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气,罡气,法力,不同的颜色在空中不断交汇,又相互散开,嘶喊声将我的耳膜震得快裂了。虽然人数悬殊,但有云无渊和燕堂在,这场厮杀很快见了血腥,不到片刻,对方的人就死伤无数。
“真君这是做什么?你要助纣为虐吗?”锦璃毫无感情的声线从打斗中传来。
他和千绫罗、朽琛三人全力缠住我,却被云无渊给挡住了,自然是不甘心的,我在云无渊身后,时不时踹翻几个对方的小虾米,燕堂和御寻欢打得难解难分,陌羽虽然武功不高,但对付些小虾米还是游刃有余的,只是周围还有别的小掌门,是以陌羽和燕堂应付得也有些吃力。
“只要有我在,你们休想动她。”云无渊淡淡地应道。
他离我几尺距离,谪仙般的白影忽纵忽下,抵挡着前方法力的摧击,他抽空划出一道屏障将我护着,自己却站在屏障外,透明的薄剑在他指尖操纵下瞬间化成千万道光影,朝对方阵营中天女散花般飞射而去。
鲜血染红了我的视线,云无渊的姿势却笔直挺拔,他明明心怀天下,却为了我屠杀了这么多性命,我心里忽然有种说不出的难过。
千绫罗不愿与云无渊为敌,挣开他的长剑,退向一边痛心疾首地喊道:“无渊,你为什么要这么护着她?”
云无渊不为所动,衣袂飘飞间又伤了数人性命,他的声音消散在人群中,但我却听得真真切切,千绫罗也听到了。
他说:“这世间许多事,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他的话刚落,千绫罗的目光瞬间射向我,她的眼底夹着滔天的恨,握紧手中的红鞭就朝我挥来。她的鞭子并不寻常,灌注了法力,若被打中不死也要脱层皮,是以她那一挥,我面前的屏障就被劈得四分五裂。
云无渊听到声音回眸一看,就是这一眼,让朽琛和锦璃有机可乘,一股排山倒海的力量对着他飞快地击去,我心下大惊,想都没想就往前扑去。
“真君!”
“尊主!”
身边响起数道声音,随着这两声惊喊,我的胸口被两道法力打中,身子斜着朝后飞去,然后重重地摔在地上。
紧跟着,千绫罗的红鞭笔直朝我脸上甩来,她满脸妒恨,浑身上下都散发着噬杀的气息,有种誓要将我打死的狠厉。
我吐出一口血,想避开却已经来不及,云无渊原本离我有些距离,见状后,身影迅捷地移动到我身边,伸手挥退了千绫罗。
他没有扶我,只神色漠然地看着,清风明月般的凤眸隐隐透着一丝颤动,千绫罗可能没料到云无渊会对她动手,一时不察竟被扫了一掌,她爬起来难以置信地看着云无渊:“无渊,你居然为了这个杀人不眨眼的女魔头伤我?无渊,你是不是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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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喊得有些歇斯底里,一张美丽的脸涨得通红,忽又转头瞪着我:“姬月栖,你个贱人,给无渊灌了什么迷魂汤?”
“真君是什么人,岂是我能左右的。”我抹开嘴角的血,忍着撕裂的剧痛站起来,抬起头一寸寸掠过眼前的众人,冷声笑道,“你们都说我杀人如麻,说我残忍无道,可你们又比我好多少?你们口口声声满脸仁义,却一个个龌龊不堪,打着仙门正派的旗子,干尽了缺德事!你们扪心自问,你们杀的人比我少吗?在场的所有人中,你们有哪一个人的手是干净的?”
姬月栖是残暴,可他们也不是省油的灯,五十步笑百步,有意思吗?
至于他们为何要费尽心机地杀我,我总觉得并非他们口中为民除害这么简单,一定还有别的什么理由,否则他们这种吃人不吐骨头的人岂会如此大费周章?
