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居然是君上的神庙!
还是被她砸得破破烂烂的神庙!
神像连腰斩断,头首分家,窗棂断了,地面裂着口,供香火的炉鼎和桌案全打翻在地,一片狼藉……敢情她刚刚砸着的就是这些东西啊?
迦琅战战兢兢地捡起地上的雕塑面额,发现连神像的五官都碎到无法辨认了……
她欲哭无泪,想出去追那胖子,央求他现在把自己毒晕还来得及吗?
夜风清凉。
颂梧坐在窗边,挑灯看镜中星海。
他垂着眸,古井般的黑眸里波澜不惊。
直到一阵熟悉的香气飘到鼻尖,一贯冷淡的面容上终于出现松动,他高兴地抬起眼,顺手将镜中星海挥走,镜面朝下,扣在桌上。
迦琅提着裙子跑进来,一副要哭的样子:“宋仙君,我完了!”
颂梧拢了拢领口,问:“怎么了?”
“我犯错了,这回是真的要完了……你替我照顾好沁沁,银雪那边你也帮帮忙,撮合一下她和王野……”
“慌什么,天塌了有我替你顶。”
“比那个还严重,”迦琅扁嘴,小声道,“我砸了君上的神庙。”
颂梧:“……”
“砸得很破的那种,几乎没有完好的地方,尤其是神像,一颗头被我敲成了八块。”
颂梧:“……”
“我完了,仙君,希望下辈子也能遇见你。”
颂梧揉了揉眉心:“阿琅,你就这么厌恶君上,厌恶到要砸他神庙的地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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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不太喜欢他,但今日实乃无心之举……”
迦琅断断续续地把整个经过跟他说了一遍。
颂梧越听神色越寒:“那胖子拿药粉毒你,还害你目不能视?”
“这不是重点……”
“他人在哪儿?”
“重点是神庙……”
“我现在去卸他一条胳膊。”
“……”
颂梧很快察觉她欲哭无泪的情绪,缓声安慰:“神庙的事不打紧,我替你解决。”
“能怎么解决?那可是君上,不是旁的什么神仙。”
“你只管信我,不用问太多。”
话音刚落,蓝羽鸟拍打翅膀,在门口“咕咕”叫了两声,似有话要说。颂梧对迦琅道:“你在这儿等一会儿,我去去就来。”
他随蓝羽鸟走到门外墙檐下,大鸟一落地忽然变成了一个眉清目秀的年轻男子。
“君上,”阿古冲他行礼,“属下方才临时被叫回九重天,是因为发生了一点事。”
说着,他的眼睛悄悄瞄向屋内的迦琅。
颂梧立刻了然:“我的神庙被砸了?”
“正是此事!逐光山上那座庙香火极旺,一有风吹草动便被几位长老知道了。他们现下正在商讨怎么处罚罪魁祸首。”
罪魁祸首,当然指的就是迦琅。
果真如她所料,这件事已经传到了九重天。动了君上一脉供奉,想不被人知道都难。
颂梧倒是不着急:“阿古,你回去跟长老们禀告,就说这事我亲自处置,不劳他们费心。”
阿古忙问:“您是要放迦琅神女一马吗?君上,恕属下直言,您对她是不是太偏心了些?这些天我就发现了,只要是她的事,您都一再纵容,连底线都抛弃了。”
颂梧反问:“你最近才发现,也太迟钝了吧?”
阿古被他一噎,半天后又嘟囔:“她毕竟只是个瀚海罪仙,君上若要动情,九重天上哪家女仙不比她合适?”
颂梧神色一凛,凉薄的眼风刮过来:“我对你是不是太宽容了?”
阿古立刻跪在地上:“属下知错了。”
月光滑落在颂梧脸上,半张隐匿在阴影里,看不出什么情绪,他右手探进衣袖,摸到手腕上缠绕的红绸带,神色方才缓和下来。
“阿古,”他平静地说,“这天上任何人都能瞧不起她,唯有你不能。”
阿古诧异地抬起头,想问个究竟,却见颂梧挥了挥手,不愿多谈:“你回去禀告吧。”
“是……”
就在他们谈话的时候,迦琅也经历了一番思想斗争。
她已经冷静下来了,发现自己这般举动着实不妥。
她一个人犯的错,实在不该将无辜的宋仙君拖下水,他跟她不一样,聪明能干还有信徒,往后在九重天多的是机会平步青云。
他们两个,根本就是不同的神仙。
迦琅手边的茶慢慢变凉,她垂眸看着上面漂浮着的茶叶,忽然有了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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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颂梧返回屋内时,她已经收起了那副沮丧的脸。
“时候不早了,”她轻松道,“我也该回去休息了,明日再见吧,仙君。”
颂梧当然发觉了这前后的变化。
“不再坐会儿了?”
