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理智在一瞬间崩塌,颂梧表情狰狞,周身风浪全数爆开,马儿受惊嘶吼,他直接张开五指,隔空掐住前面两个男人的脖子。
两个男人就算没见过世面,也看清人是从天上飞下来的,他们被掐得说不出话来,只能跪地求饶。
阿古赶忙在一旁提醒:“君上,他们都是凡人!”
现在没有王野在前面替他“背锅”,就算是他,也不能擅自在凡间杀人。
但颂梧好像没听见,手指紧绷,眼中全是血色,天地间都染上了他的杀气。
阿古眼疾手快地捡起地上小瓶,闻了闻:“辣椒水!迦琅神女无碍,中的是辣椒水!”
颂梧这才松开手,跃到迦琅身边,取出她口中布团,帮她解开捆绑。
迦琅眼睛还是红,不停地眨,断断续续跟他说:“别、别杀他们……有用。”
“好,不杀。”颂梧赶紧从手中凝聚出清灵露,覆在迦琅眼上。
一阵清凉之意传来,缓解了那股疼痛,但感受到颂梧掌心的温度,迦琅十分不自在:“我自己来。”
清灵露换到她手里,好好洗了一遍眼睛,她感觉好多了。
一抬头,对上颂梧满是疼惜的双眸。
“受伤了吗?”
“没有。”
虽说没有,但手脚上捆绳的地方都勒出了红印,颂梧眉头锁着,始终没有解开,眼眶也越发深红。
阿古将两个男人绑在一起,问颂梧如何处置。
颂梧没说话,拿起那剩下半瓶辣椒水,在两个男人眼睛里一顿猛浇,然后又粗暴地灌进他们口中。
两人发出凄厉的喊声。
场面有点残暴,深知那水有多辣的迦琅默默挪开视线。
颂梧被两个男人叫得心烦,直接点住他们额头,声音就消失了。
迦琅给阿古指了客栈的方向,看到他即刻化成蓝羽鸟,像闪电一样飞了过去。
颂梧轻轻抬起迦琅的脚,想看看她脚脖子上的伤痕。
<!--PAGE 6-->
迦琅下意识把脚缩回来,却磕到了车板边缘。她“嘶”了一声,本来就红的印记更红了。
颂梧隔着裙边抓住她小腿,皱眉道:“别乱动。”
他抬起手,覆在上面,慢慢给她疗伤。
“就不能等等吗?”颂梧叹息,“等我来,有什么计划,我们可以一块商量,小岩村又不是你一个人的任务。”
迦琅避开视线,不看他。
“以后别做这么危险的事了。”颂梧治完她的脚,又去看她的手腕,见她始终没说话,便抬起头问,“还生气?”
他声音太轻柔了,跟刚才简直判若两人,被捆起来的两个男人瞪大眼睛看过来,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
迦琅暗自气了一会儿,终是忍不住问:“你那个仙侍阿古,到底靠不靠谱?”
“阿古性格正直,为人忠勇,沁沁如果喜欢,是个良配。”
“但是,”迦琅思忖片刻,决定说实话,“战神生辰宴前,我见过他一面,他给我递了请帖,还说了句奇怪的话……”
颂梧神情有几分古怪:“对不起,忘记告诉你了,那不是阿古,是我。”
迦琅睁圆眼睛,像要把他看出个洞似的。
“那日是我扮成阿古去找你,请帖是我给的,你所谓‘奇怪的话’亦是我说的,阿古并不知情。”
怪不得,在天门一见,阿古并不记得她。
但这样一说,她更困惑了:“君上为何要那么做?”
“你是战神旧部,邀请你本是应该,至于同你说的话……”颂梧顿了顿,道,“我就是想说。”
迦琅看着面前的树木被风吹得来回摆动,心平气和道:“君上,你与煕天女帝有婚约在身,于情于理,都不应当如此。”
“与煕天的婚约是个误会。”
迦琅又问:“那我脚上的镣铐,也是个误会吗?”
