得着。”邬归也点头称是,说人靠衣裳马靠鞍,龙宫里要是没得风一吹就一飘的帐帘有何趣味,本来就要招一个成衣匠去,现在这云梦织女愿意去,当然是更好了。一伙人既然接下了挑子,就以牛沧海做包工头儿,加上柳七七、老郑、老匡、汪自力,还有何砦的瓦匠何祥、魏家河的漆匠魏忠贤、梅家湾的木匠梅皓,一起七个人,然后由牛沧海找来十个丐帮的青壮小伙子,暂时放弃掉讨饭的生涯,接下洞庭老乌龟修龙宫的活儿,以一年为期,工钱就是这老家伙背上的一袋子夜明珠,一共一百颗。大家说好就一哄而散,回家告爹妈的告爹妈,与老婆商量的与老婆商量。虽说给妖精打工,听起来有一些吓人,但有牛沧海与柳七七这样的好汉去护驾,又有赵文韶所称的无价的宝珠得赚,那老妈老婆们也就将汉子们的危难丢到了一边,欢天喜地,扎刮行李,清理衣裳,铜盆雨伞扣在被子外面,又去洗锅烧灶,炕出饼子来一路做干粮。又有何祥梅皓这样的青年工匠要关上门与堂客话别的,也由不得邬归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在县衙门前的柳荫里甩着珠袋转来转去,只到午后,才聚齐上述十七八人,出城上路。
一行人闯州过县,正是花红柳绿的时节,路上看不尽德安府、岳阳府荞麦青青山妍水秀的好风光,不必赘述。这一日,洞庭老怪邬归领着云梦县的工匠们来到了洞庭湖边,暖日微风里,好一片无边无涯的洞庭春水,前朝名臣范仲淹《岳阳楼记》里赞道:“衔远山,吞长江,浩浩****,横无际涯,朝晖夕阴,气象万千。”老范写此雄文也不过是一二十年的光阴,邬归牛沧海等一干粗汉哪里晓得,邬归也还罢了,直看得云梦十七汉目瞪口呆,心里想:“乖乖,我听由湄州出海的人讲,海是没得边的,这个洞庭湖,莫非就是海。”又想到就是在这没得边的湖里修龙宫,又觉得不妙,大家伙儿都是口鼻出气的俗人儿,那牛沧海与柳七七会弄一点把式,但也不至于可以捂着鼻子扎到水底里去修房子吧。
老匡嘿嘿笑道:“老邬啊老邬,你也莫装神弄鬼了,我看你就是湖中间那君山岛上的老强盗,你们要在上面修贼窝,取了个好听的名叫龙宫,你怕我们县周知县捉你去砍头,所以背着劳什子珠子,来日哄我们跑来。这个我们也不怪你,出门在外无非是图着发财,你出得起价钱,我们就修得起房子,你快找船来,送我们君山去!”
汪自力也跟着讲:“你要我们去湖底修龙宫,除非你去将你那些要来住的龙叫来,将这洞庭湖吸干掉,我们才能去扒去老泥巴盖房子啊。”
乞丐们都跟着牛沧海在湖边青草丛里搔着脑壳,附和那两个人尖子道:“是啊,是啊,除非你舀干掉洞庭湖,不然修你个龟儿子的龙宫。”
这一回邬归倒是胸有成竹,将手伸进背后那个袋子里,摸出十几个珠子来,一一分发给众人说:“这些修身珠,你们吞下去,死不了的,你们人都在嘴边长着鳃,只是爷娘养下来后塞住了,这个珠子可帮你们找到鳃。在水里,也可帮你们来来去去,不冷也不热,不浮也不沉,跟在地上走没得两样。你们每人五个珠子做工钱,这一颗算老邬我白送。”他捏着夜明珠在那里卖弄,被上午的阳光照得闪闪发亮,大伙儿却面面相觑。牛沧海除了有一点怕柳七七,一向是天不怕地不怕,上前去接过珠子,觑了一眼七七,见她粉面无嗔,微露赞许之意,仰头咕咚一声吞下肚去,一个鱼跃,就往洞庭湖跳下去,半晌由几丈外的水面里露出头来,一脸油光光的笑,朝着众人招手。柳七七看过去,只见牛沧海腮边双耳下,果然隆隆鼓起,像山里的猴子似的,她也接下邬归的夜明珠,只听咕咚咕咚十六响,扑通扑通十七声,一行人纷纷跳入洞庭湖里,激起一片春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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