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雪笃定自己没有看错,她见过陶皖的画像,并记得很深,姜槐顺指望去,瞬间呆滞。
筱知再无浓妆艳抹,素得像朵白茶,她泛舟水上,好似落花,漫无目的地在水中漂泊,这一瞬,仿若阿皖的音容笑貌……
筱知也无意间看到了他,冷漠一望,又命着随从把船划远了……
姜槐收回目光,若无其事地继续饮酒,姜雪糊里糊涂地朝二人都瞧了一眼,心想:“难道那真不是二伯母?”
白沐对姜雪道:“三公主,我们还是早些回去,你偷偷来这阴曹地府想必是瞒着天帝的吧。”
姜雪噘嘴道:“吼,你要告状啊臭狐狸。”
白沐无言以对。
姜雪靠近他:“一会儿你带我去你们青丘玩儿吧!”
白沐挪开点距离:“小神若带公主这般疯闹,天帝若是怪罪……”
“去你青丘玩儿怎么就疯闹了?别怕,有什么事我顶着!”
姜槐和翡炼目此顽童,都莫可奈何地笑了。
陶皖的魂,在炼火的汤池里化成浓血,又残喘重塑,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魂识早已疯了……
“二殿下……二殿下……去找二殿下……”再如何叫这个名字,她都不会有任何希冀和感觉,只像个任务,反复地做,念得越多,反而越记不清他是谁,只有痛苦伴随终日,永远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结束……
筱知偶尔会做这样的梦,若她还活着必定会吓出一身的冷汗,如此可怕,如此绝望……
姜槐在炼狱入口徘徊的次数增多了,他很慌乱不安,天要塌落那般。
筱知不知被什么牵引,也鬼使神差地到了此处,恍若三秋未见,二人都很诧异。
姜槐还是一样地拒她千里之外,尽管他对曾经那样的言辞羞辱感到过愧疚。
“你来做什么?”
再见他本来欢喜,可如此态度她实在无法高兴:“我只是路过。”
“在炼狱入口?”他信了他就是傻子。
“啊,对了。”筱知抱着胳膊笑道,“你不是想知道我这张脸是照何人所画吗?那个人此刻就在炼狱中,叫陶皖,不知是你什么人啊?”筱知索性一并都告诉他,想看他如何反应,果不其然,他听到这个名字险些失了控制。
凭姜槐的意志,他终究忍下了:“那么……你是怎么知道她的名字?怎么知道她在炼狱中的?”
筱知道:“我不是刻意去找她的,当时我从地狱出来,急需一副好皮囊,所以掘了很多新坟,在一片荒冢里,挖出了一幅画,画中落款,陶皖,于是我又挖了下去,便挖出了她的尸体,只是我无法动她,只能照着她的模样重新找一块新皮画上去。”
筱知把近来的梦魇都一字不漏地讲得很清楚,姜槐听到后面,露出震惊而不可思议的神色,脸上带着近似于崩溃的表情,看着眼前有着和阿皖相同皮相的筱知,他忽然抱住头,跌坐地上痛哭。
“阿皖一定是怕,她怕她会堕入疯魔,怕伤我,怕再也出不来,才会找你来替代……”
筱知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但看见这样一个在她面前本冷漠傲然的男子忽然变得这么不堪一击,脆弱易伤,心口也隐隐抽痛着。
姜槐明白了陶皖的用意,哪会再冷静,即使三魂七魄分离肉体,还是存有联系,筱知碰过陶皖的身体,也让她们之间有了联系,陶皖通过无数次的梦境让筱知找到这里,就是在冥冥中将他们拴在一起。
但是姜槐并不愚钝,陶皖的心思他实在太清楚,毕竟他们在九重天上长相厮守过,早已知心知底。
“那位陶皖姑娘便是你的心上人吧,我虽不知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为何一个待在炼狱,一个成了摆渡人。但……我也不是什么无情之辈,当初我不知你原来心有所属,死皮赖脸地纠缠你,以后我不会再如此了……”
姜槐抬起头,神情复杂。
筱知心头酸楚,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就是倔强地不肯落下来:“我真是羡慕她,有你这么一个痴情人,哪像我,遇人不淑,活着的时候被人所负,他为了权力娶我,又因为权力杀我,曝尸荒野,任我的皮肉一点点腐坏……若是我生前遇到你这样的,也许,我会长命百岁。”
姜槐隐隐动容,再如何心疼眼前的女子,他也只能为之叹惋:“对不起,当初对你说那种话……”
“你不用和我说对不起,死后的我本就自甘堕落,是你那句话骂醒了我,我不该因被情所伤,就这么轻贱度日,失礼失仪……”
“筱知姑娘,终归是我那句话说错了,是我对你有太深的误解。”姜槐郑重其辞。
误解落下,便有芥蒂,本很难再解,但若知心相交,宛如重识一场。
故变风发乎情,止乎礼义。发乎情,民之性也;止乎礼义,先王之泽也。
在往后岁月,姜槐还与孤雪讲过这样的故事,孤雪会问:“如果小皖姐姐真的出不来了,你会选筱知姐姐吗?”
姜槐脱口而出:“筱知虽好,但我心中已有一个阿皖,亘古不变。”
阴间有一位摆渡人,渡过无数亡魂,听过无数故事,安抚无数痴怨。
却鲜有人渡过、听过,抚过他的魂魄、故事和怨念。
他把鬼魅一次次渡到奈河桥,但自己却从未踏上过。他不会说遗憾,不理世人不解,不怕周而复始,只因等待让他长守。
乙丑年良月十八。
摆渡人收完百鬼,修补了死簿的名字,酆都大帝特许他入炼狱,收三魂。
他站在漆黑无尽的入口,镇定如常,没有他人想的那般不能自已,反倒沉静得发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