颂梧动作一顿,叹气道:“阿琅,这个镣铐我打不开。没有任何方法能将其打开,它必须戴满一千年,才会自动消失。现在已是九百九十九年,很快了。”
说话间,他眸光沉下。
不知道镣铐解开后,迦琅会不会恨他。
迦琅不太相信他的说辞,不客气地将手腕从他掌心抽出,淡淡道:“行吧,你是君上,怎么说都对。”
颂梧看着忽然空落落的掌心,心脏一阵揪痛。
阿古一个人去客栈接沁沁,回来时却是四个人。
银雪穿着白色斗篷,一见到迦琅就忙不迭从马上下来,抓着她一通看:“你没事吧?有没有受伤?”
迦琅疑惑:“你和王公子怎么来了?”
“自你别后,我就觉得不安,晚上也睡不好觉,干脆拉上王公子一起来看看你。”银雪深呼一口气,神情焦灼,“没想到,你真的遭到绑架了。”
天族转世为人,灵识或多或少比旁人敏锐,银雪大抵是预感到了。
<!--PAGE 7-->
迦琅抱抱她,安慰道:“没事的,我没受什么伤。”
银雪问:“你是打算一个人去小岩村吗?”
迦琅闪了闪眸,看向王野:“此去路途艰险,还望王公子一会儿能将银雪带回去。”
王野没说话,目光落在银雪身上。
“不行,我要去。”银雪果然反对了,“我也算是小岩村的受害人之一,虽然我没你们几个厉害,但能做的事很多,我什么都会一点,阿琅你别赶我走。”
迦琅犹豫。
银雪回头望着来时的方向,道:“你看,就算我回去,路也不好走了。”
夜晚风沙越来越大,几乎把来时的路都遮盖起来。
沁沁央求她:“就让银雪大人留下吧,我来保护她!”
迦琅神情严肃:“此行不是儿戏,会有很多无法估量的危险。银雪,你当真决定了?”
“当真。”
“好,那我们同行,还能互相照顾。”
话音刚落,王野就一屁股坐下。迦琅奇道:“王公子也要一起?”
王野“嗯”了一声,解开黑色斗篷,取下腰间佩剑,也不挑剔车内环境简陋,随手就放在一边。
迦琅瞟了眼颂梧,道:“既然宋先生也没意见,那我们就出发吧。”
马车重新开始行走时,迦琅产生了恍如隔世的感觉。
阿古和沁沁守着小岩村那两个男人坐在外面,颂梧和王野各自闭目养神。
怎么就从孤身一人,变成了六人同行呢?这是迦琅从来没有过的体验。
银雪在帮她按肩。
“手被捆在后面,这里会酸痛,对吧?”银雪一边说,一边加大力道,“放心,顾大师出马,你很快就好了。”
迦琅被她按痛,“嗷嗷”一阵叫,但很快就感觉脉络贯通,肩膀和脊背的酸痛感消失了。
“你挺厉害呀,”迦琅笑道,“我以为你是个大户人家的小姐,什么都不会呢。”
“我会的可多了,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改天给你展示展示。”
银雪挤挤眼,忽然压低声音问:“你跟宋先生吵架了?我来时就感觉气氛不对。”
颂梧耳力极好,眼睛的余光已经漫不经心地飘了过来。
“没有吵架。”迦琅端出一派正经的假笑,“宋先生堂堂正正、襟怀坦白,一腔凛然正气都快腌入味了,怎么会同我这种眼皮浅的姑娘吵架呢?”