听了我的话,众人的脸色都不大好看,朽琛被云无渊挡在前方,一张脸沉得快要滴出水来,怒不可遏地对我吼道:“休要强词狡辩!妖女,你丧尽天良,天下人有目共睹,只要你死了,这天下就太平了!拿命来吧!”
朽琛飞上半空,对着我的方向不停地发动攻击,云无渊挡在我身前,为我化去了一次又一次的危机,可是人越来越多,逐渐把我和他从中间分隔开来,紧密的剑气在我周围横扫,我的抵挡越来越吃力。
慢慢的,随着打斗的加剧,我已经看不到云无渊的身影,周围全是各派掌门的围堵,以及千绫罗招招致命的追杀,她看着我的招式,张扬的眼底除了嘲讽,还有一丝疑惑。
“姬月栖,你就这点能耐?你从前杀人不眨眼的狠劲儿呢?”她逼近我,红鞭在我身前如龙腾飞舞。
我左右闪避,没有作答,她大概觉得我一味闪躲是对她的羞辱,所以差点暴跳如雷,一副恨不能将我生吞活剥的样子,下手越发杀气腾腾。
她有将近一千多年的修为,我自是不敌,加上这一身伤和周围的刀剑,很快我便被打得惨不忍睹,被她的红鞭卷着飞入了高空。
我不知道她要将我带去哪里,睁开眼时已经到了北海附近,北海起了风,掀起一层又一层的浪潮,她愤恨地说:“姬月栖,你就埋葬在这片海底吧!”
说完,她把我抛向空中,又举着鞭朝我重重地劈下,那一瞬间,我竟也有了一丝恍然,北海啊北海,我到底是与你相克吧,三番四次都要葬身在你这里。
天空飘着乌云,视野中的颜色都在黑压压的气氛中消散,红鞭的威力已扑至眼前,就在千钧一发之际,我看到御寻欢夺目的红影突然而至,速度非常之快,直接替我挡住了前面遮天蔽日的杀气。
千绫罗的红鞭从他的腹中贯穿而过,庞大的罡气**开了他的发,如墨色蔷薇一样,鲜血喷了我一脸,从他的瞳仁中,我看到自己惊惧的神色和扭曲的面容:“御寻欢?你这是做什么?赎罪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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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我的轻喝,旁边还有千绫罗难以置信的尖叫,御寻欢却似不以为然,他从身体里抽出红鞭,抱着我定在空中,仍旧笑得恣意风情:“姬月栖杀了我的母亲,我用再多手段杀她都不后悔,也用不着赎罪,可是对你却不同。我一直在想,姬月栖劫后余生为何突然性情大变?甚至连别人杀她都不还手,直到方才看你不顾性命地救云无渊,我忽然明白了,不是你不还手,而是你不会。”
他轻轻笑出声来,嘴角的血沿着下颚滴下云端,我震惊地望着他,脸上残留的血色一下子褪尽——他看出来了?他知道我不是姬月栖!
“你叫什么名字?”他用只有两人听到的声音问我,吐息之间的热气喷在我脸上,“我都要死了,你还不肯告诉我,你是谁吗?”
他又笑了一下,虽然好看却让我觉得苍凉,我心下一紧,牢牢抓住他的手,哽咽地道:“御寻欢,即便我不是她,你又何苦用自己的命来救我?”
他捂着腹部咳嗽一声,低低地道:“我喜欢啊。”他调皮地眨了一下眼睛,笑道,“你不用觉得内疚,我之前也暗害过你,现在我们扯平了。罢了,你不愿说也没关系,等我死了,你来我坟前说一声也行。”
空气中尽是血腥味,他的手已被染得通红,千绫罗冲上来一把拉住他,恶狠狠地摇晃着他的肩膀:“寻欢,你们是怎么了?为什么一个个拼了命的都要保护这个魔女?”她的表情是那么惊慌失措,连声音都带了哭腔。
她拼命摇着,他的血流得越发的快,我抬手想阻止,却再没了力气,御寻欢张口似乎想说什么,却终是不敌血液流失,整个人朝海平面飞速坠落,没了他的支撑,我也紧随他一起往下坠去。
这样也好,死在一起,也算有个照应,黄泉路上不会那么孤单,可看着他下坠的身影,我的脑海里却忽然响起一声惊叫,无数的记忆碎片走马观花一样迅速闪过,熟悉的、不熟悉的统统一涌而来。
我头痛欲裂,费力朝身下的人说道:“锦璎,我叫锦璎!”