“不了,干坐着解决不了什么事,还耽误仙君睡觉,我先回了。”
迦琅抬脚走到门外,看看遥远的天幕,忽然道:“方才说的事,还请仙君忘了吧,我已经想到了解决的办法,不用劳烦仙君了。”
“是吗?”颂梧挑眉,满脸都写着“不信”。
“我明日启程回九重天,主动请罪,这样应该可以减轻责罚。”
“这就是你的解决办法?”
“仙君别不屑,小孩都知道主动认错,更何况是活了几千年的我呢?”
颂梧沉默了片刻,道:“天上的办事效率没那么快,你可以后天再决定要不要回。”
“知道了。”迦琅安慰似的,冲他温软一笑,“待我走后,仙君可要记得帮我照看沁沁和银雪。”
“嗯。”
颂梧咬着后槽牙,看她转身。
明天之后,他的身份暴露,她还愿这般自如地同他说话吗,还愿同他微笑吗?
颂梧感到不安,同时心里泛起一阵酸楚,不由自主地又把她叫住:“阿琅,能不能亲我一下?”
迦琅脚步一顿,转过来的脸精彩纷呈,什么情绪都有。
她支吾了半天:“上次亲你是因为喝多了,脑子不太灵光,今天我没沾酒,你也没糊涂,到底男女授受不亲,这样……不合适吧?”
“我说合适就合适。”颂梧固执道,“你若不亲我,我就不替你照顾沁沁和顾银雪,你好好想想吧。”
居然还带威胁人的。
迦琅磨磨蹭蹭走到他身边,百般纠结后,有些紧张地说:“劳烦仙君闭一下眼?”
颂梧立刻把眼睛合上,嘴角微微翘起。
迦琅却还是怕他偷看,干脆解下红绸带,踮脚在他眼睛上缠了一圈。
“这样我安心一点。”她同他解释道。
颂梧没有拒绝,低下头。
迦琅深吸一口气,蜻蜓点水般地,在他唇上蹭了一下。
她即触即离,连红绸带都不准备要回,转身就想跑,但颂梧突然伸出手臂,扣住她的腰,将她整个人圈在怀中,低头加深了这个吻。
迦琅当即觉得天旋地转,浑身感觉都丧失了,只剩下唇瓣间缠绵的温度,一路灼烫地游遍四肢百骸。
当天晚上睡觉,迦琅梦见了这个吻。
梦里,宋仙君不仅扣住她的腰,还压着她的腿,让她半分不得动弹,来来回回地亲吻,每一下都很深情。
次日醒来时,迦琅第一反应就是盖住自己的脸,喃喃道:“我真是疯了。”
门外沁沁听到动静,推门进来:“迦琅大人,您醒啦?您昨夜回来得真晚,发生什么事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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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没什么事。”迦琅慢慢把头从被子里探出来。
沁沁疑惑地盯着她:“您嘴怎么破了?”
迦琅立刻捂住嘴。
总不能告诉沁沁是昨晚被宋仙君吻到快窒息时咬了一口,却不小心咬着自己了吧?
她还在犹豫怎么回答,沁沁又一记补刀:“脸也很红,不会是生病了吧?”
“天气暖和,我热的,行吗?”
“哦!”沁沁信了。
迦琅平复了心情,慢吞吞地从**爬起来。沁沁帮她梳头,仔仔细细地将那根红绸带系在她发间。
迦琅眼皮蓦地一跳,道:“沁沁,我有事跟你说。”
“迦琅大人,您说。”
“接下来,倘若我不在,你就去找宋仙君,暂且让他来安排你。”
沁沁纳闷:“您要干吗去,我跟您一起。”
“不了,你去不了。”迦琅抬起眼,郑重地对她道,“你就听我的,不管发生什么都先去找宋仙君,听他指挥。”
“好……”沁沁犹豫,“但是他今日一大早就走了,急匆匆的。”
迦琅微愕:“他走了?去哪儿了?”
“不知道呀。”
“大鸟呢?”
“也不在了。”
迦琅按住心头的不安,让自己不要多想,仙君总不可能是替她顶罪了吧?
但……如果真是这样呢?
她惆怅地看了眼窗外,但愿宋仙君脑子灵光一点,别整些有的没的。
九重天一直没有消息,宋仙君也没回来,一天之后,迦琅却迎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来者是个少年,跷着腿坐在花树下,喝了口茶,嫌弃道:“这是人能喝的东西?”
“是人喝的东西,但上神能不能喝得就不知道了。”迦琅站在一旁,赶紧地给他换了杯水,问,“哪阵风把珀月上神吹来了?”
“还能是什么事?你砸了君上的神庙,现在九重天尽人皆知。”
迦琅笑容僵住:“上神是来问罪的?”