银雪若有所思地“啧”了一下,坐到旁边瞅瞅她,又瞅瞅他。
越往北去,风就越大,马儿走得十分缓慢,到了白日,他们还未到达小岩村。
一直挤在马车上不便于休息,迦琅提议在附近找个避风的地方歇歇脚。
这一路确实有些民房,但在风沙的冲击下大都只剩残骸,看起来也不像有人住的样子。
一行人在一间保存还算完好的房子前下了车,阿古在外头叫了几声,屋内无人回应。
<!--PAGE 8-->
他要去敲门,可刚在门上扣了几下,木门便不堪重负,“嘭”一声摔在地上。
露出屋子里两具腐败的尸体。
王野探查了一番,说:“两个老人,应该是活生生渴死的。”
阿古说:“因为风沙太大,物资中断,他们这样的散户只能逃出去。”
“可这是两个老人……”
迦琅没把话说下去,所有人都明白,因为年迈,腿脚不便利,他们走不远,只能在这里等死。
几人简单地将老人埋起来,立个牌位,权当送他们最后一程。
银雪恭恭敬敬地合十双手:“两位老人家,你们大恩大德收留我们,感激不尽,愿你们一路走好,来世不要再经历这些了。”
迦琅站在她身后,也在心中默念几句祝福。
沁沁正在检查屋里能用的东西,不小心打翻龛笼,掉下一个小泥人像。她将泥人捡起,自问道:“这是什么?”
“应该是这对儿夫妻的供奉,给人放回去吧。”阿古回答她。
“哦。”自从阿古一直以人形示沁沁后,沁沁就不怎么爱同他说话了。
她正要把泥人放回龛笼中,忽然被颂梧打断:“供奉的是谁?”
他一直不说话,乍一出口,屋内仿佛吹来一阵凉风,让人涣散的精神都重振了一点。
“我看看。”沁沁仔细看了眼龛笼,费力辨认上头的刻字,“大、大神……荧惑?”
话一出口,屋内几人皆是一愣,每个人脸上都有不同程度的思忖。
迦琅最先开口:“荧惑?是哪个?”
她是真没听说过,在她落难这千年里,有很多旧神陨灭,新神归位,不认识也很正常。
“据说是常驻北边的一个神,”王野答道,“没想到这老夫妻信的是他。”
阿古察觉他话里的深意,问:“不然呢?王公子认为他们应该信谁?”
“这里离翡羽城这么近,应当同翡羽城一样,供奉太渊君上。”
他这话并不是奉承颂梧,只是实话实说,翡羽城是受君上庇护的城池,它周边一定范围内的乡镇,应该都信奉君上才对。
两个年迈村人,看起来并未见过太大世面,居然信奉的是翡羽城很多人听都没听过的荧惑,着实有些奇怪。
颂梧沉着眸,目光在王野身上停留片刻,而后不动声色地挪开。
王阅璋藏得很好,看起来,王野现在还不知道,这位荧惑同他渊源颇深。
王野继续道:“荧惑庇护的城池在更北的地方,名叫‘无垠’,此去有百里,难道这对老夫妻是从无垠城迁来的?”
“不,”银雪突然开口,声音很轻,“根本没有神。”
她还跪在地上,合着双手,面向牌位。
屋外的风还呼啦啦地刮进来,她的头发和裙摆都被吹乱,却依然坚定地向两位老人祈福。
<!--PAGE 9-->
“倘若真有神,怎么忍心看着自己的信徒在这里渴死饿死,活生生被绝望折磨?”银雪语调平静,慢慢道,“我不信,至少,你们说的荧惑,我不信。”
安静半晌后。
王野掀了掀嘴角:“巧了,我也不信。”
这天晚上,一行人在屋里各自找空地休息。
昨天一路颠簸,大家都没能好好睡觉,晚上匆忙拿东西把窗户糊了糊,一沾地儿,银雪、王野和沁沁三人就睡着了。
阿古不畏惧这里的风,化成鸟形到院里守着。
迦琅翻来覆去,睡不着,干脆起身去庭院里坐着。
这间庭院不大,原先估计种了些蔬菜和花草,看起来老人家的生活也是怡然自得。可惜现下被风吹得干涸贫瘠,寸草不生。
明明只是一方荒芜,迦琅却好像透过它,看到一群人的绝望。
发了一会儿呆,身后响起脚步声,迦琅没有回头。
颂梧的声音响起:“外头风大,当心着凉。”
迦琅笑笑:“君上莫不是忘了,在贬至瀚海前,我是天族唯一的司风神女。”
话虽如此,颂梧却还是在她身上披了件斗篷。
迦琅眸光一转,看向他:“君上,来聊聊吧。”
“聊什么?”