我不知他有没有听到,只见他绝艳一笑,慢慢闭上眼睛,风声呼啸,我和他一起沉重地砸入北海,昏迷之前,目光所及是海面上溅起的巨大水花。
我不知道自己究竟昏睡了多久,一觉醒来,已经物是人非。
云无渊带我们突出重围,在一间客栈暂时安顿下来,朽琛和锦璃,以及众掌门都受了伤,而御寻欢却死了。
即便是亲眼所见,再次听到陌羽说起时,我还是忍不住哭了。姬月栖杀了他的母亲,到头来他却又用自己的命救了已经成为姬月栖的我,听上去有些讽刺,可姬月栖早就死了,我本不该来的,我若不来,这后面所有事都不会发生了。
“别哭了,御寻欢死有余辜。”云无渊的嗓音如碧落清泉,一如往昔动人,可我却忽然觉得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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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坐起身,仰望着他绝色出尘的面容,第一次发现这张不识人间烟火的脸有了些许陌生,我看着他腰间的玉佩,那是我送他的“定情信物”,当时他不太乐意,接受得十分勉强,却不知他为何时时带着。
他送我的簪子我每日都插在头上,此刻却有种想拔下来的冲动,我抬手摸了一下,淡声道:“是我害了他,他本不该死的。”
“姬月栖,你什么时候才能成长?”云无渊快速地打断我,他俯视着我,凤眸的光线冷如千年寒冰,“他屡次三番暗杀你,为何最后却要救你?
不过是他的另一种手段而已,这样他就能彻底摆脱缥缈阁,回到他自己的身份,你明白吗?你可知他是谁?”
他白衣似仙,身上没有沾一丝血迹,依然缥缈俊美,只是向来云淡风轻的脸上渗了一层怒意。我看向屋内的另外两人,燕堂和陌羽亦是满脸疑窦,他们全身是血,连脸上都是,我又下意识地低头看自己,一身的白衣早已血迹斑斑。
似乎在他面前,我永远都是如此狼狈。
我笑了笑,叹息一声问道:“他是谁?”他都已经死了,知道他是谁于我来说也没有什么太大意义了。
云无渊走到窗边,从客栈的窗棂朝外面望去,背影笔挺而美绝:“所有人都知道蓬莱有两位千金,其实错了,朽琛并没有两位千金,乃是一位千金、一位少爷。这位少爷从小就面如桃花,妖美异常,所以才会被人误以为是个千金,御嘟嘟是朽琛的女儿,而御寻欢则是蓬莱的大少爷。”
我心头顿颤,却并不觉得意外,只有这样,所有事情才能有一个合理的解释,但燕堂和陌羽似乎惊吓过度,愣愣地睁着眼睛,陌羽还傻傻地问:“真君,那他为什么还要救尊主?”
对啊,整个蓬莱都与姬月栖为敌,他不惜自伤混进缥缈阁,也是为了杀姬月栖,到最后却舍命相救,大概没有人能想通吧,不知朽琛知道后是一副什么样的嘴脸,是替他儿子不值,还是想提刀捅死我一百次。
我原以为朽琛与缥缈阁为敌定是不怀好意,没想到是杀妻之恨,这样说来倒真是姬月栖的过错,如今加上御寻欢的死,更加重了我的过错。
云无渊负手而立,并没有回头,可我仿佛听到他轻淡地叹了口气:“这次会来蓬莱,是因为我答应过你,一月之内找出内应……”
他还没有说完,我便插嘴道:“你其实早就怀疑御寻欢的身份,所以你才会送送子观音给朽琛,你想告诉他,你已经知道御寻欢是谁,对吗?”
