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寒笙见他如此胸有成竹,倒也放宽心来:“看来这孙佑安还是念及兄妹之情的,虽被他们害死,也不想要他们性命……”
“寒笙啊,以后你在斩妖除魔的时候一定要区分真假善恶,查清事情真伪再做定夺,不可鲁莽,也不可扭曲是非。”
姜槐的苦口婆心苏寒笙一直很受用:“槐大哥,我都明白的。”
结果姜槐接下来道:“只是这道理放在别人身上好用,可是发生在自己身上,便难以控制,我若是孙佑安,可能就……”
苏寒笙惶恐道:“亏得槐大哥不是,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姜槐食指点点他,摇头笑道:“你说这话,还是不大了解我啊,若是被自己至亲所害,其实我也不知该怎么办……我若真狠下心来报复,只会满脑子都是仇恨,不会像如今这般洒脱,但是怨气尚在,无可奈何……”
苏寒笙见他颇有感触,便道:“槐大哥说这话,好像也经历过类似之事。”
姜槐长太息:“谁家没个难念的经,我们一家兄妹四人,如今只剩我和三弟尚存于世,严谨地说,最终活着的只有三弟一人。”
苏寒笙怔愕:“独留世间的人才是最痛苦的吧。”
姜槐任达不拘,逍遥自在,可每提起家中事又像是六神无主:“我不知他是否痛苦,我只知当初连自己姓名都不知,任人欺负,胆小怕事,还整日过着日复一日的生活,所爱之人就在眼前却浑然不知的傻子……挺痛苦的。”
苏寒笙黯然叹息:“槐大哥说的可是自己?”
姜槐收回对孙家的触目伤怀,宛然游戏江湖的做派:“我说的是个傻子,我又不是那傻子,哈,我能是他吗?哈哈……”
苏寒笙觉察出他是在苦中作乐,心中越苦表面越快乐。
他不捅破窗户纸,跟着姜槐一起嘲笑那个“傻子”。
半月后,几经周折,姜槐与苏寒笙协作,拿下了孙佑安,回阴曹地府的路上见有叫卖“杜康酒”的,一时又想起陶皖酿的酒,愁上心头。
他垂头拉着孙佑安的鬼魂,提着壶酒,走路不稳,忽东忽西,神情恍惚地踟蹰在黄泉路上,孙佑安都看不过眼:“小船夫,你这样怎么带我回酆都?”
姜槐借着酒劲儿,豪言担保:“我办事你放心!我、我一定会,会把你送回家的!”
孙佑安眉头紧锁:“算了,你解开魂索,我自己去酆都罢了。”
“这怎么行呢?你跑了怎么办?”姜槐拦路大喊。
“我跑什么呀?你,唉,还是等你清醒再说吧……”
果真等到姜槐醒了酒,孙佑安陪着他在黄泉路过了一夜,姜槐醒来后与酒醉时判若两人,他此时冷静出奇,眸子锐利如刀,他侧目瞧着孙佑安错愕的脸,半晌未说过话,好像意识还泡在酒里正挣扎着出来。
就在孙佑安被盯得坐立不安时,姜槐毫无征兆地开口了:“走。”
把他交给崔珏,仍是一言不发地离开判官府,姜槐脑袋还是偏沉,后劲儿挺足,他这次没有立即回奈河,而是找了个小摊坐下醒酒。
“花魁筱知来啦!”
“可真美啊……”
姜槐半垂眼睫,突然的热闹使他清醒不少,这时小二走过来拍拍他的肩膀:“客官,麻烦让一让,我要把桌椅收拾一下给花魁让个道。”
姜槐乖乖站起来,挪到一边,正当时,无数人涌进来,把他又往里挤了挤,他忍不住眼白一翻,区区花魁排场搞这么大,害得他都没地儿走。
又想起谢必安形容她的容貌是有多么不堪入目,他也好奇地向那装扮得花里胡哨的大步辇瞅上几眼。筱知落落端坐,静若处子,无数花瓣围着她抛撒,仍是那夺目的红衣,如墨的长发,她的眼睛平淡如水,目空一切,更可说是麻木不仁。
姜槐的视线跟随着她,紧盯着她,不曾错过一眼,甚至跟着她挤过重重人群,追逐着他们游行的步伐。
“我一定是看错了!”姜槐不可置信地低喃,大脑空白,他除了追上他们,什么也不想。
半道被谢必安一胳膊拐下,他方如梦初醒。
“你拦着我做什么?”姜槐茫然地瞪着他道。
“我没有拦你啊,就是打个招呼,我看你一直在往前走,见我也不理,跟丢了魂儿似的,没事吧?”
姜槐意识到什么,指着大步辇消失的方向:“那花魁,她的脸……”
“她的脸怎么了?”谢必安紧张道。
“你瞒着我,还撒谎骗我?”
姜槐的眼神,顺着万家灯火,折射出的却是恐怖幽蓝的寒光,空气被冰封得不敢流动,风也静止,谢必安甚至感到了一种难以言喻的窒息。
他从未见过姜槐这样的神情,仿佛是要大开杀戒的前兆,谢必安心想:“完了,他肯定是气疯了,老范真是一语中的……”
筱知在房中穷极无聊,趴在琴上拨了两下弦,这时,眼角的余光瞥见铜镜上有一道灰色的影子爬上了窗户,她放在琴上的手停了一下,但很快继续弹奏。
她以为自己错觉,又拨动两下琴弦,那道影子始终定在铜镜上。
她看向那面镜子。
镜子里倒映着一个身形,窗户上蹲着个戴着斗笠的男子,他低着头看不清脸。
雕花窗栏半掩着,他推开木窗就这样跳了进来,身影慢慢清晰,烛火照耀下从黑暗中露出一张冷峻的脸,他始终桨不离身,是以竹削的长棍,方便又趁手的武器。
筱知见他到来出乎意料,欢喜若狂,哪知他的脸阴云密布,眼中有伤情有责怨,沉滞复杂,百绪交织,一场欢喜忽悲辛。
他蹲在她的琴前,抬手想去碰她的脸,筱知眼见他修长的指尖便要触来,脸晕上潮红,紧张而欣喜,可是他的手很快收了回去。
“你从哪里扒来的皮?”姜槐沉声道。
筱知木木地道:“不是扒来的,是我画的。”
“照着谁画的?”姜槐已经极力克制自己的愤怒,可是筱知还是感受到了这难以隐藏的怒火。
她的胸口也顿然胀么闷得慌:“我凭什么告诉你啊,我是画皮鬼,想要什么脸就画什么脸,还要跟你说清楚来历吗?”
“世上有千千万万张脸,你为何偏偏选了这一张,你说!你是不是见过她?是不是?”姜槐揪住她的襟口,难以抑制地大吼,筱知被吓得哭了起来:“你凶什么凶!我偏不告诉你!”
“你不说,我扒了你的皮。”他说得很认真,很冷静,就是在平静的外表下展露的杀意才叫人觉得可怕至极。
筱知姑娘的房间传来一声惊叫,只见她从窗内飞出,仓皇而逃,后面的男子紧追不舍,黑白无常巡逻时撞上他们两个,筱知如见救星,马上窜到他们身后,指着穷追而来的姜槐道:“二位无常爷,快救救小女子吧,那、那小船夫疯了,他要扒我的皮,还想让我魂飞魄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