“下午你听到荧惑的名字时,表情复杂,似乎有话没说。”
颂梧笑:“我只是觉得巧,此番下凡前,我刚听说他的圣女失踪了。”
“什么圣女?”
“无垠城信仰荧惑,城中大户人家每百年出一个圣女,在神庙里永生供奉他。相传无垠涯口有道小天门,圣女虽是凡人,但一跨过小天门,便会忘却七情六欲,成为最忠诚的信徒。”
迦琅奇道:“还有这样的事呢?我以为建个神庙,大家自愿进去参拜就行了。”
“天族发展百万年,神仙多,免不了有些奇怪的习俗,只要不过分,一般没人管。”颂梧淡淡道,“荧惑这样做有个好处,能确保香火不断,当然,他也会格外照拂送出圣女的人家,说白了,就是互利。”
“可是要灭情绝爱,失去自由,真有人舍得把自己女儿送去?”
“为何不送?圣女一生不用嫁人生子,不用做任何劳力,还能尊享崇高的地位,只需每日定时上香供奉便可,还可保全族荣华富贵,总会有人巴不得让女儿跨过小天门。”
“那这……问过圣女的意思了吗?”
颂梧淡淡笑着看她:“你觉得呢?”
迦琅很快就有了答案,如果女子愿意,那也不存在圣女失踪的事了。
她半天没有说话,来一趟凡间,有太多事令她唏嘘。
沉默一会儿,迦琅主动挑起另一个话题:“我今日发现一件事,有趣得很。”
“何事?”
“我看出了王野公子的上一世。”
“嗯?”颂梧抬起眉眼,“是谁?”
<!--PAGE 10-->
“他上辈子姓张,是银雪消散前唯一的信徒。他辞世前,银雪祝他荣华富贵,他便投胎到了王家,银雪不希望他再信奉像自己那么没用的神仙,他便信起了你。”
颂梧扯起嘴角,温和地笑。
“因着这个发现,我意识到一件事,失去一些记忆,也没什么不好。”
随着她这句话,颂梧的笑容凝固了,眸光闪烁,偏头看她。
迦琅压根儿没留意他的神情,兀自道:“他倘若有张公子的记忆,发现自己供奉一生的那个神女已经死了,该多难受啊?所以说,有些回忆未必是好的,如果给人带来痛苦,那不如忘了算逑。”
“算逑”,是她在凡间刚学会的粗话,说完自己还乐了起来。
颂梧喉咙发涩,不知过了多久,才微不可察地“嗯”了一下。
好在这时,阿古过来打破他们之间微妙的气氛。
“君上,我探查了一圈,这附近没有水源。”
迦琅:“你要喝水?壶里有,够你喝的。”
“不是,”颂梧平静道,“我要沐浴。”
“你看看现在的处境,再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你要沐浴?”
颂梧如她所说,微微倾身,认真地看着她,然后眼睛弯了弯,亮得犹如风沙后面的明月。
“阿琅是想跟我一起吗?”
迦琅眼睛睁大两圈,脸颊迅速发红。她似乎想要骂人,但话到嘴边打起了圈,最后变成一个淡定又疏离的笑意:“君上若是找到了池子,务必叫上罪仙一起。”
“不抗拒我了?”
“哪能呢,罪仙还指望偷吸君上两口仙气,早日突破,重返九重天。”
颂梧一愣,忽然掩袖开始咳嗽,阿古也仿佛听到不该听的话似的,迅速转脸走掉。
迦琅奇怪,她说错什么了吗?
颂梧:“以后这样的话,只许跟我说,不许跟旁的男仙讲,知道了吗?”
迦琅刚要发笑,猛地想起曾听人说过,男女仙合欢时,为了快乐,时常互吸仙气来着……
而正常情况下,那叫度人仙气。
迦琅立刻羞红了脸,愤愤解开斗篷,扔他一脸。
<!--PAGE 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