云无渊猛然回过头,他用一种审度的眼神看着我:“你既已明白,就不要再为他伤心了,不值得。”
我忍不住冷笑了下,眼窝里漫起酸酸涩涩的疼:“云无渊,是不是有一天我死了,你也会像今天这样无动于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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湛白的身影忽然怔住,他抬眸看我,目光微闪:“你不会死。”
“你撒谎!”我掀开被子站起来,体内的伤痛得我每呼吸一次都觉得困难,我却倔犟地奔到他面前,含泪大声质问,“御寻欢对我暗含杀机,你敢说你没有吗?”
一想起他对我产生过杀意,我就气得胃疼,压在心底的害怕像蚕涌破蝶一样**而出,脑子里紧绷的弦瞬间就断了。
“虽然是在查御寻欢,可你何尝没有自己的心思?当初不准我去蓬莱,就是知道我没死的消息散播出去后,一定会有人来缥缈阁杀我,而你,还故意带走了御寻欢和燕堂,甚至你早就知道等你走后,御寻欢一定会派人来杀我,你却假装不知情,任他为所欲为!云无渊,其实最无情、最冷血的人是你!你比御寻欢更想要我的性命!”
我一口气喊出这些话,喉咙里干干的,似有血气涌上来,我连忙吞下去,抬手一摸脸颊,早已是泪流满面。
燕堂和陌羽一脸震惊。
他们一定不会相信云无渊会这样对待他们的尊主,可事实上云无渊的确这么做了,在他的心里,我的性命和蝼蚁没有区别,不,或许连蝼蚁也不如。蝼蚁尚且良善,而我,手上沾满了血腥,是一个罪人。
在他眼里,我是该死的,他没有出手杀我,只是不屑。
他心念苍生,我曾还痴痴的以为,我也是苍生中的一粒,却原来都是我的贪图、我的妄想罢了。
我仰起脸,从泪眼模糊的视线中看见他因我的嘶喊惊怔住,那似乎堪破世间的寡淡眼神终于有了一次破裂,他的面色有些白,像被我戳穿了谎言的唏嘘,又像隐忍着无法言喻的痛苦。
房间里静得连银针落地都清晰可闻,我捂着发疼的喉咙,干哑地继续说道:“朽琛老奸巨猾,你送给他礼物时,就明白朽琛一定会安排今天的围杀,你既能完成约定让我看清内应,又能借众人之手杀了我,也算是让我死得瞑目,只是你没想到御寻欢会临时改变主意出手救我。”
我笑了一下,眼睛里却疼得厉害:“云无渊,其实当御寻欢的人冲上缥缈阁的时候,我就察觉不对了,可我仍然选择相信你。月光城被围剿,面对着那么多想要杀我的人,我都没有一丝胆怯和恐惧,因为有你在,可是……”
可是我现在却感到害怕,甚至恐惧。
我原以为做女魔头纵有千般不好,可有他们在我就是安心的。即便一开始有过猜疑,我仍然坚定地选择信任,可最后却都变成了一个笑话——我信任的这些人,个个都想要我的命!
我不知道该相信谁,如果世道这么艰难,如果人心这么复杂难懂,我宁愿我没有尝试过,继续做那个囚困在海底、坚强又天真的锦璎。
云无渊拧起眉宇,薄唇紧抿,神情莫辨,凤眸像凝了霜,沉沉壑壑的,他就这样蹙着眉看我,始终没有再说一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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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无渊,不过一条命而已,你若要,我就给你。”
他的身子重重地僵住,我胡乱地抹了一把脸,拖着受伤的身体一步步走出客栈,再也没有回头。
从前,我有心,却没有自由,我向往广阔的天地。
而现在,我执掌半边天下,有了无尽的自由,却丢了一颗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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