“问罪?我倒是想。”
“唉,您看,罪仙已经知错了,今儿个一整天都在反省,我深刻意识到自己不端的行为给大家带来巨大麻烦……”
“停。”珀月站起身,十五岁少年的模样,却老神在在地把手负到身后,“砸庙不是什么大事,至少在我看来无足轻重,但问题在于,你砸的是君上的庙。”
“是是,上神训斥得对。”
“我其实挺想把你身体撬开看一看的,区区一个罪仙竟有那么大胆子。”
迦琅笑容越发挂不住,显露出哭腔:“上神,您老别逗我了,什么责罚您就说吧。”
“我现在有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想先听哪一个?”珀月问。
迦琅犹豫一下,说:“好消息。”
“好消息是,本上神不问你的罪,你暂时还可以在这里安稳待着。”
“那坏消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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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坏消息就是,这次君上要亲自问你的罪。”
“……”
迦琅一口气没提上来,险些昏厥过去。
这哪是什么好消息?啊?这上神是不是脑子拎不清,故意逗她呢?
珀月满意地看着她发黑的脸色,难得一派和颜悦色道:“本上神是专程跑来告知你的,你也不用太感谢我。”
迦琅牙缝里挤出话:“谢还是要谢的,毕竟我这条老命很快就要没了,以后也无法偿还上神恩情。”
“你怎么这么悲观呢?”珀月怒其不争地教育她,“君上还未定你的罪,你得往好的方向想啊。”
迦琅眼睛一闭:“换成您,如何想?求教。”
珀月沉默了,两神大眼对小眼,愣是没人说话。
最后,珀月“咳咳”两声,问:“你还有没有什么话要说?”
十足问遗言的语气。
迦琅心中还残存那么一点点求生欲:“君上可有什么弱点,能让我拿捏一下的?”
“你怎么不亲自去问他?”
“我如何问?等他来问我罪的时候,我抢先说一句‘麻烦君上先说一下你的弱点,让我针对针对’,这样吗?我怕不是嫌自己死得不够快。”
珀月不屑哼笑:“你怎就知道这样不行?”
迦琅闭嘴了,她发现跟这位上神完全说不通。
珀月不在凡间久留,临走前从茶桌上悄悄摸了块点心,被迦琅余光逮个正着。她气若游丝地说:“上神,您把点心都拿回去吧。”
珀月有种被人抓包的尴尬,面上却一派正经:“说什么呢,我堂堂天族上神,缺你这点点心?”
“我乃将死之人,无福消受,就当是对上神跑这一趟的谢礼吧。”
珀月立刻道:“既然如此,那本上神就勉为其难地收下了。”
他一挥袂,盘中点心尽数落入袖中,当真一块都没给她留。
珀月走后,迦琅一副打点后事的样子,跑去跟银雪、王野道个别,然后又反复交代沁沁学机灵一点,不要被人骗了。
她在这世间的牵挂很少,一遭走马灯,半个时辰就回顾完了。
只是有点可惜,宋仙君不在。
迦琅抬起手,下意识摸了摸嘴角,那里还有她自个儿咬破的痕迹。
浮世三千,沉沉浮浮,唯有他出现时最像梦境。若有来生,她愿一头扎进去,再不醒来。
迦琅走在翡羽城的大街上,忽然有浓厚的白雾漫过来,周身景象转变,等雾散去时,只空留一个熟悉的、挂满红绸带的树林。
迦琅在树林口处张望,听闻一句话:“这里是君上的小乾坤。”
来者是那名叫阿古的七星仙侍。
明明上一次见面是在战神生辰宴上,可迦琅瞧着他翡翠色的眸子总觉着熟悉,好像在哪儿见过。
阿古避开她的视线,向里伸手,恭敬道:“君上就在里头。迦琅神女,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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迦琅没有迈步,她问:“我还有一个人想见,可以让我见过他,再来领罚吗?”
阿古抿唇淡笑:“迦琅神女,无人敢让君上等。”
迦琅沉默,跟在阿古身后,往林子深处走去。
太渊君上是有多喜欢这片林子,不光在帝重宫弄了一片,连自己的小乾坤里也种满了。
上回误闯仙林,她没仔细看,今天可算看清了,这一株株的都是红豆树,树枝上结着红色的果儿,再扎上长长的绸带。
她同宋仙君的第一面,正是在这样的林子里见的。
想到他,迦琅咬了咬唇,忍不住又问:“阿古仙侍,这几天你可曾见过一个叫‘宋仙君’的男仙?”
阿古余光瞥向她:“怎么了?神女很在意那个男仙?”
“我……”迦琅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只能道,“我就是很想再见他一面。”
“别想那么多。”阿古停下脚步,“我就送你到这儿了,君上在最里面,你去吧。”
“多谢了。倘若你遇见宋仙君,麻烦替我转告……”迦琅想了想,叹了口气,“罢了,也没什么可转告的。”
红豆落了一地,自成蹊径,她调整好情绪,拂开重重叠叠的红绸带,沿着这条红豆小路向里走去。
越往里,空气就越安静,那阵熟悉的檀香气就越明显。
终于,她走到最里面,看到一个身穿银白长袍的人坐在地上,手边摆着一个棋盘、一杯花茶,和几颗红豆。
他抬起头,露出迦琅梦了一整晚的脸。
“宋仙君,你怎么在这儿?”
“阿琅,此‘颂’非彼‘宋’。”他声音低沉、缱绻,“我是太渊君上,颂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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